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这位师姐算是赤诚一片, 因她害怕, 专门陪她睡觉。可若真是害怕, 又怎敢深夜跑?对方对她有所保留,趁她睡了, 偷偷地去诛魔,让她顿时有种被人背叛的觉。 徐千屿抱膝坐着,正撞上沈溯微从窗口翻进来,四目相对, 都是一静。 “姐姐, 你去哪里了?”徐千屿问。 沈溯微面不改地盯了她一会儿:“睡不着, 散步。” 徐千屿嘴角一翘:“姐姐有门不走, 非得翻窗?” 沈溯微走进屋内, 将披风挂好, 实在想不出措辞:“……你为何不睡觉?” “我也睡不着啊。”徐千屿的脸仍旧沉, “你下次散步的时候,记得叫我。” “好。” 因为徐千屿横亘在上,占了他的位置,所以他只好暂时坐在了凳子上。 等了一会儿,他转过脸,面如白玉无瑕:“还睡吗?” 徐千屿这才慢地一踢被子,躺下了。 “往里面一点。”沈溯微以指背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徐千屿眼睛都不睁,冷若冰霜:“我就睡外面,你自己跨过去。” “……”沈溯微思考片刻,照徐千屿的子,直接挪她恐怕要大发脾气,更是没个清净,便小心地以手撑着躺到了里侧。 后半夜又有弟子呼救,沈溯微坐起来,见朦胧月之中徐千屿侧着依偎枕头,睡颜安静模糊。他又撑着轻灵地越过了她,放下帐子走了。 天光乍现时,徐千屿一摸,发现赵清荷又不见了。她果然没有叫她。 饶是她愤怒,也不由暗自震惊:这位师姐晚上都不用睡觉的吗? 徐千屿一直觉得自己勤奋,可遇见这样夜兼程的人,方知自己做的怕是远远不够,不由得有些慌:水月花境中弟子只能看到自己的得分,却不知别人的进度,也不知道师姐多少分了,自己又被挤到了多少名,这样一想,她便充了危机。 翌郭家来了口信,之后杂役对赵清荷的看管便放松了些。沈溯微被人松绑,一也能有两顿饭菜,行走更自由。估计郭义求娶对象更改,板上钉钉。 然而甫一出门,便被徐千屿挽住,她仰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姐姐,我今天也要跟你一起睡。” 徐千屿就没见过薛泠诛魔,他对她不构成威胁,故而她的心思全用在赵清荷身上了。她决定从即起咬紧这位师姐的进度,绝不放松。 沈溯微没有言语,从容地带着她回到阁子里。同他在一块总比和薛泠在一起安全自在,也算是完成了师尊的嘱托。 只是夜晚睡觉,徐千屿坚持要睡在外面,她要以人身为阻碍,阻挡师姐偷着出去得分。 沈溯微安静地靠在墙边。徐千屿的手从锦被中慢慢地摸过来,覆住了他的手。 沈溯微:“……做什么?” “姐姐,我害怕,我想拉着你睡。”徐千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把牵住了赵清荷的手。半晌,手指慢慢地腾挪调整,百折不挠地挤进五指间,十指紧紧相扣。 锁住她。 这样师姐只要一起身,便会惊动她,她也便能跟着一起诛魔了。 徐千屿这才意地昏睡过去。 沈溯微睁着眼,睫半晌没动。他牵过徐千屿不少次,不过都是当小孩子牵的,不含私心。他从未与人这样牵过手,也从不知道还能这样牵手。 这种牵法侵入太强,一瞬间竟叫他萌生战意,因另一个人的气息,如墙上爬藤,枝枝蔓蔓挤进砖。他这么夹着她,片刻后竟一动不能动。 但收到任务,还是要夜起。 “赵明棠。”他低头把徐千屿叫醒,“散步去吗。” “去。”徐千屿忙答道。 沈溯微人是跨过她到了边,但手还被她紧紧牵着,直将徐千屿从枕头上拖得斜躺在上,她的睫如蝴蝶翅膀扇动开合几次,沉重地阖上了。 沈溯微见她如此艰难,叹了口气,伸出另一只手,两指并拢:“你不要去了。” “我要去!”徐千屿忽然顽强地睁开眼睛,挣扎坐起。 徐千屿立着,在食盒里抠出一块油纸包的水晶饼,一会儿太困了可以吃。沈溯微实在等不得她,将披风往她身上一撂,人就消失了。 二人分开,徐千屿也不是很在意,将点心拿好了才出门。她只要保持和师姐差不多的总时长就好,至于诛魔数量,那便各凭本事。 深夜重,果然冻得她拢紧披风,在院内哆哆嗦嗦地站了片刻,人也清醒了,开始冷静地消灭魔气。赵家夜里魔比白多,空中弥漫着一层浅黑的魔气。片刻后头顶坠下一片瓦,徐千屿偏头一避,瓦片砸在地上迸溅成粉末儿。 房顶上一个巴掌大小的丑陋物什飞窜而过,徐千屿脚尖一点也上了房。那东西跑得飞快,徐千屿了一袖中箭,没有击中。它从砖钻进室内,徐千屿自天井一跃而下,直接推门而入对应房间。眼前是个黑屋,桌案下有蒲团。桌案上层层叠叠堆砌无数牌位,牌位前有香炉,红彤彤的星点火光直蔓延到房顶,仿佛无数双眼睛静默地朝她看来。 是祠堂一类的地方。 那东西在牌位之间窜来窜去,“砰”“砰”地掀下来两个牌位,徐千屿赶忙接住,不敢声张。又怕动静太大,想了想,将水晶饼拿出来,咬了一半,将另一半嵌入一冰针,咕噜噜滚至案下,然后屏息不动。 她敛了声息,点心发出油香,混合着法器的灵气。片刻后那东西从牌位间坠落下来,落在地上去拱那水晶饼。徐千屿陡然拿匕首一扎,正中其身。那物躺在地上,身似老鼠,面上生瘤,背生翅膀,是成了型的低阶魔物。会食人的生气,破坏老屋基。 法器也有使用次数的限制,这只匕首用过太多次,辉光暗淡,片刻后同魔气一起消散了。 徐千屿按生卒年将赵家祖宗的灵位放回原位,又将被魔物碰歪的香炉摆正,最后手上剩下一个牌位,却没有对应的香炉。 翻倒掉在哪了吗?她四下寻觅不得,摩挲着手上牌位。 又看一眼,上面的人叫做赵君竹。 依照赵清荷和赵明棠的起名规律,这名字不由引起她注意。 生年竟是十四年前,卒年也在七年前,是这灵位中最年轻的一个。 “赵明棠。” 徐千屿回头,赵清荷从窗口一跃而入,与她汇合。徐千屿盯了她一会儿,赵清荷身着单薄,跃进来时裙向上掀,将未莹白的肌肤,才自然地伸手抚住裙子,与她审慎个相比,不免有些风豪放。在门派之内,定然是飒不拘小节的一位师姐。 “你散完步了?” 沈溯微点了点头。 徐千屿直接将牌位递给她:“姐姐,这是我们哪个亲戚?” 沈溯微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与生卒年月,目光微凝。忽然想起那,赵福坤与赵夫人所言“断子绝孙”。 “看年纪应该不是你的儿子。” 沈溯微:“……看名姓,大约是你我的同辈。” 是因为夭折太早,所以整个家中,已经没有了他的痕迹? * 翌徐千屿在窗外便听到赵夫人微怒的声音:“还真的将聘帖改了,闹不懂郭义。他之前说什么对清荷一往情深,非她不娶,难道真是假的不成?若是诚心求娶明棠便也罢了,成婚在即,一不落地往馆跑,就欠这么几天吗?明棠嫁过去,得过什么样的子啊?明棠素来与清荷攀比,这次恐也是意气用事,等她醒了,定然要闹起来。” 赵福坤半晌不语,道:“先嫁过去,能拖一天是一天,实在不行,还可以和离。” 此话藉了赵夫人,她自语:“对,先叫她撑一阵子,不行我们到时把她接回来就是了。” 丫鬟来报,说薛泠求见。赵福坤摆摆手,把人劝回,因他不见薛泠都知道他想说什么:“赵明棠肯定是要嫁给郭义,没得商量。给这孩子点银两,安抚他一下,让他算了吧。” 徐千屿进门,赵夫人对她柔声细语,极尽怜惜。徐千屿吃着赵夫人拿给她的点心,忽然道:“娘,我梦见了弟弟。” 赵夫人的脸赫然一变,急忙又给她夹了一筷菜:“怎么多年了,怎么就梦见君竹了。” 徐千屿将她神尽收眼底,看来这个夭折的赵君竹不是旁枝,就是赵夫人的孩子,是她和清荷的亲弟:“弟弟他还是那么小……” 赵夫人面恍惚,似有些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弟弟说什么?” “弟弟说……”徐千屿持杯编道,“他恭喜我嫁人?” 赵夫人的脸变得很难看,好似吃不下去饭,置筷叹了口气。 “娘,他说钱不够用。你不烧点纸钱给弟弟吗?”徐千屿道。 看这里习俗和南陵差不多。若寄托哀思,为何不给幼子设香炉,也不见丝毫的想念,反倒是一副避之不及的神情。 赵夫人强笑道:“是该,是该烧点纸钱。” 是夜,沈溯微本来往北边园子去,那是赵府他唯一没有去过之处。甫一入树林,便知到弟子求援,临时改道。 此处是丫鬟居所,一推门,冲天黑气见沈溯微便四处逃窜,片刻后被金光尽数炸灭。旁人也都被冰锥冻在墙上。只剩下椅上捆着的一个少女。 这少女衣着朴素,但头上戴着两朵大花,脸上搽得厚厚一层粉,浓妆抹,口脂还涂在了外面。 她被捆得如同个蚕蛹,嘴巴也堵着,一见沈溯微便“呜呜”起来,沈溯微将她松绑,淡然问:“你是谁?从哪来的?” 少女先是抛了个媚眼,然后翘起兰花指,歪着头抚摸自己的发辫:“小女子叫小月,是花境唱曲卖艺人士,因家境贫寒,苦无银两,本想着卖身进赵府中做个丫鬟,结果一进来便被绑了。同小女子一并被绑的的还有另两个素不相识的妹妹,府上人说她们年纪合适,姿容得体,可以去给少爷当媳妇。小女子见她们不愿,便将她们连夜放走了,结果自己就遭了殃。” 沈溯微听得她一口一个“小女子”,再瞥向她头顶上三个大字“阮竹清”:“你是因为姿容不得体,才被剩下?” 阮竹清:“那是他们不懂欣赏。” 沈溯微忽而俯身,他现下顶着赵清荷的皮囊,本就是冷冽长相,眼下又有泪痣,自有一股韵态,阮竹青忙向后避闪:“这位神仙姐姐干嘛呀,我会害羞的……” 沈溯微将他涂出来的口脂抹掉,轻道:“你是良家,不是烟花。何必忸怩作态。” 又见阮竹青闭着眼睛,涂得惨白的一张脸真的浮现出了一丝红晕。他撒了手,有些冷道:“不会化妆,便淡妆。头上装饰,宁少勿多。” 阮竹清大吃一惊,这个姐姐在悉心指点他如何女装?见沈溯微又将他绑了回去,才急了:“你怎么又把我绑回去了?” 沈溯微把她嘴重新堵住,绳索留了个活结:“你把脸洗干净,去竞争做‘少爷’的媳妇。” 阮竹清:“……”闭眼点了点头。 阮竹清本就是内门弟子,来花境中原本是为了收集些炼器的原料,不参与大选,故而也不拘泥于规则,可以抓个壮丁。 走出去时,沈溯微身上符纸一燃,传来徐冰来的声音:“溯微。” 沈溯微忙寻个僻静地:“师尊,怎么了?” 徐冰来:“我叫你把徐千屿带出来,是叫你留意一下她的安全,不是那个意思,你是不是……” “没有。”沈溯微冷道,“弟子绝无可能逾越规则。” 徐冰来一想也是,若观察行走违规,此时早就被传送回来:“那徐千屿的得分是什么情况?” 这批弟子被分成八个组,分落八个地方,各组任务不同,但难度相当。各掌门,长老齐聚一堂,经由映画阵看这些弟子表现。 切到赵府这里时,长老都在讨论多出来的薛泠是怎么回事,花青伞冷嘲热讽,说现实本就意外重重,这点随机应变能力都没有,还当什么内门。故而大家便没有出手,单看着徐千屿婚礼撒泼,着实令人捏了一把汗。 这之后她的分数忽然蹭蹭蹭异常增长,花青伞眼神沉得都快滴出水。 沈溯微看着徐千屿一面哈欠一面在院中游的身影,悄声道:“是她半夜不睡觉,在诛魔。” “?”徐冰来觉得此事严肃,急功近利,损耗身体,不是上策,“你劝劝她。” 沈溯微:“我劝不住。” 正此时徐千屿走过来,他将符纸不动声捻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