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恺说:“在家都是我做,父母要下地干活,弟弟妹妹还小。” 丛展轶今天心情格外好,居然有耐心陪他聊了几句:“你们那里没有计划生育么?你还是大儿子。” “爸爸信这个,算命的说他得生三个儿子才能长命百岁。为了生,公职也丢了,房子也卖了,我是没办法……”龚恺缩了缩脑袋,想起自家的凄惶,忍不住叹口气。 丛展轶淡淡地道:“以后有机会出去做点正经事吧,男人早晚得成家立业,你也得撑起一片天来的。” 龚恺眼圈一红,从心里往外觉得暖和,没人替他这样想过,这句话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丛展轶和他随便聊了一会,大多都是龚恺在说,把自己那点事全抖落出来了。眼见天渐渐黑下来,龚恺起身实心实意地说道:“丛哥,不如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吧,单被罩都是新换的,我……”他有些紧张,又有些瑟缩,但还是鼓足勇气。不料丛展轶摇摇头:“我今晚还有点事,借你这里歇一歇。”丛展轶觉得把龚恺身份背景家庭环境了解得差不多了,拿起随身带来的一个包,走进卫生间。出来时已换上一身轻便的深蓝的运动服,带着个帽子。 丛展轶瞅着龚恺,神情有点严肃,一字一字地说:“你看一会电视,我一直在和你一起看电视,明白吗?” 龚恺心里抖了一下,他这才明白丛展轶今天过来不是平白无故的,他琢磨一阵才听懂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心里又抖一下,哆嗦着说:“明…明白……” 丛展轶笑笑,摸摸龚恺的头,说:“好孩子。”他嘴上说得很轻松,目光却是冷的,暗藏着几分严酷,这使得那抹笑容竟有些诡异。龚恺艰难地咽了一下,勉强抑制住心底的惊恐,咧咧嘴,算是出个笑容。 丛展轶从龚恺家走出来,坐进自己的车里。没有司机,车牌子全摘掉了。他独自一人开到昆山路,这里有个小岔口,十分偏僻,这么晚更是不见人影。他把车子开在树影下,熄了火,黑黢黢的从外面完全看不见。 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亮着,照着路上的泥泞。一个人影慢地走过来,民警的制服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扣子全打开了,像是溃败下来的逃兵。 丛展轶看清楚了那人,回身从背包里取出一坚硬的球,低帽檐遮住大半张脸,打开车门走下来。 踽踽的脚步声在深夜和寂静里格外清晰,但那人却没太在意,需要值班回家晚的多了去了,更何况他一个大老爷们,还是个警察。谁能使坏使到警察身上? 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低唤了一声:“高义。” 他下意识地应道:“哎。”然后一回头。 就在那一瞬间,还没等他看清面前的人是谁,一样钝器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呼”地砸了下来! 50、偷袭 祸事降临之前,都是毫无预兆的,和好运气一样,只不过人们对痛苦的记忆更加深刻而持久,所以对祸事更加难以忘怀。 高义和往常一样和同事胡侃滥侃到下班,和往常一样在派出所吃的晚饭,和往常一样值夜班到现在,和往常一样步行回家。他事后想,要是那天同意张亮的请求,跟他换个班就好了。可事实上,他就算逃过这一劫,也逃不过下一劫,那个凶手明明就是有预谋的,而且似乎设计了很久,很周全,这从对方选择的地点、动手的方式就能看出来,高义无论如何也绕不过这个坎儿。 高义听到了风声,他毕竟也是个警察,也有点身手,虽然上班之后肥吃肥喝围有点见,但反应仍然不是一般的快。他立刻向旁一闪身,下意识地举起手臂扛了过去。 那一下结结实实打在高义的小臂上,他只听到一声骨骼碎裂的轻响,紧接着是一阵钻心的剧痛。高义“啊”地痛呼了一声,但刚喊出来就被阻住了。对方早就料到他会呼救,揪住高义衣襟下摆,向上一绕,正好勒住高义的喉咙,把那声呼叫硬生生憋了回去。高义几乎不上起来,后背对着凶手,本看不清对方的脸。高义窒息闷,张开嘴像条濒死的鱼,竖起两没受伤的手指,用力后戳,直奔对方面门。这一招是前辈传下来的格斗方式,手指直戳向身后人的眼睛,对方一定会向后躲闪,掐他的力道自然松懈,高义就可以趁机身。 谁知对方反应更加捷,这一不但了个空,那人反而身子向前一顶,直接用扒下来的高义的警服扣住另一只手腕,紧接着按住他背脊上一处位。 高义只觉得浑身绵软无力,就势摔倒在地上。他也当真强悍,不顾折断的手臂疼痛,拧就要翻身。对方早已料到,就在高义要翻未翻的一刹那,钝器呼啸而至,“嘎巴”一声将另一条手臂无情砸断。同时脚尖前顶高义的咽部,把那声惨叫堵在喉咙里。 高义痛得身大汗,双臂尽折,在地上扭动挣扎,一点一点往前蹭。他能真切到对方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随之慢慢前行。他吓得肝胆俱裂,扯开嗓子想要呼救,喉咙处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那人的力度控制得极好,恰恰让他咽部受损无法出声,还不至于难以呼。 高义浑身是土,冷汗涔涔,勉强用肩膀支起上半身,挣扎着还要屈腿站起来。这时他到后背一沉,那人一只脚踏在他的背脊上,角度极为古怪,正好令得高义下颌和前紧贴地面,丝毫不能动弹。高义陡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嘶声道:“不……求求你,不……”他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出来,腿部的骤然剧痛令他口中一片甜腥,呻卡在喉咙里。对方随即又是一下,高义痛得浑身趋向麻木,眼前直冒金星。他神智不清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看过去,只见一双脚走到自己面前,然后便人事不知了。 从高义遇袭到他四肢尽断,也就刚过两分钟,从头到尾他只说出一声弱不可闻的哀求,凶手的模样都没看清楚,甚至连一点血都没出来。干净利落而又残忍凶狠。四周仍然安静得很,月光清冷而无辜,跟昏黄的路灯融在一起,黯淡得无打采。 丛展轶静静地看了一会,地上的人面朝下趴着,警服肮脏残破得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他慢慢走到街角一处公共电话厅边,一个一个按下报警电话号码,那边传来机械的冰冷的女人的声音:“火警请拨119,匪警请拨110,急救中心请拨112……”。 丛展轶极有耐地听完一遍,那边又传来一遍,没有人接听。他回头望望躺在地上的民警,忽然觉得这可真够讽刺,不由微微一笑,扔下电话,让它继续响着,回身坐进自己的车里。 他回到龚恺家时,正好是一个小时,不多也不少,和计划的一模一样。 龚恺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像是怕吓到谁似的,其实是他自己被吓到了。丛展轶回来时和刚出去绝对不一样,哪里不一样龚恺一下子偏偏又说不上来。丛展轶仍穿着那身运动服,拎着的仍是那个背包,摘下来递给他的,也仍是那个帽子。 但龚恺就觉得丛展轶不一样,似乎心情十分愉悦,尽管面上仍无表情,但眸出奇地幽深。龚恺对上那双眼睛,没来由地心慌一下,道:“丛哥……你…你回来了……” 丛展轶没有理他,慢条斯理地换了拖鞋走到洗手间。再去上身的衣服,赤着背打开水龙头。 龚恺知道丛展轶是出去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了,要不然不会强调让自己当时间证人,可做什么却不知道,也猜不出来。卫生间的门开着,正对面就是洗手盆,上面挂着足足占了半面墙的镜子。丛展轶背对着龚恺,一点一点地一寸一寸地清洗自己的手,深邃的目光却从镜子中折过来,紧紧地盯住龚恺的脸。神情带着几分讥讽、几分犀利、几分威慑,还隐隐透着一丝暴戾和凶悍。 水哗哗地响,龚恺被丛展轶盯得胆战心惊,手足无措,好不容易等丛展轶洗完了擦干手走出来。龚恺连忙说:“丛哥,刚才电视里演的是《红樱桃》,这片也有录像带,明天我买来你再看看,有意思的。” 丛展轶意味深长地凝视了龚恺一会,然后说:“谢谢。” 龚恺没想到他竟能会对自己道谢,刚刚提起的一颗心又软下来,轻声说:“丛哥,我做的绿豆粥,一直温着,给你盛一碗吧。” 这天晚上,丛展轶破例睡在龚恺这边,虽然只是在另外一个房间,但这已经让许山岚很受震动了,尽管他不并不知道大师兄住在哪里。 许山岚早早爬上,睡不着觉,就等着大师兄汽车驶进院子的声响,或者走廊里轻轻的脚步声,再或者他会悄悄推门而入,在自己的边站上一小会。 可惜自从他俩在练功房不而散之后,这些小秘密一般的行为都消失不见了。丛展轶一连几天都没有回家,只在快吃晚饭的时候来个电话,不过嘱咐陈姨,让许山岚自己吃饭,晚上不回来了。 许山岚既沮丧又懊悔,上学也提不起神来。他还要跟罗亚男放学后排练舞蹈,动不动就犯错,得大家情绪都不高。休息时罗亚男问他:“你没事吧?” 许山岚摇摇头,他平躺在台的水泥平台上,脑袋枕着胳膊,眯起眼睛仰望天空,身子舒展而修长。罗亚男坐在他脚边,皱起眉头:“有什么事还不能跟我说吗?” 许山岚还是不回答,悠悠叹口气。罗亚男眼珠一转,小心翼翼地说:“不会是…你大师兄吧……” 许山岚瞧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别的事你还能瞒着我?”罗亚男双手抱,双腿一晃一晃,“说吧,到底怎么了?” 许山岚翻身坐到罗亚男身边:“他生我气了,好几天没回家。” “你干什么了把你哥气成这样?从来没有过吧?” 许山岚耸耸肩:“我说不想练了。” 罗亚男翻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你呀,要我说你什么好?你哥你练功不还是为了你吗?你瞧瞧你除了睡觉还干什么了?难道让你哥养你一辈子吗?” 许山岚叹气:“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错了,这不是还没找到机会跟他承认错误嘛。”这话能从许山岚嘴里说出来就算不容易了,这小子嘴硬得很,挨打都轻易不松口。 “那你就打电话呗。”罗亚男给他出主意,“你哥对你那么好,还能记仇啊。” 许山岚烦躁地扒拉扒拉头发,他特别不喜自己跟丛展轶之间却要别人来指点该怎么做,他觉得那是他俩的事,世界上谁还能比他俩更了解彼此?他不耐烦地说:“行了,走吧,练舞去。”纵身跃下高台。 他们准备的节目是一段霹雳舞,动十足。本来许山岚和罗亚男是后加入的,但一个有武功的底子,一个运动身体协调好,居然学得比那几个女孩子还快。高中生毕竟思想单纯,大家在一起同甘共苦,情发展得很快,再也没有人在背后对着许山岚和罗亚男指指点点了。 他们学校正是50周年校庆,新上任的校长表示,一定要好好准备准备,选拔出最好的节目献礼,还要把学生家长们都请来,参观学校刚刚落成的大礼堂,特别表彰一些优秀学生。 表彰当然没有许山岚的份,那是罗亚男这样品学兼优尤其是学优的孩子才能有的殊荣,但表演节目也不错了。许山岚从来没在大庭广众之下以娱乐的方式表演什么,心情还得有点紧张,更何况一想到到时候大师兄也得来,还要在下面看自己表演,觉就更加怪异,有点胆怯,但还有点兴奋。 不过目前当务之急,却是该如何通知大师兄校庆表演的期。 要是放在以前,这本不算事儿,吃饭的时候练功的时候晚上睡觉的时候,什么时候都行,丛展轶也一定会答应。 可如今不同往,估计大师兄能答应,可怎么告诉他,却让许山岚犯了难,因为大师兄本不回家。 首选当然是打电话。可许山岚没敢,他拿起电话又放下,放下之后又拿起来,前思后想辗转反侧,折腾了足有半个小时,害得陈姨还以为电话坏了,特地过来问一句。许山岚一边回答:“没坏没坏。”一边飞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间。 最终这个电话还是没打出去。许山岚围着绕圈圈,一会蹙眉一会抿嘴,像跟谁较劲似的。后来干脆向后一仰,把自己抛在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心里叹息:你说吧,做点事怎么就这么难呢?这么难呢? 他腾地从上坐起来,对着空气一挥拳头,就这么办吧,还咋咋地!起身向楼下跑去。 陈姨正往餐厅里端菜,见到许山岚兔子一样窜出去的身影,忙叫道:“岚子要吃饭啦,你上哪去啊?” “有点事,一会回来吃!”许山岚摆摆手,一溜烟跑远了。 许山岚直接跑到丛展轶的公司,就算道歉吧,许山岚不情愿地想,也得有点诚意不是?当面来总算有诚意了吧?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