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守着的两个道童正在打瞌睡,迟钝地反应过来是小师叔出关了。两个孩子正要道喜,却见到薛简脸上并无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心问道:“小师叔?还没到你出关的时候啊,您怎么出来了?” 薛简道:“今有事发生。” 两人琢磨半天,这才猛然想起某件抛之脑后的事,愧疚道:“小师叔,太师爷算出今会有一颗魔星被诛灭,让我们告诉你只管闭关修行,不要离开方寸观,不要下山。” 薛简的眸光渐渐地、渐渐地沉没了下去。他的手扣着木剑,在剑身上留下很细的、浅浅的血迹斑痕。 “师侄,请转告师爷。”薛简说,“徒孙不孝,一定要下山去。” 第2章 他下山时,声还未唱亮天下。 薛简一身道袍披着霞光,朝霞的点点金光渗进素的衣底里。他埋头赶路,每路过一道驿站,窒息就越重一分。直到天光大亮,听到几个门派的传令弟子发出“魔剑伏诛”的喜讯。 周围听闻的江湖人士大声叫好,称赞世家和名门。行路的商贩百姓跟着鼓掌——路上的山匪歹徒都靠当地的门派清理,他们下意识地附和起来。 喧闹人群中,薛简默默而立。 突兀的,震雷山庄的传令弟子望见了他,马上挤到他跟前,当着众人面高声道:“薛道长?前些子听闻道长在闭关修行,怎么在这里遇见了,道长大驾光临到了五雷山,竟然不叫小的们来接探问,我们老庄主心心念念想着道长呢!” 薛简问:“魔剑伏诛,是怎么回事?” 传令弟子来了神:“嚯,您真是问对人了。‘魔剑’逍遥法外这么多年,不就是看道长是方外之人,守方寸观的戒律不能杀生嘛。如今倒也不用脏了薛道长的手了,我们家老庄主跟西边万剑山庄、北边五行书院设了个局,引魔头钻进去,这不,一下子就成了!” 薛简的手攥着木剑的剑身,指节绷得很紧。他平里没有什么表情,所以众人也看不出他的脸是喜是悲,只从他身上淡淡的皂角薄香中嗅到掺杂在里面的一丝血腥味。 方寸观不能杀生,怎么会有血的味道呢? “尸首在哪儿?”薛简问他。 弟子下意识道:“尸首?哪儿有尸首啊。早就千刀万剐砍成泥,连个囫囵手指头都没有。哎哟,骨头恐怕都烧成灰了,坛子让万剑山庄带走了,说过几昭告武林,当众人的面挫骨扬灰……” 他话没说完,眼前一花,刚刚还好生站在这里的薛简忽然消失了。他呆滞片刻,联想到传闻中薛道长轻功绝世,这才缓过神来。 头渐升。 光逐渐温暖起来了,照在人的手上、发上。但薛简还是觉得冷,他从肺腑里吐出来的气似乎都是冷的,融化在空气中,没有痕迹。 薛简在头最盛的时候,赶到了万剑山庄。他没有请帖,也没有让人通报,只靠着轻功若无旁人地进去,推开了大堂的门。 里面正弹曲儿,丝竹管弦的声音混着炙羊焦的香气。薛简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抬头环视众人,目光忽然停在坐席上面的一人上——韩飞卿? 韩飞卿没有再穿那件破旧的郎中衣裳,换上了柔软华贵的丝绸。他在美酒盛宴之间,神情毫无哀,见到薛简来,反而眼前一亮,起身举杯笑道:“方才还跟何庄主说,这样的喜事不能立马让闭关中的道长您知道,难道薛道长是算到了什么?特意下山来庆贺的么?” 薛简看着他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声音没有波澜,韩飞卿却觉得仿佛被冰碴子拔了一下脑门,凉的人口惴惴。他定了定神,说:“道长,我昔见你都是东躲西藏,这是江世安那个魔头胁迫我的,现下那魔头死了,我是首功!我们才是一路人,不在这里,又能在哪里?” 薛简走到堂中,管弦声渐渐地停了。 他一身冷气,睫结了霜,被堂中的热气烘得开始融化。水迹蔓延时,如这双静默的眸中滴落了寒泪。 “什么首功?”薛简问下去,“他是怎么死的?” 做东的何庄主起身,上前解释道:“小薛啊,他已经不是魔头的同了。韩医师弃恶从善,主动帮助我们设局,要不是他,以江世安的警惕和狡诈,怎么能让他中毒?我们也就不能赶到把他……” “庄主。”薛简道,“我曾说过,江世安身上的许多事尚有疑点,不可全然断定他是……” “天下已经断定了!”何庄主说,“薛道长,大势所趋啊,你何必这么较真呢?” 薛简握剑的手背青筋凸起,他的喉口涌上一股腥甜,血的味道染透喉咙。蓦然间,在何庄主话语未落的一个捉眼刹那,这把木剑倏地架到了韩飞卿的脖颈上。 堂内顿时大,众人议论纷纷,试图劝阻。旁边的何庄主然变:“薛简!看在方寸观的面子上才叫你一声道长,你这是干什么!” 韩飞卿脸一白,很快又恢复红润,笑着道:“戒、戒杀。方寸观清规天下皆知,道长怎么这样吓唬在下?” “是啊……薛简多年修身养,他那把木剑本就没杀过人……” “以前指望着他能杀了魔头真是笑话!还不是看我们自己的!” “真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对韩医师拔剑相向,难道真是别人说的,他跟江魔头有勾结?”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