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伤口再渗血,现在从外面看也一点都显现不出了。 “你知道那蠢货每天都要花一刻钟洗衣服吗?” 似是见岁杳还在看他,陆枢行面讽意,毫不客气地在她面前揭短,“白最容易脏,染上尘灰要清理,沾上血迹要清理,甚至出去一趟久了,为保持得体整洁也要清理,普通的清洁术法本就不够用。” “就是这么麻烦,可那人却每天都在做这样的事。呵,人家说正道要穿白衣,白高洁正雅,最能彰显大宗风范,那个人多虚伪啊,他每天都穿白衣,每天都在演戏,扮着那个世人口中的首席师兄。” 魔头抬手,将陆师兄发髻上唯一的那玉簪也拔了,随手丢进储物袋中。 将虯结的发一缕缕分开,使其自然垂落在身后,打理完这一切,他终于抬起血红的眼看向岁杳。 “所以我说你别傻了,陆枢行那样的人,他就算现在看似动心,看似一往情深,也不会长久的。” “一个正道之光的谎话说得久了,连自己都能骗过去的人,你觉得他会真正对你付吗?你,包括那些宗门里头脑空空的蝼蚁们,你们本从来就没看透过陆枢行是个怎样虚伪的人。” 他这话多少有些夹带个人情绪了,岁杳并没有当回事,反正在魔头的口中这个世上就没有不能骂的人,包括年轻时候的他自己在内。 岁杳摆摆手,推了下跟个门神似的杵在山前的魔头,表示自己要离开。 魔头却纹丝不动地堵在口,嘴角勾起弧度,眼睛死死地盯视着她。 “你有没有见过,你那好师兄出历练任务时候的样子?” 岁杳:“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真应该看看他在烜城除魔时候的模样,那时候你就会知道,那个口礼数道义的人本就不是陆枢行,在烜城面无表情诛杀魔的那个,才是真正的他。” 魔头舌尖抵了抵牙关,看见岁杳有些顿住的神情,他笑嘻嘻地接口道:“看样子,你从来没注意过这件事吧?那你有没有想过,魔修在未被化的状态下也是人形,跟你我现在的这幅皮囊并无什么不同。而陆枢行,他在烜城一共杀了近千名妖魔修,可这场事件过后,他从血漂杵的尸堆下走出来,接百姓的涕零,你猜怎么着?无论是大型杀戮,亦或是受人戴,甚至都没在他心中留下半分波动的情绪。” 陆枢行说道:“他现在是喜你,是,我能觉得出来。” “可你呢,你要怎么相信,这样一个惯于演戏的虚伪者,他会一直容忍你?当他发现了一切都是自己会错意,他已经从对你的那些短暂恋中彻底清醒过来了,这个时候,你说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直到听到这里为止,虽然岁杳心中确实产生了细微的转变,但她不会因为这些话就全然否定陆师兄这个人。无论是不是伪装,但至少早期陆枢行身上的那些品质,他展在自己面前的温柔与做过的事情,这些总是切实存在过的。 真正让岁杳心生波动的是魔头最后的那句话。 陆枢行说:“不然你以为这样的一个人,最后是怎么变成我的。” “……” 岁杳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的人,魔头眼中的所有复杂情绪只转瞬即逝。他冷笑一声,嘴角重新牵起那招牌的狰狞笑意。 “哼,现在怕了?怕就对了。”陆枢行朝着她狞笑,“你好好耍你的嘴皮子就行,别去招惹那个人,你可玩不过他。” …… 悬晏城外,凌家医馆。 淩霖睡眼惺忪地推开竹门,看见两名身穿诡异黑袍的人站定在外头,配合着深夜荒郊野岭的氛围,说是一眼错认成魔修也不为过。 年轻医修瞬间清醒,刚想要传音摇人,却见站在前头的那人掀开兜帽,出一张悉的白净面容。 “嘘。” 岁杳往淩霖手中了枚钱袋——当然是从魔头的储蓄中拿的——她低声线道:“不要告诉别人我们来过。” 淩霖皱皱眉,“放心,这是基本守,我不会说出去的。不过你怎么又来了?这一次又是什么病。” 岁杳:“雷劫。” 淩霖:“……你一周渡两次劫???” 又过了半个时辰,某间隐蔽位置的房间内,淩霖神情怪异地清理着使用完的医用道具,终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他这眼睛是怎么回事?” 岁杳强行按住已经开始有不耐烦躁动倾向的魔头,随口胡诌道:“家族遗传病,他爹也有红眼病。” “你是说上封都的那位?”淩霖挑挑眉,“从来没听说过……不过眼疾我也能治,配点药就好了。” 岁杳背着魔头给淩霖投了个单向传音:“别,他其实觉得红眼睛可帅了,所以故意留着的,谁要是提出治陆枢行还得翻脸。这事你也别说出去,他要面子。” 淩霖也是无言以对:“……我不会的。只是没想到你们东璃派还真是,呃,人才辈出。” 年轻的医修加完班,又收了一千灵石的住房费,叮嘱一句让他们记得明天正午之前离开,不然要加钱。 岁杳挥手送别淩霖,受到自己背后有一股视线已经凝聚多时。 她叹了一声,转过头去,魔头已经维持着这样盯视她的姿势许久了。 终于,见无关人等尽数离开,陆枢行似是彻底忍无可忍,没好气道:“你就没有什么其他要对我说的?” “我说什么?”岁杳斜睨着他,“没给你下药,已经是今天晚上我最大的仁慈?” 陆枢行脸一黑,“不许再提那件事!再让我听到一个字,我就……” “怎样?” 陆枢行:“我就提前让那蠢货师兄睁眼出来!” 岁杳:“还有这种好事?” 陆枢行:“?!!” “不是,”魔头看上去气得不轻,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血红的眼睛瞪向岁杳。“我之前说了那么多,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岁杳:“你不就说了陆师兄在装么,但这世上总归没有全然完美的人,装就装了,至少人家是往好的装。” 魔头愣是给她气笑了,眼珠子红得像是要滴血。 “那如果是你,你知道了自己这段时间所有的心思都是笑话,你被一个比你年轻的人愚,并且彻底从头脑发昏的恋中清醒过来。这个时候,你要怎么做?” 岁杳其实心里潜意识地没接受“陆师兄会报复自己”的这个可能。虽然魔头与陆师兄共用身体,自然也会知晓陆师兄的想法心思,但她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莫名觉,陆师兄并不这么做。 片刻后岁杳嘶了一声,觉得自己的这个念头有点危险,不够警惕。 她抬眼看向气得不轻的魔头,道:“陆师兄要真想伤害我还难实施的,我们中间有两道血契,他顶多揍我两拳。” 陆枢行盯着她看了一会,像是在确定她并没有开玩笑。 他上一秒明明还在暴怒,下一秒突然莫名其妙开始大笑起来。笑得岁杳下意识地挥手给房间施加了隔音法障,生怕淩霖又杀回来连夜将他们赶出医馆。 岁杳皱眉,“又怎么了?” 魔头笑得愈发疯狂,刚处理好的伤可能又要崩开,岁杳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想要制止住他。 “!”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推行至医馆的榻上。张口想要骂人,下一秒所有动作竟是被死死桎梏住。 陆枢行收敛了些许癫狂的笑意,还有心情往她颈后垫了个软枕。 “你看,血契也没有用。这些事情如今我能做到,那白天的陆枢行,也能做到。你该不会真以为,那蠢货所谓的报复是要打你吧?” 魔头松开了一些手上的力道,低下头,视线扫过身下人脸上难得有些错愕的情绪。 “……” 陆枢行似是叹了口气,又或许没有,他目光沉了片刻,蓦地收回所有力道,将岁杳从榻上拉起来。 “所以我说,别天真了,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伤害都能被定义为‘伤害’的。” 陆枢行不再看她,他起身彻底离开岁杳身边,行至窗沿边打量着漆黑一片的夜。 他的声音也如同蒙蔽在一层黑夜之中。 “那些打着所谓‘’的名义,而产生的嫉妒望,比伤害本身更加可怕。” 第51章 物理麻醉罢了 陆枢行面对着窗口之外, 好半天没听见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看见岁杳坐在沿上,垂眼似是陷入思绪。 魔头顿了一下, “吓到了?” 岁杳:“我只是难以想象能够听见这些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魔头短促地嗤了一声。 岁杳坐在上沉思片刻,又道:“其实, 我一直以为陆师兄是没有那种世俗的望。” 听到这话,陆枢行更是直接翻了白眼,“现在幻想崩塌了?我早告诉过你,他是个虚伪的人。” 岁杳突然抬起头,她以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对方看, “所以照这么说, 你现在对我也有世俗的望?” “……” “咳咳咳咳咳!!” 陆枢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边咳边试图凶神恶煞地瞪人,却发现下一秒岁杳脸上的神情更怪了。 “我还以为你讨厌我。” 她仔细打量着魔头,“毕竟你不是痛恨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么,没想到你竟然对我……” “没有!” 陆枢行怒声打断她,“这是那个蠢货的身体反应, 跟我有什么关系!还有, 你怎么能、你怎么敢在这个时候跟我说出这种话来的?!” 岁杳:“既然不是你的反应,那你生什么气?” 魔头:“……” 魔头被气得够呛, 指着她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又是片刻, 重重一甩袖子直接翻窗而走。 岁杳挑眉,步行至窗边朝外说了一句:“淩霖说半夜跑要罚钱的,这里是医馆,不是在宗门。” “别管!” 夜中传来陆枢行抑着火气的声音, “也别跟过来!” 岁杳耸耸肩, 抬手关上窗, 却没锁上门,算是后面给魔头一个台阶下。 她盘腿在边的一处软塌前坐下,开始思考起后面该怎么走。 说实话,在岁杳原本制定的一系列计划中,没有一条是有关于“若是与陆枢行发生超出同门情谊之外的情”该如何应对的。 早期的陆枢行是高岭之花那一挂的,令人心生敬仰戴,却难以有任何亵渎之心。可今魔头的警告却不得不让她多长了个心眼,万一陆师兄到时候真的因生恨,做出什么报复举动来,到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懒得应付魔头的时候岁杳可以直接给人下药,麻倒睡一晚上就省事。但对于白天的陆师兄,她一时半会还真不想到什么有效手段。 ——“可师妹眼中,从未真正地有过‘我’,不是吗?”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