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得可够快呀。”顾唯念道。分明那会儿就是装晕。 静慧又羞又急,再开不了口了求救了。说话间,无忧也匆匆赶到,整个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显是跑急了。 无忧为了忘尘,倒是更豁得出一些。求薛少河救人时,比静慧理直气壮多了,全然不见了方才在善云庵时的凄楚可怜:“薛公子,薛姑娘,若非你二人今到访善云庵,我师父定然不会服毒。薛公子,你总不能不管她死活。” 薛少河默默在心里叹口气,看来他昨夜出手还是太轻,这小尼姑的身子才好了个差不多,便不怕他了,居然这么说话。 顾唯念自然也听不下去这些话,不等薛少河开口,便已回了无忧:“你们师徒若不做那些事,又为何会招了我们两个去善云庵?何况你师父既能装晕,谁又知道她会不会装死?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把戏罢了,一个老尼使出来,也不怕给出家人丢脸!”这忘尘师太若是真不怕死,方才不吃解药也就是了。一死百了,还省得有人问她实情。后来解药都吃了,人都没事了,怎么又服毒了?真是个奇怪的老尼姑! 无忧哑口无言。 众山民眼见静慧和无忧都来了,自然又围了过来,叫她们将忘尘的目的说个清楚明白。静慧和无忧被人围拢住,不由神惶恐。幸而众山民也并未将她们如何,只是一味追问真相。二尼被问不过,只得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坦白。 先开口的是静慧。她犹豫半晌,终于还是道:“这件事,需从阿萝说起。” 原来,静慧往廖先生的医馆送草药时,结识了阿萝。那时候,阿萝因染了风寒,被喜儿带去诊脉抓药。 阿萝是个瘦弱秀美的小女孩儿,年纪虽小,却腹忧愁,一张小脸总不见笑容。 静慧虽比阿萝年长许多,却已是整座莲台山最年幼的尼姑了。阿萝虽不大喜见人,但却喜和慈眉善目言语温和的静慧说话。渐渐的,静慧便知道了许多事。 原来阿萝在柳家,并非一直不如意。在弟弟柳英杰出生前,阿萝也是个娇贵小姐。可是她的一切美好生活,都终止在柳英杰出生后。 有了弟弟后,继父柳老板便看她越来越不顺眼。尽管柳老板依旧对子很不错。就连柳夫人以身体不好想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生活为由,提出回到莲怀镇,柳老板都同意了。 柳家人回到莲怀镇后,阿萝便逐渐沦落的连个丫头也不如了。柳夫人生产后,身体比先前更加虚弱,最初时常卧歇息,对于女儿的处境,一时竟不能察觉。阿萝很懂事,知道娘身体不好,受了委屈也不大和母亲说。然而,阿萝的懂事并没能改善她自己的处境,反而让自己陷入了更危险的境地。 一,静慧去一座游人香客稀少的山峰上采草药,行到一处寂静无人的山路上,听到半人高的杂草后面,有女童在嘤嘤哭泣。那哭声甚是凄凉可怜,且有几分耳。静慧连忙拨开荒草,却见到阿萝躲在里面哭。 静慧连忙将阿萝拉出来,为她擦去眼泪,轻轻掸去衣上的泥土和沾染的枯草,又问她发生了何事。 阿萝吐吐半晌,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自己又受了什么委屈。静慧只好先带她下山,阿萝却并不想下山回家,静慧无法,便带着她一起去采药。阿萝虽答应了,可二人同行时,静慧便发现,阿萝走路比往常慢许多,姿势也非常怪异。她的□□分明不舒服。 静慧担忧道:“阿萝,柳老板莫不是打你了吧?” 阿萝脸大变,只是摇摇头。 静慧又问:“你哪里不舒服么?” 阿萝还是摇头。 静慧又问:“他打你哪里了?” 阿萝只是道:“他没有……没有打我……我不想去采药了……” 阿萝转身跑了,只是跑得踉踉跄跄。 静慧在后面追了两步:“阿萝,你别跑,要小心哪。阿萝,你受了委屈,记得告诉柳夫人。你还小,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有你娘护着呢。” 阿萝没有应声,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再后来,静慧就极少见到阿萝了。不过后来,柳夫人的身体好些了,也有了些力。她已知晓了女儿小小年纪,便受到了继父的伤害,所以便时时护着阿萝。静慧再见到阿萝时,阿萝的境况已经好多了。 阿萝还对静慧说:“娘时常将我带在身边,爹也不如何给我冷眼了。就这么过下去也好的。” 小小的九岁孩童,说这话时却好似一个历尽艰难险阻,终于得到平安宁静的中年妇人。 静慧衷心为她高兴:“幸好你还有娘疼。” 阿萝这才笑起来,有了几分孩童的模样:“嗯,娘可疼我了。” 只是,阿萝的幸福并没有持续太久。有一次,柳夫人和柳英杰又相继病了。阿萝便在柳老板的示意下去了黛眉峰前,向着峰顶一步一跪代母朝山。 平里,柳夫人若病了,阿萝一旦没人看管,便连饭都不许吃,哪里还有力气朝山。九岁的瘦弱女孩儿,受尽了苦楚后,一脚踩空,滚了下来。额头上鲜血直,手脚也折了几处。死得好不凄惨。 莲怀镇的人并不十分了解阿萝的景况。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便认为柳老板夫妇都不是好东西。柳夫人从此便成了众人口中的毒妇。 阿萝死的第二天,莲怀镇上便夜夜可闻她的哭叫声。莲台山上的佛寺虽听不见这声音,却也听过这件稀奇事。 那时候,静慧便疑心那客栈里的哭叫很可能另有玄机。因为这个阿萝哭泣时一直在叫爹爹。而就静慧所知,阿萝很依恋柳夫人,对于生父,她虽也有过念想,但却没有半点印象。阿萝便是哭叫,也该喊娘才是。 静慧怀疑是柳夫人在鬼,但并没有十足把握,何况即使有,她也并不想拆穿柳夫人的把戏。 阿萝闹了十几后,柳老板便暴病身亡了。柳老板死后的第二天,阿萝便再没哭闹了。莲怀镇的山民还说,阿萝这是大仇得报,夙愿已了,往冥府投胎去了。 岂知这话早了些。阿萝只安静了一夜,便又闹腾起来了。 这一次,阿萝闹得响动更大,莲怀镇几乎人人都能听见阿萝的哭声。 这一次,莲怀镇的山民不干了。阿萝这么哭闹法,他们实在是被搅扰的不安宁。于是,莲怀镇的人便合力要赶走柳夫人。柳夫人一家都病着,又才死了丈夫,本不愿这时候搬家。 静慧便更加确信那个哭闹的阿萝是假的了。阿萝是绝不会故意给母亲带来困扰的。 可这假阿萝又是谁呢?静慧腹疑惑。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她很快解开了心中疑惑。 第20章 静慧 那些子,静慧常常被阿萝的事困扰,终于有一晚做了噩梦。她梦见柳老板来掐她,问她为何不告诉世人实情。 半夜醒来后,便再也睡不着。辗转半晌后,她便悄悄下去找无忧。她与无忧年龄相仿,平极说得来。不过无忧更讨住持喜,有单独的屋子不说,还总被安排做些轻省活计,不用像她那般翻山越岭去采药。好在她还喜采药。 静慧来到无忧房里,却发现她本不在。静慧难免多心想,便悄悄溜出庵堂找无忧。 在庵堂四周转了一遭后,静慧这才发现,自己本不知该往哪里去找人。不知不觉,她便走到了善云庵后头一片小山林里。她有时会和无忧躲在那里面,分享些从别处得来的好吃的,或者说些私密话。 无忧也没在那片林子里。静慧有些茫然无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无忧已经不是那个跟她无话不谈的无忧了。不过说起来,她自己也有事情瞒了无忧的。她并没有将假阿萝一事告诉无忧。 静慧正在胡思想时,善云庵后头的水潭边上传来一阵奇异的响动。借着皎皎明月,静慧看到无忧从水潭里爬了出来。那姿态并不美,若是不认识的人,夜里瞧得不分明,只怕会以为水里上来个水怪。 无忧当然不是半夜里跳下水洗澡,何况她身上还穿着答答的僧衣。 上岸后,无忧便蹑手蹑脚往善云庵后门去了。她一手撑着庵堂的围墙,一手撑着围墙旁边的老树,双脚也依样分别撑在围墙和树干上,仿佛一只巨型蜘蛛,手脚并用蹭蹭蹭几下便爬了上去,自墙头上悄悄跃下,很轻松便回了庵堂。 静慧也会爬树翻墙,也是这么个爬法,还是无忧教她的。她原本想喊住无忧,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了。她人在林子里,声音小了无忧听不到,声音大了又恐给别人听见。 静慧腹疑惑来到水潭边。无忧怎么会从这里爬出来? 不期然的,她便在水潭边发现了一截短竹。那竹筒上另有孔,挖得有些奇怪。静慧看着那短竹,忽然想起无忧曾指着善云庵后院里一小片密密匝匝的竹林对她说过的话:“我跟你说,这些竹子可以做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我知道有种做法,可以将人的声音放大好多。待咱们不忙了,我做个给你玩儿。很简单,只要在上面挖几个孔就好。” 静慧有些疑心这段短竹就是无忧和她说过的那样物什,凑到边想试一试,又怕惊动了别人,最终只能作罢。想了想,她便将那截短竹原样放回了水潭边。或许这东西并非无忧遗落也未可知。 静慧也翻墙回到了善云庵。她没有再去找无忧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无忧既然不告诉她,就是不想她知道这个秘密,至少暂时不希望她知道,她又何必去强行问她呢。 …… 翌清晨,善云庵才开了门,无忧便不声不响往后门方向去了。静慧便跟着无忧也往后门去。她看到无忧来到水潭边捡起竹筒,转回身时,长长松了口气。 看来那个竹筒真是无忧的。 无忧是十二岁出家,来善云庵前,一直跟着养父养母跑江湖卖艺,最擅长口技,也曾教过静慧一点皮。想到这些,静慧便又多心了。 无忧回来的时辰、可以将声音放大的竹筒、口技、阿萝每夜哭闹的时辰、全镇都能听到的声音…… 静慧的心了。她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可后来的事很快便让静慧明白,并非是她想多了。第二夜里,她悄悄留意了无忧房里的动静,无忧离开房间后,她便远远跟在她后头,看她去做什么。无忧下水后,她便不好跟踪了。第二天第三天,无忧依然如此。几下来,无忧离开善云庵和回来的时辰,也够让静慧猜到无忧是去做什么了。毕竟她每都能听到山民谈论,昨夜什么时辰又听到阿萝的哭叫声了。但是静慧不死心,她还是想再试一试。 一,静慧趁着无忧不在房里,悄悄进去找到了那竹筒,又故意穿错了无忧的僧衣,这才背着竹筐出去,说是去采药,实则却是来到莲怀镇外一处距离柳家客栈不太远的地方。 她并非是故意吹给柳家客栈听,而是那一代附近有一处山体,有个极为幽长狭窄的细,她刚好能躲进去。 静慧试着用以前无忧教她的口技,对着竹筒学着阿萝的声音哭得呜呜咽咽,将阿萝哭泣时那套说辞也学了一遍。她确信了,这支竹筒确实可以将人的声音放大许多。若是夜深人静时分,足以让全镇都听见这声音。 静慧在学完阿萝哭后,因是白天,附近极可能有人在,便躲进了那条细里,藏在了一个夹在两处山壁之间的石头后面。一般人不会注意到这里。躲了片刻后,一个年轻人的身影果然快速从细前方不远处闪了过去,很快便又闪了回来。那个年轻人的身法快得出奇,静慧从未见过有人可以这么快。 片刻后,她便从细里出来,往前大步而去。不想却看到前头有一对年轻男女,因为女人腿脚不便,所以走得很慢。 也是那一,她注意到了莲怀镇的游客里有这么一对兄妹。听他们说话似乎不是真兄妹。不过看起来,他们两个很管闲事。那个哥哥,就是方才循声找人的那个。但她躲得位置很巧,他并没找到。 经此一事,静慧便确信了,搅扰的莲怀镇夜夜不安的人,果然是无忧。她回去后,假说穿错了僧衣,换回自己的僧衣后,她便又去了无忧的房间,将僧衣放了回去,也趁机又将那截短竹放回了原位。 静慧并不知道无忧为何要这么做。但她觉得以无忧的为人是不会故意害人的,何况无忧与柳夫人并无过节。唯一能指挥得动无忧做这样的事,又能叫她严守秘密,连自己都不能告诉的人,唯有师父忘尘师太了。师父本就对无忧多有优待,只安排她做轻省的活计,近来又叫她单独住了一处屋子,很是自在。无忧年岁不大,来得时间也不是庵中最长的,却得师父这般另眼相看,早已惹得好些师姐不了。如今细细想来,却是别有用心。 可是师父为何要如此呢?静慧又想不明白了。 她觉得柳夫人怪可怜。无忧冒充阿萝的行为,给柳夫人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莲怀镇的山民早已开始撵柳夫人了,后来又爆发了更大的冲突。他们冲进了柳夫人的客栈,将饭厅砸了个稀烂。据说那天,唯一帮柳夫人说过话的,是一对兄妹,准确说来是那个哥哥。那个妹妹是个腿脚受了伤的少女。 静慧总是想,如果有人能帮帮柳夫人就好了。然而,她并不敢当众揭破师父做的那些事。鬼使神差一般,她便想到了薛少河。 薛少河看起来身手很不错,至少速度很快,以他的速度,说不定能抓到鬼的人。而且,薛少河看起来是个很管闲事的人。唯一的麻烦是,薛少河兄妹与莲怀镇上的人素无恩怨,说不定他就偏偏不管这桩闲事。 思来想去,静慧便苦心积虑安排了那次邂逅。这对兄妹果然都是好心人,看到她跌倒,便来施以援手,而且一路都在跟她打听阿萝的事。静慧怕他二人起疑,便也只将传言讲给二人听。她已觉到,他们两个在查这件事,但并不能确信。再后来,她干脆使了个法子,将薛少河的马毒死了。 她跟廖大夫说,她有时在山间采的草药多,背不下来,只好先留在山路上。为防止野兽将草药吃了,她要多买一些□□,掺在窝头里丢在草药四周。廖大夫笑她是个杀生的尼姑,但仍将一包□□给了她。她便找了个机会,在往杜诚家送药时,将薛少河的马毒死了。她做的很简单,也不过是往马槽里倒了好些□□罢了。她生于屠户之家,父亲又偶尔打猎,她自幼见多了动物被杀。何况又不是叫她直接拿刀捅了薛少河的马,所以做这些时并未觉得很难下手。只是心里仍旧有深深的负罪,出家人毕竟不能杀生! 静慧想的是,坐骑死了,薛少河与薛眉总该多留几天了!以他们两个的子,或许会按捺不住,探究一下阿萝哭闹一事。只要探究那么一下下,就薛少河那么快的步子,足以揪出装鬼的人了吧? 至于善云庵会到时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深想。想多了,她就不敢帮柳夫人了。 做了这件事后,静慧再没做过别的了。至于忘尘到底为什么让无忧这么做,静慧也是一概不知。 第21章 伤害 顾唯念与薛少河心中的许多疑惑终于解开。原来静慧是因为这个才帮柳夫人,他们的马匹也果然是静慧死的。 静慧很是惊惶不安,不知道这番话传出去,善云庵的师姐们会怎么看她,师父醒来又会如何待她。只是事到如今,她再不给个明明白白的待出来,薛少河更不可能帮她救师父。她还是很想救师父的。 师父这次的所作所为,虽然叫人觉得匪夷所思,但真实目的未明之前,静慧觉得还不能妄下评断。是以,静慧连连向顾唯念与薛少河致歉后,又央求薛少河救忘尘:“再耽搁下去,只怕误了救人的时辰。” 薛少河却道:“我要再考虑一下。等无忧师父也将她知道的事都说出来了,我才能考虑好。” 静慧很焦急,当即便朝薛少河跪下了。这就有些无赖了,但她实在没有其他法子了。 一旁的无忧也跟着跪下了:“薛居士,你大人有大量,救救我师父吧。我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静慧说出来的话,已经够多了,不差她再补充一些。 无忧知道的事,比静慧更少。她只知道,阿萝哭声消失的第二天,忘尘师太便将她叫进房中密谈。那一,忘尘师太神严肃,说出的话令她分外害怕:“这世上哪里有鬼,那阿萝的哭叫声,分明是有人装神鬼。无忧,你这便帮为师做一件事吧。” 无忧忙答应了。 忘尘坐在蒲团上,面藏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眸中目光深暗,仿佛一口很深很深的古井,看不到水波,也探不到底端,她一字一句道:“你接着去装神鬼。用你的口技,用你的巧手,将那声音传得远一些,传得莲怀镇不得安宁才好。” 无忧震惊非常:“师父为何要弟子做这些?” 忘尘道:“你莫管这些,只管去做。记住,这件事谁也不能告诉。” 无忧本就很听忘尘的话,此刻又在她的视之下,便更不敢反抗了。她虽腹疑虑,依然答应下来。自此,便开始了长达半月的装神鬼。 这就是无忧知道的所有的事了。 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