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叹口气。 “承平三十七年,小雨霏霏,连不开。柳玉姬走在街头,听得百姓谈言,昨城楼前张贴征兵的军贴。” 于是,她带着人去看,一眼看到父亲的名字,只觉怒意冲到了天灵盖。老父亲已是花甲之年,走路尚且不稳,如何前去服兵役?这征兵的将军,竟全是没心没肺的驴子吗? “柳玉姬步履匆匆回到家中,将消息告诉父母。” 她思维捷,第一节 的内容,花了半个时辰,便捋了清清楚楚。 好在卫景朝写字的速度亦是极快,跟得上她的口述。 话本子确实要比戏文好写一些。 语言几乎与白话一样,也不用讲究韵律平仄,只要讲故事就够了。 对沈柔来说,非常简单。 半个时辰后,卫景朝看着手下的书稿,漫不经心道:“沈柔,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 尤其是,柳玉姬看到军贴后,在心里怒骂征兵将军的那几句台词,总给人一种指桑骂槐之。 他自己写着,颇觉不舒坦。 沈柔脸天真无辜,道:“你多心了,我没有。而且,大将军虽是个好人,但写书总要有起伏,先抑才能后扬。” “若是没有这重重误会,那柳玉姬就不会替父从军,更不会跟大将军纠那么久了。” 卫景朝对此嗤之以鼻。 却没改她的稿子,摆在一旁的盒子里,道:“今天就写这么多吧,出去走走。” 沈柔站起来,慢慢跟着他,在花园子里走动。 门外的光有些刺眼,她抬手挡了挡,道:“你今天不去军营吗?” 卫景朝道:“下午再去。” 沈柔“哦”了一声。 等下午他去了军营后,沈柔去见了沈夫人。 她站在沈夫人的小院外,踌躇片刻,鼓起勇气推门进去。结果,到了卧室门口,又停下脚步。 手抬到门环上,又犹豫着放下。 如此循环了三四次后,她深深了口气,敲响沈夫人的房门。 沈夫人打开门,惊喜不已:“柔儿。” 她拉住沈柔的手,语无伦次,“柔儿……你怎么来了?你不怪阿娘了吗?柔儿,你听阿娘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柔反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进屋里,按在椅子上坐下,“我永远不会怪阿娘。” 她眉眼澄净,温声道:“我知道阿娘不是那个意思。” 她知道,阿娘其实很她。 如沈夫人这样的世家贵女,从来都将风骨和气节看的极重,为之可以抛下命。 可是,她为了女儿活着,宁可抛下这一切。 告诉沈柔“一定要活着”的那一刻,在她眼里,那些东西,已经全然不如她的女儿这样珍贵。 甚至于,得知沈柔沦落君意楼,给卫景朝做了外室,她也丝毫不怪她。 她只是心疼,沈柔受了苦。 母亲她,不可辩驳。 可是,凡事不能只提一个“”字。 沈柔叹口气,望着母亲的眼睛,声音又轻又低:“阿娘,昨贺新城来见你,对你说了什么?” 沈夫人咬了咬牙,“他这样的白眼,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能听,你不要问了。” 沈柔道:“阿娘不说,我也知道他的意思。他是不是,想让你和他一起,对付卫景朝?” 沈夫人脸上浮现一丝难堪,“我没答应。” 沈柔点了点头,去问道:“那阿娘,想答应吗?” 沈夫人闭了闭眼,咬牙切齿道:“他那样对待你,折辱你,我恨不得杀了他。” 睁开眼时,眼圈通红,全是厌憎。 沈柔骤然提高声音,大声道:“阿娘,你冷静一点。他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我,也没有折辱我,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心甘情愿,怨不得他。” 沈夫人呆呆望着她。 沈柔苦笑一声,似乎有些难过,“阿娘,沈家落到这种地步,你我还有什么资格,讲折辱二字。” 她眼睛里盛苦涩的悲伤,“而且,你我活着,不能单单只是活着。” 沈夫人没说话,眼睛微微一动。 沈柔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只是道:“父亲和哥哥冤死,若是我们不管不顾,只想自己活下去,就只能任由他们含冤九泉之下。” 沈夫人的手,蓦然战栗起来。 沈柔格外的冷静,言语清晰地对她分析:“我们想要替哥哥和爹爹申冤,只能依靠卫景朝。所以,不管贺新城对你说了什么,到底有多少话说进你心坎里,你都不能信。阿娘,若你再得罪卫景朝……” 后续的话,她没有说完。 沈夫人却一清二楚。 卫景朝本就不是善类,更不是个好欺负的。若是得罪了他,他肯定不会不计前嫌,继续帮助自己。 至于贺新城…… 一百个贺新城的能量,也比不上一个卫景朝。 沈夫人颤抖着,忍住眼睛里的泪,“柔儿,我明白。” 她心里很难受,空空的像是剜了一刀。 以前,她总觉得柔儿最柔弱不过,风一吹就要折断。 可现在,却是她用柔弱的双肩,将所有的责任和痛苦都背负起来。 活下去。 给父兄申冤。 那样难的事情,无数的男男女女,都溃逃在申冤的路上。 漫长的旅途,足以消磨任何人的心志。 可是她的柔儿,却这样坚定,又那样云淡风轻地告诉她,“阿娘,我们不能仅仅是活着。” 她眼睛里的坚毅,让她又欣,又自责,又愧疚。 愧疚于,作为她的母亲,本该为她遮风挡雨,结果还要靠她支撑。 她还没有柔儿清醒。 她真是个不合格的母亲。 她看着沈柔,心酸的厉害,“柔儿,你想做什么?阿娘该做什么?” 沈柔道:“阿娘,我来这凉州城,是因为,爹爹没有造反的证据,就在这凉州城中。” 沈夫人蓦然抬头。 沈柔冷冷道:“他们污蔑爹爹谋逆,不外乎是那位殿前指挥使,拿出了一封据说是爹爹写的信。” “只要能够证明,这信不是爹爹写的,一切问题,自然刃而解。” 第55章 太高悬在天空中,亮亮的,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就像她眼眸中的情绪。 沈夫人不知道为何,骤然呼一窒。 沈柔定定告诉她,“阿娘,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待在这里,不要再与他闹矛盾。” 沈夫人颤颤点头。 沈柔垂了眸,没再说话。 目光落在脚下的地砖上,有一丝怅然。 她不是个好女儿,她骗了自己的母亲。 君王亲自派人伪造的证据,怎么可能仅仅靠着单薄的证据就能推翻?纵然可以,凉州城这样大,又要去何处寻? 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可她因为不想看到母亲与卫景朝继续剑拔弩张,说了谎言。 若是……若是有朝一,母亲发现自己骗了她,会不会失望? 她的心,有一丝惘然。 更掺杂着一丝,对自己的厌弃。 世间的情,总能叫人昏了头。 明知没有未来,却甘愿为此飞蛾扑火。 ———————————— 沈柔这边刚劝说沈夫人放下对卫景朝的怨憎,让她保证不与贺新城同合污。 不曾想, 第二天一早,门房递来一场帖子。今晚,贺骠骑府上设宴,诚邀大将军和沈姑娘赴宴。 沈柔暼了那帖子一眼,“我不想去。” 直觉告诉她,这是一场鸿门宴,绝没有好事发生。 卫景朝将帖子搁在桌子上,沉片刻,“去回话,我跟沈姑娘定会准时到达。”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