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是贯穿他童年的整个噩梦,一笔暗的灰。晦涩不明的不可提及。章有冷冷的想着,总有一天他会杀了他。这一点心思他藏得很深,所有的一切都被埋葬在平静的表情之下。而对面被他这样惦念的人对此一无所觉,咬着一口西瓜,看到他看过来,便下意识的对他出一个笑容来,模样无辜。章有垂下眼,用勺子狠狠挖了一大勺西瓜,假想这是那个人的脑袋,这一勺下去,就该是脑浆四溅。 书包里是老师布置的作业,要求写一篇“我的爸爸”的命题作文。白的时候,老师在台上讲:“回想一下你和爸爸相处的点点滴滴……”那时候他到底是年纪小,藏不住心思,于是老师话讲到一半,顿住了,目光是看着章有的,轻声问:“章有,你怎么了?脸很难看啊,身子不舒服么?” 怎样回想呢? 那些东西。 被人按着头浸入冷水中的窒息,一鞭连着一鞭在身上的疼痛,蜡油滴在身上的灼烫……荒唐的,见不得人的,然后他在这一切里终于学会掩盖自己的情绪,假装自己是件死物,甚至末了还能合那人做出些叫人恶心的事来,假装的乖巧柔顺,譬如那人发过后将浊白的秽物涂到他脸上的时候,他还能伸出舌头将那个人的手指舔舐干净。 只有心里头的恨意一点点的增加,如同细细的藤蔓,深一步浅一步的将他整颗心都裹挟起来,密不透风,如同一个蛹。 章有恨着那个人,并且觉得自己将会这样一直恨下去。 可是在时光蜿蜒的前行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无法控制的改变了。 像是很多时候,很多个晚上,他在房间里做作业,那个人在客厅看电视。中途他出去接水的时候,发现那个人窝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开着,吵吵嚷嚷,那人就在这一片低微的吵闹里睡,身上盖着一条毯,因为不老实的睡姿滑下来些,出半边身子。他握着水杯看了半晌,最后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帮那个人把毯子掖好。 然后每一次做完这一切的章有看着沙发上宋观的睡颜,就会在心底告诉自己,其实他这么做只是为了降低对方的戒备心,总有一天,他会杀了这个人。 ——这样做目的只是为了降低对方的戒备心,总有一天,他会杀了眼前这个人的。 不知何时,这句话在他心底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那人手边的水杯凉了,他默不作声的去换上一杯温水,这个时候,他会将这句话在心底重复一遍。那个人周末加班下了雨,他自发前去给那人送伞,同样的,这个时候,他会将这句话在心底重复一遍…… 其实针对宋观的杀局在很久以前就布下,李家那样大的大家族,总有一个两个死敌,被的走投无路,留下一些残,迫的狠了,宁可两败俱伤。和章有搭上线的那个男人姓陈,陈姓的男人说:“我只想让李端云不好过。” 而章有只想让宋观不好过。 他将这网撒的细细密密,陈姓男人的势力当然扳不倒李家,当年鼎盛的时候扳不倒,如今一片残局,自然更加扳不倒,于是所做的,也不过是些膈应人的事。 第31章 章有番外·灰烬(中) 但就这么点事,也能足够叫宋观不好了。 章有在心里静静地想,沉默地想,仿佛是不经意间地想着,他在心里预知着关于这个人最后的结局,将每一个细节都假想到分毫毕现。一切都在心里头上演了太多遍,最后竟然都有些模糊。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在不紧不慢的布局之中,可是为什么他一点都没有得偿所愿的如释重负? 十六岁的那个晚上,宋观带他出去参加了一个饭局。他拿错了杯子,半杯白酒下去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最后是宋观将他带到了休息室。门里门外,门外的咫尺喧嚣,门内的安静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休息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开的灯,在宋观进门想要开灯的时候,他就借着酒意,紧紧的用拥抱勒住这个人,“我不要开灯……”拉长了的声线,带着鼻音,像是在撒娇。 他再小一些的时候,在生病时,是常常这样搂着宋观的脖子说话的,而随着年龄增长,十二岁之后他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如果不要太过靠近,是不是就此不会再因之惑? 月光,穿透了窗户铺了一地的银霜,也只有这样被酒麻痹的时候,内心最真实的情绪才会随之而出。酒混着黑暗可以隐藏太多的东西,不要想太多,这是短暂的放纵沉沦。“爸爸。”他将脸埋在宋观怀里,闻见的全是悉的味道,深深浅浅的,那是杏仁沐浴的味道,来自于那个人身上,是一种可以让人安心的近乎于被蛊惑的味道。这样昏沉的黑暗里,最后他念及的,是极轻极轻的一句:“宋观……” 声音低得近乎呓语,那样柔软的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语气。 宋观。宋观。宋观。 他在心底念着这个名字,念着念着,突然的就有些痛恨起来。 宋观,你为什么要有时候这么好?你为什么不能就像最初那样,就做着那些让人作呕的事情一直到最后?一如最初留在他印象里的那个模样,像极深处海底里的水,冰冷的刺骨,带着腥味。他真希望宋观一直肮脏得不得了,大抵因为那样的话,他就可以若无其事的去报复。 章有不愿去深究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有些事情不可以去深想,然而十七岁的那个晚上发生的事将一切的平衡假象打破,那些本来盖弥彰的心思念头,全都被轻飘飘地一指头戳破。不愿意正视的,平里不敢想的。其实那天晚上,他在宋观进入房间被门口那些刻意如此摆放的书本绊倒的时候就醒了。 他一贯是浅眠的,宋观那一声响动将他从梦中惊醒,然而他在惊醒之后又不动声的假装睡。这个人是要做什么?他在之前的时候就察觉了这个人心神不属。章有冷冷地想要看这个人有什么动作,他一贯是用最糟糕设想去揣测宋观的行为,大概因为他从来不相信宋观会变好。 当年最初的那些事情,一直是他心里头一道狰狞的伤口,永远不会随着时间的逝而愈合,永远都是血淋淋的一片,也许意识里,他一直觉得宋观在某个时候又会重新变成当年的那个模样。他不可以把宋观想得太好,不可以,他自己也不允许。然而所有的冷静都在那一个吻面前分崩离析。 那一刹,心脏像是被人用力的攥住,脑中一瞬间空白的一片。这是他第一次亲吻他的。屏住的呼里,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咚,咚,咚。一下一下,像是要跳出腔。他仿佛听到自己藏在心里最深处的那个秘密也随之一并掉落出来,然后一直下坠着,下坠着,一直坠入深不可测的深海之中。一种说不上来的酸楚味道浮上心间,竟是有几分委屈的。让人窒息般的黑暗里,他重重的咬了他一口,那样恨恨的,愤愤的。 对方被咬的疼到轻轻哼了一声,他僵了一下,那一咬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有些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了,而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宋观哼完这一声之后居然就这样跑掉了。章有怔了怔,只剩一个人的房间又重新归于寂静。半晌,他扯过被子盖住脑袋,在被子里忍不住笑出来,这个人是什么反应。笑着笑着,然后他用手盖住眼睛。触着那一片水泽的时候,他手指微微顿了一下,有点不可思议的觉……自己这是……哭了? 第二,某人顶着嘴角的咬痕,一脸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表情喝着粥,唯有飘忽的眼神,了几许心底的情绪。章有看了一眼宋观嘴角的伤口,不做声的低下头夹菜。那一天在学校里,他总是走神。下午第三节 自习课下课收作业的时候,班长看了他一眼,说:“诶,章有同学,你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呢。”章有整理本子的动作缓了一下,然后语气很淡的问了一句:“是么?” 心里头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发芽,细细小小的冒出来,都是一种隐秘的心情。不可以说。不可说。回家的时候,他看到宋观坐在沙发上咬薯片,宋观嘴上的伤口早就结了痂,看到他回来出一个傻乎乎的笑。他偏过头心里哼了一声。这个人明明更出格的事情都做过的,偏偏昨天却还一副纯情的要死的模样,只敢拿嘴轻轻碰碰他,想想都笑死人了。 可是那些隐秘的情绪正不受控制的一点点冒尖冒出来。浅的,未名的,都是些不完整的句子。 ——他是不是可以…… ——如果是这样,他是不是可以…… ——是不是可以…… 然而一切的颠覆不过刹那。 十七岁到十八岁。 第32章 章有番外·灰烬(下) 一直到最后一刻,他才晓得,原来这所有的一切,这所有的情绪,也好恨也罢,这一切从头至尾,便也不过只是他一人的一厢情愿。他的一切挣扎都不过是妄想,可笑的是他信以为真,想来在那个人眼里,自己大概从始至终不过只是个肮脏的丑角。 倘若一直都是恨着的话就好了,而他本来就应该恨着那个人,明明曾经自己这样严厉地告诫过自己的,为什么不遵循?这说到底一切都是作茧自缚。于是那些之前的挣扎变得可笑,连带那须臾片刻的喜都是个笑话。 是因为想要拥有本不该有的东西,所以心中出现壑难填的深渊;镇里反复铭刻的恨意,不过是想拉扯用来做为遮掩;然而凝望深渊太久,失足遭跌得粉身碎骨——所以这万劫不复,是他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 他念着这四个字,恍然嘴里尝到一点血腥味,像笔尖猩红的朱砂颜料点落于宣纸上,彻底地渗透蔓延开来。 众人失去宋观所有消息后的第四天,章有被带去李家本家,但除了行动受限之外,似乎也并没其他什么。有人查问,可也只是寻常查问,而这查问也只不过是因为他是宋观的最后接触人才慎重了些。这个时候的李家,没人将宋观失踪的事和他联系上。 这一屋子的人,也只有他才知晓宋观其实是已经死了。夕穿透窗户落下,将地板都照红,鲜润的颜像打翻了颜料。不远处的空中有深灰的鸟群飞过,他立于窗旁静静看着,想着宋观的尸体都被烧成了灰,什么都不会给别人留下。十四后云叔过来问话。这个往过分讲究形象,连衣领都整理许久的男人此刻神情疲惫。李默云眼里有血丝,胡子拉碴,竟有几分颓然。 “为什么?”云叔看过来的眼神复杂。 打从一开始,章有就没有想过自己的做为能瞒过李家。他合上手头的书,显得似乎有些过分苍白了的手指搭在黑的封皮上。白的白,黑的黑,分明得很。那是《霍姆斯读本》。十六篇长短不一的演讲稿和论文,不见得有多喜这一本书,但里头有一句话让他一眼过后始终无法忘怀——你灵魂的望,是你命运的先知。 他按着书本,面对云叔的问话,最终也只是角翘了一下,像一个自嘲,垂下眼帘,食指微屈扣了下书皮,并未再开口说话。 原本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同宋观的事,没什么好同别人说的。十四加四是十八,十八天,李家发现这一切的时,比他想像中的要长了一些。他同陈先生有牵连,又是如今这样完全不加掩饰的推波助澜,李家发现他所做的事情这是必然。 曾经的计划里,关于宋观的,那是一步又一步的谨慎圈套,可以一点都不留痕迹的让宋观死在那位陈先生的手上,而与他无由。他原本就同陈先生牵扯不大,是个外人而已。原本他年纪小,说给陈先生的话自然没什么分量。只不过那位陈先生真的很容易煽动,心思这样好猜又这样好骗,扯到宋观四叔李端云的事情就会变得一点都不理智,明明喜着宋观的四叔却不自知。 十四岁的章有都可以用些虚虚假假的言语,一些似是而非的被彩画的“事实”,引得那位陈先生将杀机转到宋观身上。说起来,他一贯很会揣测别人的心思。这大抵还要“归功”于当年“宋观”的那些做为。陈家被李家并的差不多了,原本主事的人如今多半已不在,只剩了一个陈先生。这个一度遮手商界半天的陈姓大家族命数将尽,也是必然。可这同他本就没什么关系,他本就不曾真的想去帮那位陈先生做什么——或者换句话说,他所图的,从来只和那一个人有关。 “你们都知道了。”章有将置放于桌上的书推开了一些,然后微微偏过些头,那一双眸子深黑,没什么情绪,神情甚至可以说是冷淡的,“应该也都想好该怎么处理我了吧。” “宋观对你不好么?” 云叔的这句话是质问。 宋观对他好么?不好么?章有发现,这个问题于他来说,似乎真的无解。无解的问题没有答案,而心里头有什么尖锐的情绪被这个问题勾起,“是啊。”章有勾着嘴角,“他对我很好,好到让人忍不住——想要杀了他。”他带着一点恶意的这样述说着,话语半真半假,“总有一天,他的眼里、心里,会装下别的更多的东西不是么?别的人,事,物,而到时候再没有我的位置——那么就让他现在死了好了,至少他现在死了的时候,心里不会被其他更多的东西占据。” 云叔的面白了白,良久之后一句:“他的尸体呢。” “烧了。” 一室沉寂,半晌,李默云哑着声问:“骨灰……” “倒了。”章有笑起来。这一个笑容无关悲喜,偏偏笑的眉眼弯起,于是看起来半真半假,“倒进水马桶里,就这么直接冲走。” 李默云听完了这句话,表情有些空白,他嘴颤了两下,最终什么都没说。傍晚的光没什么温度,温柔的切过人的视线,最后云叔沉默的立了片刻,沉默之后只将那一直攥在手中的文书递到了章有跟前。他离开之后,章有一手拾起了那纸文书,李默云的反应奇怪,大抵原因在这一纸文书上,字数并不多,其实统共要看的,说起来大约也就这么一句话。他看完了之后觉得一切都很可笑。他是李默云的儿子。难怪如此。难怪如此。 他用手盖住脸笑起来,而伴随这个真相浮上来的,是一种更为深刻的冷意,大约是他的错觉,可他真的就觉得好像有细细密密的刺痛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叫他几乎不过气。纷杂的影像从四下里浮现,是他在陈先生那里看到的一张照片,老旧的画面,那应当是一场慈善捐赠会,照片里的宋观坐于角落,目光落在那个被其称之为四叔的人身上,眼神大约是本人都未曾意识到的深沉和专注。陈先生看着这张照片咬牙切齿,复印了好多张,将宋观的脸涂抹的一塌糊涂。他看着那张照片的时候,有种很奇怪的觉。有点说不上来的微妙,心口像被挠了一爪子。 其实说给陈先生听的那些关于宋观和李家那位四爷的事情,多半是他自己编的,可是最后这样的“证据确凿”,着实让人意外。他居然有一点无措。回到家里看到是宋观咬着薯片对着电脑笑的停不下来,看到他回来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跳下凳子扑过来顺势将他头发给扑腾了两下,问着,“给我带饭没有?”一脸的期待,像是只等着投喂食物。他顿一下,有点难以将眼前这个人,同照片里那个凝望着带上几分深情意味的人联系起来。 说起来他大概从来没有懂过宋观,无论是过去现在,抑或是未来。转而画面变换了是他某一次他从李家出来,天空是婴儿蓝,李家的门卫一直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身后绣球花开,老人看着他笑着,说,一直觉得章少爷同一个人很像,却一直说不准像谁,刚才少爷看着绣球花的时候,才想到,原来是同四爷极像。说完了这句话顿了一下,老人神有些尴尬,只说,胡言语而已,章少爷别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十八岁生之前一些的时候,他在储物间无意间翻到了一本记本,宋观的,大约年岁已久,放置的时间长了,积了灰,纸张也泛黄,而一切的因果都因为这一本记浮出水面。还显的有些稚气的字体,每一篇都很短,寥寥几句,不明的称谓。像是“他说今天带出去玩,等了很久,最后他有事取消了”,“生收到文房四宝,很高兴”,都是些很琐碎的事情,每天都有在记载,后来中间断了很久,再出现时,是一句“他要结婚了,宋家的一个姑娘”,而后一篇,“我把她推了下去,被打了也不后悔”。 他翻着记本的手颤了颤,当年那件事情他也有耳闻,宋观四叔原本是要和宋家的一个姑娘定婚的,结果女方失足从二楼摔下来,断了一条腿,然后此事不了了之。这本记记录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平平的近乎于寡淡的言语下到底藏着怎样的情。他想起了陈先生里那一张老旧的照片,那被定格于瞬间的表情,一刹那的永恒。他明明不想再读下去的,却自一样的全部读完。 记的后半部分出现一个女人,到此处每一篇的篇幅陡的变长,全是宋观一个人的关于那个女人的猜测,猜测那个女人某个时间点会在做什么,没人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模样,那样长长的文字,透着温柔深情,缱绻而绵,而他只记得当中一句话——“她侧脸的样子同他很像”。他读着这一句话的时候,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在纸张上划下一道深痕,有一种茫然的恐惧缓慢的爬上心头,好像就沿着当年恨意的轨迹,枝桠蔓蔓的伸展开来,柔柔弱弱的,又这样坚定的将他住,深一步浅一步,将他整颗心都裹挟起来,密不透风,如同一个蛹,连呼都困难。 ——“她竟然有过孩子。那年她只有十八岁。” ——“所以只是长了一张天使的脸罢了。” …… ——“我找到了那个孩子。” ——“很丑,这个屋子里最丑的就是这个小孩。有点让我不能相信这是那两个人的孩子。” …… ——“和他母亲一样。” ——“如今想到她是什么样的,就觉得有点恶心。” ——“今天把他按水里的时候,他一动也不动,我以为他死了。如果他真的死了,之后处理起来大约会很麻烦。其实这样做没意思的,真的没意思的,只是打发时间而已。” …… ——“他竟然越长越像他了。” ——“不可以。” ——“今天是真的想让他死。” ——“不过是个婊子生的种。” …… 十七到十八岁。他一直记得的是十七岁时的那个吻,于黑暗里看不清的面目,看不清的神情,看不清的眉目。可是那样小心翼翼的一个吻。宋观从来没有吻过他,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那时他亲吻了他,他以为这是两相情愿,只到头来才发现原来这一切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于是这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他说陈先生看不透自己的心思,他又何尝看透过自己的心思。 他一直看别人都是分明,唯独看不透自己的,一味的回避,只告诉自己不可以想,不能想,不准想。曾经关于宋观的杀局总是一拖再拖,明明有好几次时机正好,为什么都没有结果?也许他该问自己一句,章有,这到底是时机真的未到,还是只是你不想让时机到? 那样的情起于何时,变质于何时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当年第一场带着的梦是关于那个人,醒来之后他几乎崩溃。他怎么会对那个人有这样的想法,怎么会。梦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让人回想起来都是面红耳赤,那时他因此笃定,或者只是他想让自己笃定,他绝不是喜宋观——如果是真的喜,又怎么会有如此亵渎。 大约是因为早年的记忆,于是和“”字沾边的东西总让他隐隐反胃,他所期冀的情应该干净的像张白纸。所以绝不是喜宋观。陈先生的出现,给了一个可以杀死宋观的契机,可这份心思到底背离初衷几分,又藏着多少分逃避——如果宋观死了那么是不是所有的事情就不用想了?因为那个人本身都不在了,那么一切也都随之烟消云散,恨成空,皆归尘土。 他是恨他的,是恨他的,他一直对自己这样说,可所有的心理建设,所有的心理暗示,最终抵不过一个齿相依。他有时候想,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十七岁时的那一个吻可以让他放弃过往他曾经觉得不可原谅的一切,甚至于看完那本记本之后,他都想要装作什么发生。 但如果真的可以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了。如果可以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可到底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一定是中了。那时看完整本记的他竟然可以这样对自己说,这些记载的文字都只是过去。斜切进窗口的光影里,能这样清楚地看清空中尘埃浮动的模样,他坐在储物间,在昏黄的光线里他对自己说,他不求往昔,他只要现在就好。声音很低,是说给自己听的。他说,我不要过往,我只要现在,我只要将来就好。 低微至此,卑微至尘埃里。他攥着这个念头,如同一个将将溺死之人攀着了一段浮木。十八岁生那年,他于那段摄影机录取下来的影像里看到宋观嫌恶的表情。视频里宋观拿着他的衣物,如同见了什么肮脏的不得了的东西。一瞬间脑中的空白,血都似逆行。宋观。宋观。宋观。他仿佛听见自己世界一点点被肢解的声音,灭顶的齿冷。 ——“他长的越来越像他了”。 ——“是真的想让他死”。 ——“婊子生的种”。 ——“恶心”。 …… 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