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顾柔搬到沈砚真另一侧的隔壁竹屋里睡,这样便可以睡在父亲顾之问的隔壁。冷山的房间紧挨顾之问另一边,以便随时策应情况。 夜深人静,顾柔听见隔壁父亲发出均匀的鼾声,放了心,这才呼唤起国师来: 【大宗师,你们还要几天能到。】 此时,林中驻扎的士兵正在不眠不歇地砍伐树木建造船只。国师在不远处的湖边观望,听见她的话,便道:【刚刚将斥候营的人派遣出去。不过,船只修造最快也须三,你行事顺着那庄菁来,切勿怒对方。】 【嗯。大宗师,通往药王谷的河道找着以后,会有一线天的狭窄河段,那里弓箭手没法仰,千万要小心。通过一线天,两岸皆有密林,一直顺着河朝中上游,见得一开阔谷底,便是药王谷到了。不过谷中守军不多,大概不足两千,但那一线天上头的就不晓得了。】 【知道了。】 顾柔忽然想到一事,显得稍有兴奋:【大宗师,这两,庄氏要我陪着我爹,帮助他恢复记忆,她是想让父亲重新替她制造铁衣,看来药王谷的铁衣已经停止炼制很久;说不定再过一段时,宁王那边也会用量告罄,到时候咱们就不用再面对铁衣骑士了。】 这对于军队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他听了却替小姑娘到心疼——这对于小姑娘而言,却是不能更坏的消息了,没有铁衣,便无法洗罪名,她还要守着一个又疯又顶着叛贼身份的父亲。 突然间他厌恶极了顾之问这人。世间哪有这般不负责任,给儿女带来一身悲惨命运却不闻不问的父亲?他真恨不得摇身一变,把顾柔身边的所有角都替换掉,全部变成他自己,把她从童年照顾成无忧无虑的少女,到温柔成的妇人,再到白发苍苍的美丽老婆婆。 【大宗师,我明还要陪我爹在谷中走走,他一生最我娘,也是为了我娘才留在药王谷受那肖秋雨夫妇的胁迫……明我带他去我娘坟前看一看,兴许他能想起点什么。那我先歇了。】 国师眉头一皱,这未来的老丈人吧,说良心话他不怎么待见,然而在专情子这点上,倒是无可挑剔,总算还有些可之处。他也不想后逢年过节陪子归宁时,一桌人围着吃饭,跟丈人大眼瞪小眼,无话可说,互相看不上。 【好,你早点睡,等等,】国师忽又想起一事,叫住她道,【小柔,你同你爹在一起时,多加留意身后,倘若找到无人跟踪的空隙,便出言试探他,看他怎么说。】 ——庄菁之所以让顾柔父女重聚,只怕也是想要试探顾之问是否真的疯了。这个问题,不光是暴躁已久的庄菁,远在建伶城的宁王连秋上,近在身边的顾柔和冷山,还是与顾之问素未谋面的国师;所有的人,都想知道答案。 顾柔蒙上辈子,翻了个身:【好,我晓得了,找到机会我就同爹说。】 翌清晨,顾柔带着父亲走出竹舍,吃过饭食,顾之问昨天在湖边玩耍久了,此刻受了些轻度风寒,不住咳嗽涕,沈砚真熬了一碗热姜汤来给他服下。 沈砚真见顾柔掏出手绢给父亲擦拭鼻水,向他一代名医圣手,竟然落得风寒也无法自治,心中悲伤难言。她背过身去。 顾柔道:“砚真,我想带我爹去我娘的坟前看一看,不晓得方不方便。” 沈砚真点头,顾柔陪着父亲,这事已经得到庄氏的允许。“你们只管去罢,对了,你等等。” 沈砚真急忙忙地拿了香烛纸钱来。药王谷与世隔绝,山中虽然食物丰饶,但一些手工的物资却很匮乏,这蜡烛乃是谷中人雇了挑夫们每月月初出山背回来的,而纸钱,是谷中弟子们采集构皮麻和山磨成纸浆,自己做的皮纸。 顾柔接了东西道谢,问沈砚真是否要同去,沈砚真婉拒了。她很清楚,在顾家人面前,她只不过是一个外人,她也只要远远地看着师父便足够了。 来到薛氏的坟墓前,顾柔放下竹篮,把香上,先叩了三个响头:“娘,女儿不孝,到如今才来看您。” 顾之问在一旁突然安静下来,目光静静地凝视着墓碑上“薛氏之墓”几个字出神。 顾柔开始一张一张烧纸钱,她同薛氏讲述这些年来和顾两人长大的事,讲到自己当了母亲传下来唯一的镯子,不由连声叹气: “娘,那会我真缺钱得紧,我真后悔把它当掉!如今我不缺钱,反倒再也找不回那颗镯子。当时我就该再想想法子,只是我太笨,实在没有别的招数挣钱,又见不得阿弟挨饿,脑袋一热就便么做了。” 顾之问怔怔地听着,视线从子的墓碑转移到女儿的身上。 好些年了,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一双儿女。他看着顾柔跪在子坟前,双手捂着面孔,无声又颤抖地忍耐哭泣,他的脸越来越苍白和痛苦,就像一个被死神攫住了双腿的人,无可奈何又怀悲愤地向下沉没—— 他回头看了一眼,却看见不远处监视的守卫,和峻目观望的冷山。 他立即咬住了牙关,把眼泪回去。 有只红头翠的鸟儿从天上飞下来,落在一株垂着须的榕树看着他,人和鸟都显出形单影只。 这边,顾柔正烧最后一片纸钱。这原本是拿来作为书写的皮纸,也非真正的纸钱,造纸的弟子们匠心独具,在纸浆上嵌入草叶和花瓣,晾干后那些花草便永远地镶嵌保留在纸皮中,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顾柔看着火焰将它们没,一切的颜和香味化为乌有,宛若母亲的红颜易逝。 她站起来,想带父亲离开。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得一声大叫。 顾之问那一瞬间又好似发疯,推开顾柔,扑在坟墓上嚎啕大哭:“慧儿,慧儿!” 顾柔心念一动,难道父亲想起来了? 连远处的冷山和卫士们,都侧目而来,盯着顾之问看。 哪晓得下一刻,顾之问竟然把手|进泥土了,奋力刨掘,口中大叫:“慧儿,别藏,慧儿,出来。”竟然是想要将薛氏从坟冢中挖出。 顾柔又失望,又着急,忙去拦着他:“爹,不要这样,让娘安息。” 顾之问不管不问,只顾奋力挖掘,顾柔急了,道:“我娘已经死了!” 被暴躁的顾之问愤然推开,顾柔向后趔趄,几乎便要跌倒。 然而,顾之问却被她方才那句话彻底怒,他疯狂地追着女儿,推搡她,拳头雨点般打在她手臂和背上:“你害了慧儿,凶手,凶手!” 他这般发狂,把枝头的鸟儿惊得簌簌飞起。 顾柔一边向后退,一边试着去拉他:“爹,我是小柔,爹你看看我!”顾之问全然不管,一路将她到岸边。 负责监视这对父女的卫士在旁看戏,小声议论:“这老疯子,害死了婆娘,还要害死女儿。”听得冷山眉头一蹙。然而这是顾柔的家务事,他却又犹豫是否该上前去管。 顾柔被父亲推搡,却不能还手,不留神一脚踩空,人向后仰去。 这一仰,令顾柔的脊椎撞在木轮水车上,她吃痛地弯下,衣裳一角卷入了叶轮。 随着水车轮转,只听“酥啦”一声,褙衣和单衣被一分为二,剩下的一半让那水车撕掉带走,卷入了河中。顾柔暴于光天化之下。 顾柔失措,抱住前蹲了下去,只余两系着心衣的红绳挂在后脖上,映着白肤鲜滴。 这情景教那两个卫士直了眼,皆说不出话来了,只顾贪婪地张望。 冷山早已用轻功一个箭步弹了出去,奔向顾柔的过程中,他下披风,到了她跟前,紧紧将她裹住。 冷山心里对顾之问是怒火,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却见这疯子老爹早已哭哭啼啼跑开去,伏在薛氏坟前大哭大闹:“慧儿,他们欺我,欺我!” 冷山只好把顾柔扶起来,他把她藏在披风里,连脑袋都也用兜帽罩着,不透一丝风,紧紧地拥住:“没事的。”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