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幡然觉醒,今皇帝召见垂询,也是一桩谋。 顾柔道:【大宗师, 您千万不可同皇上求情,今云晟携太后懿旨前来,必是皇上的意思,他又不肯亲自出面,故而借太后之口。】 国师默然立住。 新婚之,皇帝却襄助云晟调虎离山,合谋抓走他的子,此可谓他生平未遇之辱;若是先帝仍在,他自然知晓如何应对,而这位少帝为事软弱无决,又对那云晟言听计从,他竟一时心无比。 顾柔又道:【这边御史衙门的差役待我不算无礼,有您在,他们总归不敢造次。大宗师,云晟想从我身上得到铁衣,由此诬陷您私藏重器图谋朝廷之罪。我在狱中必不会听命于他,但只怕他另有诡计,请您还多多从铁衣着手,替我周旋。我走了。】 顾柔说罢,再没了声响,在他听来犹如万箭扎心。这必是她身临绝境之际,为他作出的一番考虑。国师深一口气,缓缓吐出,冰冷清锐的眸子深望着墙,仿佛要在上面盯出两个窟窿来。 他知晓此刻不可了阵脚。云晟今之举必然早有预谋,少帝如今纵容偏信与他,便说明对自己已起了疑心,此刻回头求情于事无补。 方才受到顾柔提醒,他猛然闪过一念,顿有了主张,于是返身而去。门口孟章急急相,正禀报今白天之事,国师挥手打断,吩咐道:“你马上安排人去一趟东莱,传本座的口信,带沈砚真立即入京。” …… 顾柔随衙差们走出了葫芦巷,听见那差官同云晟的心腹汪筹商议:“这位夫人既是北军出身,或将她关入居室狱?”汪筹骂道:“居室狱隶属北军,岂非又回到了国师手中,还要你们廷尉衙门作甚?将她押入廷尉诏狱!”“喏。” 长安中诸官狱三十六所,汪筹所言的廷尉诏狱,乃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间:奉诏而立,直属朝廷,由廷尉掌之,主要处理重大的政治案件,譬如大臣悖逆、皇亲犯法、政变、大不敬等等,凡是进入这所诏狱的,无一不为牵扯朝廷大案的重犯。 顾柔听得这些,便晓得在劫难逃,再忧惧亦是无用,不如静下心来思索。云晟想要从她身上坐实国师谋反的罪名,早晚都会来提审她,须得想好如何应对,莫教他断章取义抓了把柄。 衙差们将顾柔带进城东的一条守卫森严的巷子,沿路青瓦灰墙,严如堡垒,尽头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廷尉诏狱。守卫见了牌,打开重重牢门,将顾柔送了进去。 诏狱内部青石铺地,过道狭窄呈“几”字形来回,两旁皆是木牢门关押着的犯人。监狱里安静得出奇,犯人倒不同于想象中的哭天抢地,甚至顾柔还看到有的人甚是体面,衣冠锦绣,容颜齐整地坐于狱中。 顾柔尚未来得及疑惑,汪筹便在她身后而道:“夫人,这些人都同您一样,刚刚进入诏狱。他们之中不乏公卿贵戚,自恃风度地位,不肯低头伏罪,于是便咬紧了牙关,自以为不声不响,便能在此地熬过去。” 顾柔既来之,则安之,便顺着他的话道:“听阁下的意思,还有其他的法子令他们开口。”她说话不紧不慢,云晟在后头面无表情观察,见顾柔态度从容如常,行走在监牢内部犹如漫步郊外,不微微皱眉。 汪筹笑着拱手鞠躬道:“夫人聪明,这自是有法子的。夫人请。” 随着衙差带路,头顶天光豁然一亮,那过道中断了,走到了一个出口。 出口外部是一高墙圈的大院,院中有一口井,放了一些木栅在边上,几个差役正在打水洗手。走近经过时,顾柔见那些木栅上血迹斑斑,方知这些奇形怪状的器具是刑具。 穿过院落,又进入一条幽暗的过道,仍然是青石铺地,两旁监狱。顾柔这才明白,方才经过的,只是第一重监牢。这是第二重。 第二重监牢里,犯人们的状态显然远不如第一重监牢里来得轻松。这里的囚犯一听见脚步声,便纷纷靠向过道,哭嚎哀泣,从牢门隙中伸出手来叫喊。 汪筹道:“前头监牢里里舌头不听话的,不肯讲实情的,便全部投入这一层诏狱。” 顾柔道:“这些都是被加了刑罚的么?” 汪筹笑道:“是。国法无情,若是有罪,即便皇亲国戚亦不得例外。”意有所指地盯着顾柔,他身后云晟始终注视顾柔神情态度。 顾柔淡然道:“倘若用过刑罚,仍然不肯招认呢,是否还有第三重诏狱。” “自是有的。夫人请。” 顾柔随着汪筹又度过一重天井院落,进入第三重诏狱。 这里光线全暗,没有窗孔,守卫擦亮了火折子,汪筹引燃火把,在前方毕恭毕敬引路道:“夫人这边请。” 监牢内,蟑螂老鼠窜,火把所过之处,昏暗的光线照着囚犯们森森的面孔。 大抵是能熬过两重诏狱而拒不认罪的人太少了,此处的监牢显得空旷,仅有的几个囚犯,均受过极为严重的刑罚,被割鼻剜耳,几乎都气息奄奄,悄无声息地靠在角落,眼光凄惨空宛如幽魂。他们一动不动,冷不丁望去,那森森的目光极为骇人。 顾柔知晓,这是对方给她的一种警告和威胁,倘若负隅顽抗,她的下场便会和这些囚徒一样。 她停住脚步,问道:“那依大人所见,我应当被打入哪一重诏狱呢?” 这话问的是太尉云晟。云晟依旧面含冷笑,汪筹替他发言道:“刑罚诏狱,要由廷尉执掌。不过此案牵涉朝廷,关系重大,太后特命太尉亲自审理;至于夫人会被发配那一重监狱,一切都要看夫人的配合。倘若夫人肯据实以告,太尉自会向太后请求大开天恩,宽恕夫人之罪。” “但我本无罪,又为何要请求宽恕啊?” 顾柔说得理直气壮又似轻描淡写,汪筹不脸一变。云晟道:“带过来,有罪无罪,审过方知。” 顾柔被带入过道尽头的一间耳室。 廷尉方峤早已在其间恭候多时,此案由皇帝钦点要他主审,又有太尉旁听,审的还是国师夫人,他不敢怠慢,早就来到这里。 方廷尉和云晟入座,顾柔被戴上镣铐,立于一角,接受询问。 方廷尉道:“你可是顾言与薛慧之女?” 顾柔躬身道:“回大人话,正是。” 方廷尉道:“你父亲化名顾言,实乃药王谷毒枭顾之问,此事你可知晓?” “知晓。” 听见顾柔的回答,云晟神情中出一丝意。方廷尉未曾想到审讯如此顺利,继续问道:“七月下旬,你曾随南征军进入药王谷,与顾之问见过面,是也不是?” “是。” “他可曾授你铁衣?” “我父亲的确曾将铁衣配方所藏之处告诉我,然而我去取回之时,遭遇云南王连秋上派人争夺,打斗中配方散失,没于大火之中。当时北军将士多有人所见,大人可寻证人考查。” 云晟厉喝嘴:“你说谎!你身为顾之问之女,这等重要配方,必是口传心授与你,他岂会留下文书?” 顾柔道:“大人若调查过我的身世,便会知晓我十岁起便与父母骨分离,十年间我一直居住洛,他在药王谷,我们父女不曾见过面。我对药理一窍不通,又怎么会从父亲身上学得铁衣配方;即使他肯教授于我,我也学不会。” 方廷尉正在沉,云晟夺过他抚尺一拍:“你虽未离开洛,但你同顾之言一直联络未断。那逆贼连秋上在京为质之时,便同你过从甚密;而顾之问一直效力于连城;你便通过连秋上暗中与顾之问互通消息,是也不是!” 云晟早就派人拿住了证人,均可证明连秋上在闹市多次为顾柔解围,光是凭着这个,就足以将顾柔打成叛贼同谋,他信心十足。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