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来公司却扑了个空,秘书邱天推推金丝边的眼睛,客客气气地说:“丛先生去高德酒店了,要不你先给他打个电话?” “哦——”许山岚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腼腆地一笑,“不用了,我还是自己去找他吧,反正也不算远。”转身又跑开。 邱天想了想,拿起手机给丛展轶打了个电话。 丛展轶正要跟金宝城和几个老板出去应酬,龚恺也来了,乖巧地跟着他。丛展轶接电话的时候,神不动,旁边谁都没看出什么来。他按断了通话,转身问别人:“咱们等一会吧,我弟弟要过来。” “哦?令弟也来了?好好,哈哈。”丛展轶和谁都生疏冷淡,不愿意多亲近,没想到竟还有个弟弟。至于是什么类型的“弟弟”,这就不太好说了,至少亲弟弟是无论如何不该跟他们一起出去应酬的。大家彼此使个眼,都笑起来,竟还有些好奇。 51、愤怒 于是几位大老板就站在酒店的台阶上,既不进去也不下去,拍肩搭背笑声朗,旁若无人神气活现。那正是一个暴发户横行的时代,正是一个从商者扬眉吐气的时代,正是一个贫富差距开始凸显的时代。 就在一片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当中,丛展轶噙着一抹淡然的笑意,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的高谈阔论。龚恺一听说许山岚要来,乖觉地低头站在丛展轶身后,还特地悄悄拉开一点距离。 丛展轶似乎没注意到这些,他微微偏着头,时不时还跟着那些人随意聊几句,眼睛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街边那排郁郁葱葱的垂柳。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丛展轶更了解许山岚。许山岚是从公司那边过来,正是丛展轶看着的那个方向,岚子子腼腆,不愿意和外人多说话,见到他们这一群人聚在一起,一定会远远地停住脚步。 果然,没过五六分钟,垂柳后闪过一个身影,白的运动服在一片绿意中格外显眼。丛展轶转过脸来,回手揽住了躲在身后的龚恺,说:“走吧。” “咦,你不是说等你弟弟么?”那些人还颇为意外。 “算了,这么长时间,可能来不了了,一会我再打个电话问问。”他把莫名其妙的龚恺拉在怀里,故意背对着许山岚,贴在龚恺耳边轻笑道:“饿了吧,一会多吃点。” 大家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好好,快走吧快走吧,人家小恺可别饿坏了,哈哈哈。” 除了丛展轶,谁也没瞧见躲在垂柳下的许山岚,就连龚恺,四下胡扫了一圈,也没见着。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分别走进自己的车里,一辆接一辆呼啸而去。 许山岚双手攥着拳头,直到汽车远得看不见影了才从树后面站出来。心头怒火一拱一拱地,忍不住狠狠锤了树干一拳。劲头奇大,打得壮的柳树一阵摇晃,树叶沙沙作响。他咬着转身跑回家里。 陈姨怕刚做好的晚饭凉了,又端回厨房,见许山岚闷声不响低头跑回来,叫道:“哎呦,这么快就回来啦。这真是的……我再把饭菜拿回来。” “不用了陈姨。”许山岚脸上像挂了一层霜,衬得眉眼愈发地黑,倒平几分凌厉的意味,冷着脸说,“我不饿,晚上不吃了。”几步跑到楼上去。 陈姨从没见过许山岚这种表情,微微蹙起眉头,轻声道:“这孩子,真是……”无奈地摇摇头,自己去吃饭了。 许山岚心里憋着气,回屋换上一套练功服,对着垂下来的沉重沙袋砰砰铿铿一顿猛砸踢,累得浑身是汗仍然不肯歇一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楼梯的声响,丛展轶走进来,问道:“这么晚了练什么拳?” 许山岚没去看他,甚至不回头,跟没听见一样,只是出拳更快更狠。 丛展轶一步一步踱过去,上前扶住晃来晃去的沙袋,有些不耐烦地问:“怎么回事?快去睡觉!” 许山岚抬头瞪着他。丛展轶好像喝了不少酒,衣服领子全敞开了,面上泛着不自然的酡红。许山岚一见之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目光中闪过一丝凶狠,挥拳照着丛展轶面门打去。 丛展轶向后躲闪,伸臂抵挡。许山岚这一下力气还不小,打得丛展轶小臂一震。丛展轶拧起眉:“你怎么回事?!”一句话还没说完,许山岚的拳头暴风骤雨似的狂落下来。 两人在垫子上切磋了十来招,许山岚鼓着腮帮憋着气,活像一只扑食的小虎,一拳一脚毫不留情。丛展轶一开始还怕伤着他,只是招架,步步后退,到垫子边上无处可躲,趋身反攻。他毕竟比许山岚功底深厚,手腕一拉一带,引得许山岚脚下踉跄,顿时了步伐,紧接着踢膝前攻,拧住许山岚的手臂。 许山岚挣了两下没挣动,呼哧呼哧着气,汗水顺着面颊滑了下来。 丛展轶眼中闪着怒意,喝道:“你到底想怎么着?白天不好好上学晚上不好好休息,连练武都不愿意了!你还能干点什么?!” 他说得声俱厉,若是以前,许山岚早吓得默不作声。可今天他跟吃了火药似的,高声反驳:“那也比你出去喝酒抱个男孩子强!”说完抬脚踢向丛展轶的小腹,这一下猝不及防快如闪电,丛展轶向后缩身闪躲,绞着许山岚双臂的手松了一松。许山岚趁机出手腕,刷刷两下下拳套,直掼到地上,愤愤地道:“你最好永远也别回来,永远也别管我,大师兄!”他最后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气愤填膺,也不看丛展轶的脸,扭头跑出练功房。 这一晚许山岚练功了力,身体极度疲乏酸痛,偏偏脑子里异常清醒,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眼前全是丛展轶抱住龚恺的情形,他那样低下头,嘴都快碰到龚恺的耳朵上了……许山岚又伤心又难过,又觉得说不上来的失望痛苦,直到后半夜才朦胧睡去。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呢,可梦里的情景真真的。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被大师兄牵着手,他俩一起坐在火车上,咣咣当、咣咣当……大师兄对他说:“找不到妈妈别害怕,还有我呢……还有我呢……” 一个小孩子突然窜出来,抱住大师兄:“哥,你是我哥,你是我亲哥!”转头望向许山岚,依稀便是小小的龚恺:“你是谁?你去找你的爸爸妈妈,别来找我哥!” 丛展轶搂着那个小家伙,冷冰冰地对许山岚说:“你还是回家去吧,我有弟弟,你不是……” 许山岚心酸楚,他能去哪儿啊,他哪有家啊。他眼睁睁瞧着那两人亲亲热热的场面,眼泪不知不觉地就下来了。 许山岚醒过来,眼泪却没有止住,他心痛得揪成一团,把脸深深埋在枕头里,发自灵魂一般地轻轻地低唤着:“哥……哥……” 早上丛展轶在练功房见到了许山岚。少年一身练功服穿得整整齐齐,拳套、护具摆在脚边的地上,看样子早就做好准备。许山岚寒着脸抿着,整个人跟冰雕雪刻似的,只是眼睛微微发红发肿,出几分脆弱。许山岚没有低头,没有刻意地盖弥彰地去隐藏那种脆弱。他倔强地看向丛展轶,直直地对上丛展轶的眼睛,姿势标准得几乎过了分地向丛展轶鞠了个躬,说:“早,大师兄。” 那一瞬间,丛展轶真想一把就把这个招人心疼又招人生气的小家伙抱在怀里,使劲一阵。但他终究没动,他只微一颌首,好像本没有听出师弟对他称呼的变换,淡淡地道:“既来了,那就练功吧。” 这回许山岚下得去手了,拳风凌厉、拳速迅捷,腿法刚劲有力。散打和武术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对抗,丛展轶从步法到摔法到腿法一一作了详解,给许山岚纠正姿势、出拳力道,略讲些战术战法。许山岚练得很认真,听得也很认真,偶尔提出几个问题,这一课居然成效显著。 吃饭时许山岚早早地走下来,站到桌边,等丛展轶坐下,才到自己的座位上,说:“大师兄,吃饭。”两人默默地吃东西,然后各自上学上班。 一连几天,陈姨都看出这两个师兄弟的不对劲了,客气得简直像陌生人,彼此疏离而冷淡。她一直在殷逸家帮忙,从未见过丛林和丛展轶、顾海平师徒的相处模式,于是到格外讶异。忍不住偷偷问丛展轶:“岚子这是怎么了?” 丛展轶摇摇头,很随意的样子:“小孩子心,过两天就好了。” 陈姨又去问许山岚,少年垂着眼睑,面上竟透了几分丛展轶式的平静和老成,说:“没什么,陈姨你忙你的去吧。” 陈姨只好叹气。 罗亚男觉得许山岚最近特别沉默,当然他以前也不说话,但从没像现在这样,或许不是沉默,而是落寞。罗亚男问他:“你和你哥还没和好吗?” 许山岚摇摇头,隔了很长时间忽然说一句:“我发现,这世上谁也靠不住,终究还得靠自己。” 这句话没头没脑而又没没底,得罗亚男稀里糊涂。不过许山岚练舞比以前认真多了,还常常主动要求放学加练。 可谁也没发觉这有什么不对劲,因为校庆很快就要开始了。他们演的节目,也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能夺得最后汇报演出的机会。 殷逸放下电话,又好气又好笑:“你瞧瞧,陈姐把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说岚子和展轶闹矛盾,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闹矛盾?”丛林放下手里的报纸,眼睛从老花镜的上面瞧着殷逸,“展轶?和岚子?不太可能吧。” “我就是说嘛。展轶就差把岚子打板儿供上了,还能闹矛盾?我以前就告诉过他,不能太宠着岚子,那孩子有心眼着呢,瞧瞧吧,成现在这样。” “哼。”丛林抖一抖报纸,立起来继续看,“大没大样小没小样。岚子本来是个好苗子,都让他给教坏了。” “你教得好。”殷逸白了他一眼,“教得好还把徒弟都教走了。” “哎哎哎。”丛林不听,“我现在徒弟就海平一个,你别把阿猫阿狗都按上来。” “什么阿猫阿狗。”殷逸啼笑皆非,“那是你儿子,要是阿猫阿狗,你成什么了?” 丛林也觉得有点别扭,嗤地一笑,咳嗽两声。 殷逸说:“冒还没好利索,晚上让张姐给你熬点雪梨羹润润肺。” “哪有这么娇贵,以前下乡连口饭都吃不,冒不过是睡一觉。” “你现在年岁大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发现你越来越啰嗦。”丛林瞪了殷逸一眼,“晚上我做饭吧,酒酿丸子,我早看出你馋了。” 殷逸好笑:“正好让张姐歇歇。” 电话铃又响了,殷逸一抬手:“你接吧,别又是陈姨,我可不回去教训那两个小东西。” 丛林摘下眼镜:“好好,我接。”站起身走到桌旁,拿起电话,“喂,谁呀——”然后他的脸就变了。 殷逸原本还噙着笑,见丛林神情不对,敛了笑容,问道:“怎么?”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