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咒还未消退,沈溯微原也没想杀他。反手取出花瓶内梅枝,手腕一抖,化成母笼,将那怪物囚在其中。 那物又撞又咬,笼子撞来撞去,吠声将房梁震得哐当颤动。 随后脚步传来,阮竹清提着裙,一个急刹,手中符纸一扬,“啪啪啪”地将笼子四面贴得密不透风:“神仙姐姐,我来助你!你千万别托大,一人承受反噬!” 说罢仰天“噗”地吐出一线鲜血:“姐姐,我叫小阮。我是内门,剑术双修。我很有钱!我要是没了,你记得来找我啊!” 沈溯微以指尖拭一把边细微的血迹,目复杂地看着他。 “你不会没的。”他道,“他出来了,窥咒效用便渐渐消退,我出手是为制住他,你何必出手。算了,你去看看赵福坤罢。” 他将阮竹清肩膀一拍,轻轻一推,那一掌中蕴着充沛灵气,极温暖踏实地灌入体内,将他心神稳住。 沈溯微又将赵夫人扶起,但赵夫人瑟瑟发抖,站不起来。 “你说这是你的儿子,他是人是鬼?” “是……是……我也不知。”赵夫人颓然泣下,“君竹是七年前没的。那年,清荷从外面捡了只小犬。都同她说了,大家闺秀,哪有整抱只狗的,给丫鬟照看,想起来时逗一下就算了。何况外面来的,脏不脏。可清荷硬是不允。” 赵夫人道:“她自小安静孤僻,有那只狗以后,跟狗比跟我们都亲呢。君竹借狗玩一玩,她不让,她说君竹欺负狗。君竹又嫌长姐不带他玩儿,便恨上那只狗。一有不顺,便踢它打它,但那狗也咬了他一口呢,我们便不让他靠近狗了。后来,趁清荷上学,他叫下人把狗逮过来,杀了吃了。” 沈溯微赫然看向她:“你们吃了?” “我没吃,老爷或许吃了一口。明棠不知道。君竹吃了不少。”赵夫人道,“那么小的狗,有什么吃头。他就是为了跟长姐闹别扭,哪有什么坏心。清荷下学,发现狗没了,又见他吃,伤心悲泣,后来她就再不理君竹了。” “要是这样,倒还好说,一只狗而已,她总会忘记的。”赵夫人道,“不知道做什么孽,那夜,君竹玩回来,碰上了四五条大狗。” “不知是狗,还是,反正从没见过那么凶猛的狗。”赵夫人目惊恐, “等我们发现他时,人已经给狗撕咬得不成样子……” “幸好有过路仙君,做法将君竹残躯拼回,又渡他一口灵气,救了小子一命。但不知为何,他……他此后不能人言,越长越像……” “狗……” 承认到此处,也不得不畏于业报分明,赵夫人卸了全身力气,瘫坐在地。 沈溯微问:“过路仙君可有名号,长什么模样?” 赵夫人摇摇头。 也罢,既作孽,必然化形,又怎会让人知道身份。 沈溯微又问:“你们想要郭家的镇魂锁镇住他,可也是那位仙君授意?” 赵夫人让人揭破心思,面一白:“不是。那位仙君走后几年,他的制松动,我儿开始伤人咬人。我听人说,郭家走镖时得来仙宗法器,称为‘镇魂锁’,此物可镇住魔气。我们这些年见君竹这模样,原也不抱指望他能好起来,就是想、想镇住他一年半载,给赵家留个正常的后……” 沈溯微道:“那小房子里绑起来的丫鬟,都是给赵君竹做媳妇的?” “是了。”赵夫人求饶,“我们只是一时行差踏错,动了歪念,还什么都没有做,四个丫鬟全给放走了!是因郭二公子很是难,花多少钱都不肯给我们镇魂锁,借也不成,非得要娶我们家的清荷,加上芳华楼的一柄尺素宝剑,才肯换哪。” “人死不能复生。”沈溯微提起笼道,“赵君竹八岁那年就死了。此物已是灵,作恶多端,必死无疑。” 赵夫人求饶不止。 “你赵君竹么?”沈溯微忽然问她。 赵夫人道:“自是呀。要我的命都可以,怎么就偏偏是他夭折。” “你既他,夜半见他,为何大呼救命?”沈溯微道,“你既他,又为何不去木屋内照看他,偏让旁人动手。” “你既怕他,又怎敢说他?” 赵夫人惨白着脸,说不出话。赵清荷一双清明的眼直直看她,若心中有愧,望之生怯:“府上惨死那些丫鬟杂役,都是穷苦人家。她们亦有父母,亦是他人儿女。你二人纵容府上魔气肆,自有人追究。” 说罢,不再多言,提笼离开。赵夫人忽又叫住他:“清荷,我家清荷还在吗?” 生于水月花境,她知道这里被修士取代的身份,很可能已经被魔吃,便挂心起女儿来。 “清荷还在。但你们如此待她,她恐怕不会回来了。”沈溯微背对她道,“明棠没了。” 赵夫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哀泣。 若是早点放手,也不至于连累了明棠呀…… 阁子内,徐千屿见师姐久久不归,本想去寻,但外面惊雷阵阵,震破窗棂,吓得那两名丫鬟抱头逃窜,她安抚许久,才叫两人止住哭声。她只好在屋里陪着她们。 这时赵清荷回来,身披寒凉夜雨。徐千屿便叫丫鬟们在外间睡下。 “姐姐?”徐千屿见赵清荷背对她睡,便摸上她手,师姐今手比往凉一些,“你没事吧。” 沈溯微不离她太近,是因今窥咒受了些伤,不便叫她嗅到血气。徐千屿摸他的手,他没有动,以为她会如前两一般扣住,但她只是碰了一下,便缩回手去。 太凉了么? 他手指微蜷,说不清心中觉,倒像有些空缺。 过了一会儿,他觉身后窸窸窣窣,徐千屿给他笨拙地拉起被子,“你身上冷,给你多盖一点。” 随后她的手又钻进来,摸到他手,握上来。徐千屿的手倒一直温热,待要再跑,他反握住:“你明自己小心。” 徐千屿“嗯”了一声,师姐只虚握她一瞬便松开,一如往缥缈似风,无牵无挂。 她看着师姐的背影,不知为何有点儿伤心。她已经习惯了有人相伴,等去了郭家又成孤单一个人,便喃喃口道:“姐姐,我舍不得你。” 那边静了许久无声。 片刻,赵清荷翻过身,直直看着她。徐千屿眼睛睁大,因为师姐眼中分外明亮,因想笑未笑,目静静转,光华目,轻道:“你舍不得我什么?” 问罢,竟玩笑道:“舍不得从我这里抢走的怪。” 因语气轻似呢喃,倒听不出是安还是讥诮了。 徐千屿一腔儿离情被人打断,瞪了她一眼,没说出话,憋闷地背过身去睡了,郁积的伤心倒烟消云散。 过了许久,她觉师姐从后面帮她盖好被子,心中一跳,她已寂然吹灯,登时四下皆暗。 徐千屿闭上眼。万籁俱静,唯闻模糊雨声。 作者有话说: 陆呦: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努力了你都不看我一眼qaq 小阮:今生的爷是御姐控。 微:……算了我还是不要告诉他真相吧。 第65章 胭脂蛊(一) 赵明棠出嫁, 赵清荷没有出现。 徐千屿已习惯了师姐的神出鬼没,不以为奇。 她不在才更好,省得郭义见了姐姐, 又朝三暮四, 摇摆不定。 郭义临时更换新娘, 自知惹人非议,这次低调行事,没有邀请宾客,单是一顶彩车, 悄无生息地停在赵府后门。 徐千屿疑惑的是,家里也冷清得惊人。赵福坤据说重病,没有到场, 赵夫人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帮她整理吉服的时候, 没说出话, 先掉下泪。 连她提出要把彩礼带走,赵夫人也没有反对。 “娘, 你怎么了?”徐千屿问。 赵夫人看她一眼。千屿跟赵明棠年纪相仿,子也相仿,扮演起来,一颦一笑宛如赵明棠还在身边, 故而她一见她便伤心起来。 自赵君竹夭折, 她便陷入数年的魔障, 光顾沉浸于悲伤懊悔, 忽略了自己膝下的两个女儿。如今失去才懂珍惜, 倘若清荷和明棠还在, 她也能像今这样送她们出嫁吧。 赵夫人哽咽:“没事, 你嫁人了,娘舍不得你。” 一旁的新郎催促起来:“明棠,快随我上彩车去吧。” 赵夫人言又止。几不见,郭义形销骨立,眼窝深陷,浑身脂粉酒气,站都站不稳了,一双眼却闪动着亢奋的光,好似身染重疾。 眼见着新郎不对了,她犹豫要不要提醒一下盖着喜帕的“赵明棠”。 但昨那两位仙君告诉她,现在的赵明棠也是仙君,她不怕魅。她便也没生事。 徐千屿隔着盖头瞟郭义一眼,如常别了赵夫人,随他上了彩车。 彩礼到手,一切顺遂,徐千屿正闭目养神。忽听到前面的郭府下人慌地喊“二少爷”,随后一个人掀开帘子栽了进来。 徐千屿往旁边一躲,教他扑在车座上。 郭义手足并用爬进车内,将她喜帕一把扯掉,徐千屿双目陡睁。 眼前郭义牙关战战,张开双臂扑来,竟等不及彩车回府,就要与新娘亲近! 徐千屿刚要躲闪,郭义忽然直倒地,双目瞪圆,身体痉挛,鼻端触须忽隐忽现,苍白的皮肤之下隐有虫形。 体内的蛊虫一直收他的气——他人不行了! 彩车还在骨碌碌行进,徐千屿将失去意识的郭义扯起,叫他歪坐车内,扭开手上拿的一盒胭脂,一把扣于他鼻之上。 那胭脂是赵明棠屋里最香的一盒,平时指尖挑一丁点儿都能留香整,何况整盒洒出。粉末扑簌簌落下衣襟,浓香呛人。 郭义剧烈地咳嗽起来。 徐千屿也不知如何对待蛊虫,光记得蔑婆婆同她讲过民间驱虫的土方:倘若虫子进了耳朵,在耳道外抹一点香油,过一会儿便能将虫出来。 蛊虫自然不食香油。既是蛊人沉浸女的蛊虫,不知馋的是不是女子身上的胭脂?故而她出门时,手上便捏了一盒。 眼下情况紧急,姑且一试。她紧盯郭义的脸,过了片刻,只见他瞪眼张口,似想打嚏,忽然自鼻中扑簌簌掉出一截东西,砸在他身上绑着的红绸花上。 那东西有小指细,状似蜈蚣,通身透明,醉醺醺挥舞八只绯的触足,扭动着。 饶是徐千屿胆大,见了此虫也觉得发倒竖,脊背几乎贴在了车架上。 她的法器还要重复利用,她有些不想用灵剑去碰这虫。 想着,手上拿出万鸦壶,将壶盖掀开一点,飞速合上,放出一只火鸦。火鸦直叼蛊虫而去,“噼啪”一声,双双在空中烧成灰,倒是干净。 郭义痛苦地呼,红绸花上已砸下第二、第三只蛊虫,徐千屿如法炮制,放出火鸦。 然而待要放出第四只时,手上万鸦壶剧烈晃动,如待火山,几令她持拿不住。 这万鸦壶凶,嗜杀,壶盖一掀,万鸦齐放,蹿成一条火龙,是为战斗而生。哪有像她这样一只、一只地放去捉虫的。 故而壶内群鸦造起反来,不听她号令,想冲破壶盖而出。 火鸦尽出,浪费就算了。她拿火龙郭义的脸,她是疯了吗?一个破壶而已,还是花她辛苦挣来的钱炼制的,她想怎么用便怎么用,凭什么不听她的? 徐千屿嘴角沉下,死死摁住壶盖,偏与它杠上。火鸦撞了半晌,意识到冲不出来,干脆抱团藏匿,一只也不肯飞出壶外。 徐千屿晃了晃壶,晃不出来,片刻,闭目沉入灵池,意识化成一个光点,捣入壶中。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