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时,却死死盯着沈砚真洁白的后颈,眼冒血丝,瞪得发红。 沈砚真背对着他,冷静地穿上外衣,一粒粒扣褂子上的布扣:“你今追赶她那么久,却没发现她功夫远甚于你么?现在出手,不知你和她谁死谁活。” 路平安一窒,大为不信,那顾之言不就一个手无缚之力的懦夫,他的女儿怎么可能武艺高超?但是回想今跟踪顾柔的细节,又似乎正如沈砚真所说,她深藏不。 “这女人跟国师慕容情比邻而居,说不定慕容情已经从她身上拿到铁衣,他们之间既有来往,慕容情又岂容你我在洛这等地方掳劫她,你今天跟踪她实在冒失,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已盯着你,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早就被她所擒了。” 路平安被说得哑口无言,沈砚真转过身来,如一尊无情的雕像:“我看你,以后还是不要擅自进入城中了。去京郊客栈处等候我的消息。” 路平安细忖她这话,突然发笑。沈砚真问:“你笑什么?” “师妹,我知道,你心里头还惦记着他——你喜师父嘛,”路平安的脸陷在影之中,掩饰着狰狞之,“你当然想要支开我,对她的女儿手下留情,来讨他的心是不是?你别痴心妄想了,拿不到铁衣,咱们都得一块儿死——师父他管过你我的死活了吗?” “滚。”沈砚真清瘦而苍白的面容里,终于泛起一丝红晕,却是出于极端的愤怒。 路平安又是一窒,咬牙切齿,恨得好不甘心。 “你若是想把朝廷的探子招来,便继续留在这里。”沈砚真绕过他出了屋,留下如是冷冷的警告。 …… 沈砚真出屋时,正午光正刺眼,她抬手遮着光线,忽觉眼前景致猛地一换—— 杂草丛生的小院里此刻已经俨然齐整,坏掉的栅栏木门被修好了,镰刀跟除掉的杂草整齐堆放在一起,农具按照长短顺序挨在墙角整齐排放着,就连扔在晒草药架子上的那把破油纸伞,也被修好了伞骨。 这是……她愣了愣。院门被推开,顾柔提着一桶水,头细汗地进来,用力推着木桶,把水注入缸内,哗啦……好大的一声水响。 沈砚真:“你这是作甚么。” 顾柔放下水桶:“你药换好了?严重么,会不会留疤。”又回头望望身后整洁的小院,道:“我方才闲来无事,顺手收拾了下。” 沈砚真摇头,漠然:“此处非是我租赁,并非久留之所,不必如此费心。” “屋子是租来的,可住着的人是你嘛,收拾齐整住得也舒心些。” “这些东西都是别人的,没有一件属于我,用不着劳神。” 顾柔笑着起身,从袖中取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细汗:“怎么会,我把这整好了,如果你住得高兴,那这份高兴就是你的。要的是过程,又不是结果。”光照着她的脸颊上的汗水,勾勒出金的轮廓。 “……” 初夏,一阵炽热的风吹过,沈砚真深神思一晃,顾柔的面容模糊了,出现另一个人清瘦的幻影来—— “师父,我受不了了,我不想学医了,他们本不了解我,我治好了他们的病,他们觉着是理所应当的,未曾过我;我若治不好,那便是天大的罪过,他们会恨我怪罪我。我辛辛苦苦为人,却无一人为我,我一无所获。” 那个眉清目秀,却瘦得有些弱不风的男人微笑,干净散着草药香味的大手缓缓抚过她的头: “砚真,每当你救活一个人,不要想着得到他的谢。你要想着你是否磨练了技艺,积累了功德;倘若你为此觉到高兴,那这份高兴便是你的;技有所出,必有所得。” 69|1.8 076 顾柔替沈砚真收拾好院子,又在后厨烧了热水,要送到屋里去。 “不必麻烦了,”沈砚真拦在门口,接过铜壶,“多谢你。”顾柔一想,也是,自个太唐突了,别人都没有请你,怎么好随便进内堂。便道:“那我走了,这些你要多加留神,能不沾水则不沾水。” “嗯,”沈砚真微一思忖,忽然道,“不过淘米洗菜,总归免不了下水。” 顾柔想了想:“那这样罢,你若是不嫌弃,这些天一三餐,我都给你做了送来。”说罢有些忐忑,只怕又是太唐突,被她拒绝。 沈砚真应允:“好,多谢你。” 顾柔心头一松:“那我不耽搁你休息,我先走了。” 沈砚真看着顾柔步伐轻快地走出院门,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神,光线透过天井照在她略显消瘦的脸庞上,显得凄清和寂寞。 …… 顾柔去集市上购买明夏至的食材,路过她从前摆摊的地方,只见自己和孟嫂的摊位已经□□着吴音的外地商贩所占据,摆摊卖一些竹枕和角梳,她走过去,拿起一把牛角梳在手心把看,仰起头,瞧着那铺头上条幡,心里直叹物是人非。 那卖角梳的商贩吃过午食,正趴在摊子前面打瞌睡,没招呼顾柔,倒是对面的三斤哥今个生意好,卖完了档口的猪正收拾铺头,一眼看见了她,惊讶唤了一声:“这不是小柔妹子吗?” 顾柔放下角梳,回过神,笑道:“三斤哥,好久不见啦。” 钱三斤是的档之所以叫三斤,因为他刀法准,一刀下去,不必过秤,分毫不差准是三斤。他格豪开朗,常常在档口一边卖一边表演他的三斤绝技,加上他的猪羊都好,生意向来火爆。钱三斤穿一件皂衣,前裹着沾血的围兜,笑呵呵地边往砧板上泼水冲洗污迹,一边抹拭,一边抬着头问顾柔:“小柔,怎么好久不见你来铺头了,不摆摊了啊?嫁人了?” 顾柔揣着菜篮过来,跟他聊天:“哪有,只是这些家中有事。” “喜事吧?”钱三斤笑道,“我都听说了,他说你的郎君是个贵人,钱财多得很,还买了七叔的房舍整修,特地搬到你家隔壁。” “这……”顾柔想起国师的身份,生怕这等消息风传出去,影响了他的声誉,便有些踌躇,不知如何作答。“三斤哥,这些你都是哪儿听来的。” 钱三斤笑:“街坊们都传遍了,害羞不给人知道啊?你……”这时候,旁边有人突然话:“三斤啊,还有蹄髈没,给我来三斤。”三斤抬头一瞧,稔的笑:“林伯不好意思,蹄髈卖完了。”顾柔回头,只见街坊林老伯站在后面,抓了抓头,是遗憾:“哎呀,我家那婆子叫我早点出门,我偏生在街口赌坊耍了两把,钱是赢着了,却没买着;我儿媳坐月子,婆子说非得蹄髈催,这下回去准得挨骂!” 钱三斤笑:“林伯您儿媳妇生了,男的女的?”林伯脸堆笑:“大胖小子!”“恭喜恭喜。”林伯这些喜事临头心情正好,乐得点点头,忽然看见一旁站着的顾柔,收起笑容,睁大眼睛,拼命直起驼背来看她。 顾柔打招呼:“林伯。” “这,这不是……小柔吗?”林伯大为惊讶,“哎呀,真是跟几十年没见了似的,我都快忘了这闺女长相了!小柔啊,听说你要嫁给达官贵人了,真的假的,你发达了,可别忘了咱们这些老街坊,哎你倒是说说,你许了哪户人家啊?” 顾柔赶忙解释:“林伯,没有的事。” “哎呀,你就别瞒了,”林伯又絮絮叨叨地说,“刚刚我侄孙回来,说顾今没去学堂,我还纳闷,说咱们整条葫芦巷子救数顾这小子读书最用功,怎么会逃课?” 顾柔一听便愣了,阿今天没去学堂念书?不可能,他从来不逃课的!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