“冷司马,咱们血泪为了什么?战争不过是一群人杀害另一群人罢了!” 冷山一怔,大骂:“你脑子被驴踢了?这会了,说这些干甚?跟着队伍走!” “我不去了,我要回家。” “你说什么?”冷山震惊,倒一口凉气。他骤然回头,看着壕沟里一动不动的常玉。 在滚滚烟和废墟遍地的战场上,常玉的脸显得苍白又惬意,他脸上挂着任,又天真的笑容,仿佛在说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无关乎生死: “冷司马,咱们没有你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我看透了,哪个狗||的做皇帝都同我没干系,我不想我娘知道我在这里拼尽全力,就是为了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我要回家。” 就在方才,常玉一刀结果了一个对面的传令兵,那个兵长得特别矮小瘦弱,头颅掉下来滚在他脚边,却是个十二三岁的岁的童子兵。 常玉在浓烟和火光中大笑,他从壕沟里站起来,往回走。 他疯魔了。 监军在前方大喊:“回来!进者生,退者死,叛者力斩!” 常玉在狂笑,充耳不闻,宛若傲世狂人;红尘滚滚,在他身后轰轰烈烈。他唱起了歌,一如来时的潇洒——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 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适安归矣? 于嗟徂兮,命之衰矣! 监军大吼大叫,友军喊声震天,敌军仓惶溃散……这些声音织在一起,却在冷山耳边淡化得很遥远,那一刻他对所有印象模糊,只记得自己拔刀而起,冲向常玉,追上去,一刀刺穿了他的身体。 火光熊熊中,常玉跪了下来,这是他早已预料的结局——做一个兵没有退路,后退等于死,他选择死,也不愿意跟他们继续前行。 冷山杀人的手法很干净利落,于是这位生平的第一知己,常玉,并没有多余的话留给他,他背对着冷山跪下,断气了。天赋英才的朋友、对手、徒弟、知己……就这样被他亲手毁灭。 从此以后,冷山便再没有知己。他彻彻底底变成了冰冷的一座山,不再同任何人心,人不能太机灵,也不能太重情,聪明过头,用情过甚,都是扰心神之道。所以,他告诫过顾柔,一个斥候需要一步一步成长,把棱角磨平,把心沉静,把自己锻炼成一把没有情又极其锋利的兵器,是的,兵器,出剑杀人,收剑归鞘,如此而已。 然而,今夜,他又一次想起常玉。 常玉的发狂,早有征兆可循,只是他一直没有引起注意。 ——常玉刚来白鸟营的时候,还是个风倜傥的俊俏少年,有个谦谦如玉的名字,摇着纸扇,温润慧黠:“姓常,单名一个玉。”那时候常玉,意气风发,志向怀。 ——也还记得他在江上风峭立,吹奏一支玉笛。那时候,他们刚从临贺战场上归来,和中军部队一起渡过长江,少年青葱的脸不再年轻,有了风霜痕迹,他的神情变得沉重又思索,笛声呜咽哀凉。 常玉说: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武王以暴取代了商纣的暴,就像你我所在的这支胜利之师,有何荣耀可言呢? 常玉聪颖不羁,又纵情肆意,他能给身边的所有人带来乐和惊喜,但是更多的是他天马行空的想法,常常滋生疯狂又危险的念头。冷山曾经就此提醒过常玉,一个士兵不需要考虑太多,常玉却笑道: “即便我是一个兵,我也有是一个人呐,我非兵器,有血有,为何不能思考?” “多思何益,难道思考可助你我打赢这场仗。” 常玉微笑:“我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举起刀,屠杀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理由,绝对正确的理由。” 常玉太聪明,所以给自己造就了一个魔障,他陷进去出不来,所以他才会得那样一个结局…… 冷山越想越出神,这时候,窗外夜风大作,窗子哐哐作响,灯光摇晃起来,他猛然警醒。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这么下去,他自己也会陷入魔障。 他起身关窗,吹熄油灯,上歇息。 他很少做梦,却在今晚又梦到常玉,快六年了,他还是少年模样、谦谦如玉,没有老去,他从江上乘一支小舟翩然而来,笑对他道: “吾为伯夷,尔作叔齐,山水迢迢,避世而居!元中兄,吾来接你!” 他脑海里轰然一声,有什么东西好似决堤的洪水扑面而来,一下子冲得他停下脚步。他停下来,发现自己已不站在江边,他站在狂风里,浪尖上,站在硝烟弥漫的沙场上,又站在疾风暴雨的水泽里,他站在那天常玉跪下的尸体跟前,血光染红了头顶的天…… 他踉跄止步:“常玉,军法无情,你原谅我。”仿佛不停下这一步,就会立刻被回忆的洪冲得魂飞魄散,粉身碎骨。 常玉微微一笑,丰神如玉;在那容光倾城的一笑之间,忽然光影一摇,少年的面庞骤变,化作一张清妩媚的美人脸—— 是顾柔。常玉化作了顾柔,她泪光茫茫,如同常玉狂歌而去:“冷司马,我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过去。” “冷司马,我要走了。” “冷司马,告辞了。” 监军的声音从天外传来:“进者生,退者死,叛者力斩!杀了她,杀了她!” “顾柔,你站住!”冷山一个陡然从板上起,漆黑的屋里除了四白落地,便只他孤零零一人。 他重重气,汗单衣。 他靠在头,摁住了眉心,屋外传来城头的敲钟响,刚好过了三更。 就这么在黑暗中静默了一会儿,冷山翻身下,开始穿衣,取走佩刀……动作越来越快。他推开门闪了出去,消失在茫然夜里。 他要去行辕一趟。 121||发2.2 132 行辕内,孟章躺在里屋的木塌上拥被大睡。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