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喝点,意思意思就行了。” “你要不要来点。”韩厉将酒壶递过来。 纪心言推开:“这可是你们皇上赏你的,我哪敢喝。” 不知为什么,“皇上”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总带些漫不经心,尤其前面再加个“你们”,虽然挑不出错处,但听上去偏有种莫名的讥讽。 可能因为她并没有把“皇上”两字当回事。 韩厉笑了下。 祠堂内烛影昏昏。 纪心言问:“你一个人跑这喝酒,不怕啊。” 她往里间偏偏头,那可有上百的牌位。 “怕什么,他们都是死人。” 纪心言想起雪山那晚,他也是这样说的。 听到他这种硬硬的口气,她似乎也觉得不可怕了。 她问:“为什么这些牌子上都没有名字?” “万一被朝廷发现,没有名字的牌位就可以随时丢弃。” 纪心言“哦”了声,又问:“那原野的也在里面吗?” 韩厉抬眼看她,没有任何情地说:“他是叛徒,没资格入祠堂。” 他说完,对着壶嘴喝了口酒,喝完抹把嘴,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帮徐婶把香放过来。” “没让你去里间吧。”韩厉道。 纪心言讪讪一笑,偷看被人抓个正着。 韩厉哼了声:“永远都不能听话。” “我又不是小孩。”纪心言不道。 韩厉头往后靠到墙上,嘀咕了一句。 “你说的对,本没有值得为他卖命的皇帝。” 他声音很小,又喝了酒有些含糊,纪心言没听清。 “你说什么?” “没什么。”韩厉靠着墙,看着她,低语,“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纪心言以为他在赶人,说了句“知道了”,觉得自己多余关心他。 她走到门口,余光见他又喝了一口酒,还是没忍住。 “你少喝点啊。” 韩厉原本无神地瞅着里间,听到这话,视线移到她面上。 等了片刻,他将酒壶倒过来。 细顺着壶嘴撒了一地,直到光。 “这下放心了吧?”他说。 第78章 纪心言从祠堂出来时, 主屋外的队短了不少。 得蒙圣恩的人陆续散去,直至完全冷清下来。 夏君才安顿好小皇帝和太后,遍寻韩厉不着, 最后才在祠堂找到他,气恼不已。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也不说一声,简直是大不敬。幸亏皇上太后仁慈,知道你有伤在身, 不跟你计较。” 韩厉懒道:“还没到卸磨杀驴的时候, 自然得仁慈。” “胡闹!”夏君才气道,“站起来, 像什么样子!” 他是看着韩厉长大的,两人的关系亦师亦父, 是以他对韩厉说话时不会太在意语气。 韩厉一手撑地站起身。 夏君才看看地上空空的酒壶,再看看祠堂里昏暗的烛火, 忍下心头火, 反身关上祠堂的门。 他叹口气, 道:“你心情再不好,也不该在今使子。你在炎武司出力最多, 却难见皇上一面。今本该是你表现的机会。皇上还特意带了赏赐过来,我都替你收下了。明记得去谢恩。” 韩厉嗯了声:“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困。” 他说着就要推门离开。 “等一下。”夏君才皱眉,“你身体怎么样了?” 韩厉看他一眼,勾道:“可以回炎武司了。” 夏君才缓声道:“不是我想催你,但你离开的时间确实不短了。太后这次来虽没有明说, 但看得出很着急。皇上去年就十六了, 该到亲政的时候, 却连京城都回不去。如今那逆贼已经死了两三年,我们部署了这么久,是该有所行动了。” 韩厉拧眉道:“现在还不是时机,辽王虽死余威仍在,晋王旧部并非全都愿意跟随皇上。京城是铁笼,难以攻克,若到时四方支援,凭我们现下的兵力,怕是攻不下。” 夏君才道:“所以安王的态度非常重要。” “仅以世子身份做要挟还不够。”韩厉道,“安王完全可以杀之自保。” “不是要挟,是合作。”夏君才道,“当年我带你们逃出京城时,曾遇到安王大军,但他没有动手,放任我们离开了。可见,安王始终是摇摆的。这些年他又被那反贼困在京城,必会心生怨气,或许还会后悔当年的选择。” 这事韩厉也知道,但即便如此他仍觉太过仓促。 他思索道:“我先回卫所,试试他们的口风。” 夏君才却皱眉:“庞兄传来消息,安王府仍在严密搜查,就连卫所外也布了死士。名义上是抓我,实际是要断了你回炎武司的路,你回卫所反而更危险。” 韩厉沉道:“安王府周围应该没有那么多兵吧。” 夏君才微怔,问:“你想直接去见安王?” “早见晚见都是一样的。”韩厉道,“反正我们手里能拿得出的就这点东西。” 夏君才想了想,说:“也好,你到时自行把握分寸,至少要让他知道,忠义堂对安王府并没有敌意。” 其实忠义堂选在大昭落脚,一方面因为大昭太后是小晋王嫡姐,另一方面,就是当年辽京之变时,安王没有出手,所以夏君才才能将那些孩子救出。 这些年他们得以在剑州发展壮大,安王府多少起了推波助澜之功。虽然表面上,双方仍是见面就打,但其实各留余地。 先皇怀疑安王府与忠义堂有拉扯,并非空来风,只不过安王十余年在京中老实本分,王府只留王妃一女当家,实在挑不出人家错处,末了把人孩子关皇里,勉强算拿捏住一点。 但先皇一过世,事情就开始变了。 从小看着新皇长大的大太监汪帆逐渐足前朝,虽然现在还未到把持朝政的程度,但这样发展下去,后面如何很难讲。 这不,先皇盯了十余年的安王,在新皇继位两年多后,就找到机会回了剑州。 明眼人都在看着,忠义堂自然也坐不住了。 时局风云变幻,机会转瞬就逝。 夏君才看向里间排排烛火,面深沉。 “煜儿,这些年委屈你了。事成之后,属于你的都会还给你。” 韩厉垂首:“我只希望那些冤死的人能得昭雪,大豫朝能如太|祖时,四方太平,百姓安乐。” “会有这样一天的。”夏君才道,“你再住两,等皇上太后回时,你和他们一起走,顺便送一段。这也是太后的意思。你与皇上有血脉之缘,又是肱骨之臣,太后希望你和皇上能更亲近。” 韩厉抿,片刻后应了声是。 “别喝酒了,注意身体。”夏君才说着,又想起什么,“对了,你这次回来和孩子们接触过,你觉得佑安怎么样?适合送进炎武营吗?自从原野的事出来,我现在不敢轻易往朝中送人,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韩厉眼中讶一闪而过,说:“没必要再往炎武营安人手了,这些孩子进去,几年才能出来,到时我们或许大业已成。” 夏君才叹道:“我何尝不想这样。但这毕竟不是一时三刻能完成的事,我们总要有条后路。你这些年做的非常好,用你的经验训练他们,再过几年又是一个韩厉。” 韩厉皱眉:“夏将军,你不懂炎武营的训练方式。除了习文练武,还会灌输很多内容。孩童心不定,容易分不清敌我。” 他顿了顿,低声说:“原野就是例子。” “所以我才要你来选,你有经验。”夏君才道。 韩厉驳道:“报仇是大人的事,炎武司有我就够了,让孩子们学习其它,将来也能为国效力。送进炎武营九死一生,划不来。” 夏君才皱眉:“你几时变得这么心软?成大业者,哪个不是如此?” 韩厉沉默,半晌道:“我只是,不希望这些孩子仅仅活成一枚棋子。万一大业难成,他们总还要过自己的生活。” 夏君才微怔,缓缓问道:“你可是因为原野一事责怪于我?” 韩厉没出声。 夏君才叹道:“原野的事,我跟你一样难过!我看着他长大的,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他声音微颤,没再往下说。 祠堂内一片寂静,偶有烛火扑簌声。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自己人的?”夏君才问。 “他尚在炎武营训练时,我就知道了。”韩厉道,“炎武司的情报网遍天下。” “你不该去查的,查出是自己人又能怎么样?你把他调到身边,护着他,以为是在帮他,结果却害了他。”夏君才道,“我不让你们互相知道对方存在,就是怕有一天出现反水之事,牵连太广。” “我查的不是炎武司中有谁是自己人。”韩厉轻声,“我查的是,我哥哥的儿子的下落。” 夏君才一僵,震惊地看向他:“晋王妃听闻小晋王死讯,不顾有孕之身,跳井殉情。当时王府一众仆从都看到了。” “但我离开府时,明明听到有人说大嫂动了胎气。”韩厉追问,“夏将军,你把原野送进炎武营时,知不知道他有可能是我哥哥唯一的儿子。” 夏君才连连摇头,拧眉道:“你那时太小,本不了解妇人生产的情况,那么多双眼看着,那尸体也……” 他说到这,说不下去了,只连连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将你送入炎武营已是罪孽深重。若原野真是小晋王的孩子,我怎么可能把他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去炎武营是我自己的选择,夏将军不必自责。但是原野……”韩厉颤声,“他的样貌、格,与我死去的大嫂几乎一样。”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