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面落在映画阵上,几乎所有长老都瞬间直脊背,鸦雀无声地看着徐千屿,心内捏了把汗: 金丹以下,尚无神识,只有微弱的意识,人家金丹修士神识出窍也就算了,她怎么敢叫意识离体? 徐千屿并未意识到此举有何不妥,因为她跟着无真训练“从筑基向金丹进发”时,其中一节,便是锻炼自己的意识,当时已得意识离体之法。 何况先前她为与师兄通信,意识得到强化,已经不是一只小萤火虫,而是一只大萤火虫了,还能在信蝶纸笺上写字呢。 她的意识仿佛变成一块陨石,下坠时划破了风,知到轰隆隆的风声。眼前是火红世界,炎热炙烧。 这是壶中天地。 除齐天的烈火之外,天上地下分别有飘动的黑文字,看不太清,应是天干地支一类。 她的意识轰然坠地,身边的“火”似受惊,呼啦一下散开,化成漫天的火鸦飞来飞去,相互挤撞,在离她很远的上空小心翼翼地围观着外来者。 砸在地上的大萤火虫晃了晃脑袋,慢地飞起来,飞到哪,火鸦们便躲闪开去,远远地跟着她,头接耳时,又汇成一簇烈火。 她一面飞一面低头找寻,找到最亮的散发白光的法阵——此处是壶胆,也是整个万鸦壶力量的源泉。 她冲壶胆飞下去,砸在光阵中心,用尽最后的力气,在上面腾挪身体,一笔一划蹭出了自己的名字,占地为王。 群鸦哗然。 徐千屿意识耗尽弹出,靠在车架上,筋疲力尽地息。 一睁眼,郭义身上已经落下了七八只蛊虫,群虫舞,场面很是可怖。徐千屿有气无力地扭开壶盖,不发一言,里面排着队飞出八只火鸦,一鸦一虫,乖顺地认领消灭。 映画阵外,诸位长老面面相觑,眼神微妙,因为这弟子的意识强大,不仅初具神识之态,还以此镇法器,倒是古灵怪,不免相互笑谈起来。 徐冰来余光看到花青伞目不转睛,看得尤为专注,她一向同徐千屿过不去,不知此番作何想?不赶紧喝了口茶,住眼中得。 蛊虫一只只离体,郭义神智渐渐回归,过了一会儿,竟声泪俱下,瘫在地上求饶起来:“明棠,别再烧了好不好?我真的好难受啊。求你别再烧了,你是我大房娘子,我会对你百依百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八尺男儿痛哭涕,不免教人动恻隐之心。何况他百依百顺,于她拿到镇魂锁岂不有利。 然而徐千屿一双乌黑的瞳子,冷静地观察着他,见他嘴巴说话,眼神仍带气。也不知是郭义在求饶,还是他体内的蛊虫借他的口在求饶呢。 徐千屿对于非人之物,缺少怜悯之心,不顾他涕泪横,又是一盒胭脂粉拍上去,扭开壶盖。 火鸦飞扑而去,叼出一只极长的挣扎的蛊虫,将其烧成灰烬。 郭义瘫靠在车架上,面衰败,呼微弱,而眼神渐渐清明,好似一场梦醒。 这时,彩车剧烈一晃。外间嘈杂,似有两拨人争吵不休,一个丫鬟急急道:“二小姐,外面有人拦车,说是要我们还他的东西。” 徐千屿问:“谁?” “在下芳华楼楼主柳易安,抱歉叨扰二小姐婚礼。”那人声音柔,但底气却足,先一步将回答递到她耳边。 徐千屿将车帘掀开条,远远见一个高挑瘦削的男人立在外面,拱手一礼。 他一身渐变霞锦衣,身坠珠翠彩羽,长发披下,发冠上还几绯羽,整个人光辉熠熠,似只孔雀。 徐千屿也不客气:“你知道叨扰,还拦我彩车。什么事?” 柳易安一抬眼,果然连眼上也着飞红彩妆,斜向上挑,十足妖媚。 但他目光如电,并不女气,抖展手上纸张,“二小姐,你爹娘十前以玉雕铺子为抵押,借了我们芳华楼一把尺素宝剑。我们芳华楼宝物从不外售,能借,是看在你爹同为生意人的份儿上。” “这借据上白纸黑字,写着十后归还。如今超期未还,我已经通融几,却听闻此剑成你的嫁妆,世上可无如此道理。” 尺素宝剑? 徐千屿想到那,在嫁妆箱子内的确突兀地看到一把宝剑。这些子她也翻过其他的箱子,里面便都是些寻常陪嫁,赵府也并非武将之家。若说剑是借来的,也说得过去。 “二小姐,我不想难为你。此剑今要展出,我亦是着急。取了剑我就走,予我方便,便是给自己方便。” 郭义正奄奄一息,徐千屿不便下车,便叫丫鬟:“把借据拿来我看。” 借据和赵家的铺契一并递入车内,徐千屿扫了两眼,见确有此事,便叫人收下。 “你拿走吧。”徐千屿道,“我嫁妆在后一辆车,楼主自取。” 幸而嫁妆和彩礼并不同车,徐千屿嘱咐丫鬟们道:“你们盯着他取,只许碰嫁妆,不许碰彩礼,有什么异常便来报我。” 柳易安取出那把尺素宝剑,也不废话,将箱奁装回,一拱手放行车队。 本是一个小曲,彩车继续行进,然而走了两步,徐千屿面一变。 法印提示,镇魂锁离开了她身边! 难道柳易安使了什么手段,将镇魂锁一并取走了? 徐千屿恼怒,想立刻跳车去追,袖子却被人抓住,回头一看,不由怔住: 郭义双眼乞求地看着她,大颗大颗地涌出眼泪,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些哼声。 蛊虫尚未除尽,倘若她此时离开,必然死灰复燃。 这蛊虫生长繁殖的速度出人意料,三前郭义还有个人形,三后人竟灯枯油竭。 倒是可以等她回来再烧一遍,但郭义已被食成得形销骨立,恐怕经不起这样的重复折腾。 他自己亦有所,求生使他拽住了徐千屿,不想叫她离开。 他气力衰弱,徐千屿用力一挣便能挣开。但此等轻微的举动,使她放下车帘:“知道了,我不走。” 说罢真的坐回车中,两耳不闻窗外,继续以万鸦壶灭蛊虫。 拿到镇魂锁,只是第一步,还需从特定的“门”离开蓬莱,才算完成任务。别人就算拿到镇魂锁,也得守得住,不然她总有办法抢回来。 当她不小心扎了郭义一镖,今好事做到底,就当是还了他吧。 亲队伍回了郭家,郭义体内蛊虫也除尽。徐千屿拖着昏过去的郭义下车,郭义的丫鬟们七手八脚地上来:“二少爷这是怎么了?” “醉了。”徐千屿道,“快把他扶下去休息,再给他炖点汤补补身体。” 她嘱咐人将郭义看好,自己则大致悉了一下郭府环境。 郭府倒无魔气,但十分混。 偌大的府邸,砖块残损,落叶阶。下人们蹲在一处打牌赌,吆五喝六;厨娘亦嗑瓜子闲话,新娘进了门,方才懒洋洋散开。有凋敝之象。 她抓了个丫鬟来:“我公婆在何处?” “老爷夫人去南方押镖了,已有小半年未归。” 徐千屿又问:“那府里就没有一个主事之人?” “原本是大少爷主事的,可是……” 大少爷郭恒原本在家主事,不过他不久前忽然拜入道门,今去云游已半月,归期未定。他一撒手,郭府便成了现在这般。 徐千屿叹了口气,帷帽一扣,溜出赵府,去讨她的镇魂锁。 * “请姑娘品尝好茶。” 徐千屿一进芳华楼,便被两名茶娘子热情接。茶娘子和那楼主的打扮如出一辙,缀珠宝,粉面含傲。 芳华楼足四层,比上次阮竹清带她去的酒楼大许多。楼如其名,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底层是茶坊,摆四方漆木桌。据说楼上还有雅间、藏宝阁之类,都是需要一定身份才可踏足。 寻常人只能坐在一楼的茶坊。 虽如此,徐千屿回头看去:达官贵人座无虚席,折扇微晃,绫罗娇笑,热闹非凡。 徐千屿同茶娘子好声好气说明自己的身份来意,着人去请楼主。不过她等了一会儿,还没有人来。 徐千屿喝着茶,耳边叮当作响。筑基修士对声音,循声而望,有一名衣衫褴褛的小孩,一手举持着草靶,在桌与桌之间走来走去。 草靶上面缀着草编蚂蚱、蜻蜓、蝉,他上下举动草靶,蝉的翅膀便闪亮亮地晃动。他右手拿着一只破碗,上下颠着,里面的铜钱便发出响声。 草编的东西不值钱。卖蝉是给乞讨找个好看些的掩饰。 他掂着碗探寻生意,眼睛与徐千屿对上,眼巴巴地将她望着。 来者是客,茶娘子未加驱赶,但这样身份的人进到芳华楼内,她们面不喜。小孩身量矮小,她转身便轻易将他挡住,挤到了另一边。几个茶娘子相视一笑,端着茶杯撞来撞去,不一会便将他撞到门边。 徐千屿开始摸索身上。水家太有钱,她见人笑脸相都会打赏,每逢孩童卖蝉,更是必给。 但此时她没有钱,不免郁结。忽然想到间有一枚挂红绳的喜钱,便拽下来,隔了老远,“当啷”抛在他碗里。 喜钱不值钱,但那小孩一见红绳,颇觉喜庆,出缺了门牙的牙高兴地一笑:“你是新娘子!” “嗯。” 他踮起脚,像是要给她拆一只蝉,徐千屿忙道:“我不要虫。” 她驱虫一上午,再也不想看见虫了。 “那你要什么?” 徐千屿想了想,隔着人来人往,骄矜一笑:“我要蝴蝶。” 那小孩怔怔望着她,半晌,眼圈儿竟红了:“可我,没有蝴蝶呀。” 徐千屿本想逗他玩笑,谁知给他逗哭了,慌忙摆手:“那不要了。” 那小孩掉头跑出了芳华楼。 徐千屿:“哎……” 她心里正郁结,茶娘子来回禀:“赵二小姐,楼主正忙,他不见客,请回吧!” 徐千屿反手将茶盏掷摔出去。 茶娘子面一变,凌厉尽显:“大胆,我们芳华楼百年的瓷器,怎可随意破坏!” 徐千屿家中宝贝无数,对茶器还算有些了解,一摸一看便揭穿她谎言。什么百年,刚烧出来的还差不多。这么一想,手上咔嚓又捏碎了一个:“我破坏了两个百年瓷器。叫楼主来见我,商量一下赔偿事宜。” 茶娘子银牙紧咬:“……” 半刻钟后,徐千屿与打扮得似孔雀的楼主对坐二楼雅间。 柳易安瞧她:“怎么,二小姐又后悔啦?” “剑是借你们芳华楼的,自当还给你。”徐千屿道,“你若是拿了不属于芳华楼的东西,也得还给我。” 柳易安转了转茶杯,看不出神,忽而摇头一笑:“妙啊。” 他看着徐千屿道:“方才,有一位提篮子、穿白裙的姑娘,跟你说了一样的话。她说那东西是她的,人还在二楼等说法呢。不然,你们俩打一架?”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