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被问得理屈词穷,一时大怒,僧袍中忽然滑出一柄竹笛,向薛少河肩头打去。她并不会功夫,姿态很笨拙,虽用尽全力,但在薛少河看来,这点力道依旧是给他挠都嫌不够。 薛少河哈哈一笑,伸出两指轻轻松松夹住了短笛。他一夹之下,方觉不对。短笛中立时出一蓬银针。这么短的距离,薛少河又无防备,自是躲不过去,右边肩头立时中招。有两银针擦过他肩头,向了心神不稳的顾唯念。顾唯念踩在台阶上,比平里高出许多,那银针便在了她右臂上。顾唯念惊觉一阵刺痛,这才捂着右臂,陡然清醒过来。 薛少河甫觉上当,立刻运功,右臂一振,顷刻便将银针出,那一蓬银针裹挟着浑厚的劲力,“刺刺”几声,刺入忘尘肩头。他因带了怒气,银针带出的内力很大,忘尘吃不过这力道,顿时跌坐在地。 另一边,顾唯念也捂着右臂,跌坐在殿前。薛少河上前去看她:“眉眉,你怎么样?” 顾唯念只觉得右臂又麻又僵,蹙眉道:“薛大哥,我胳膊动不了啦。” 薛少河想将她身上的银针□□,却发现自己右臂也开始发麻了。他虽内力浑厚,却也不过比顾唯念多撑了片刻而已。银针上显然淬过药,且药很重。薛少河拔出顾唯念右臂上的两枚细针,左手发力,封住顾唯念右臂位,让药力莫再扩散。接着又轻点几下,匆匆封住自己右臂位。 顾唯念依旧有些惊惶。薛少河神温柔,低声安她:“不用怕,从这一刻起,咱们跟着忘尘师太,她去哪里,咱们也去哪里,总能看见解药的。”除非忘尘师太不吃解药,情愿死在这里。 顾唯念听他这么说,便安下心来。她虽面苍白,却是浅浅一笑,声音颇有些无力:“有薛大哥在,我并不怕。” 忘尘没想到薛少河竟是如此迅速应对她的暗算,到头来,最倒霉的反而是她自己。她并不通晓武功,善云庵一众女尼也是手无缚之力,帮不上她什么。很快,忘尘便已是半边身子发麻。 众山民、女尼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原来这个平看来高深莫测的忘尘师太,袖中的竹笛竟暗藏着如此厉害的暗器!这薛少河今虽然放肆,却也罪不至死。忘尘一个出家人,竟然想用暗器将他杀死! 柳夫人也已带人重入庵堂,看到这番变故,十分震惊,匆匆行至顾唯念和薛少河处:“怎么了?” 薛少河不答她的话,只是看着忘尘笑:“忘尘师太,你是得道高人,又是善云庵的住持,每里虽不能说养尊处优,却也称得上衣食丰足。我不过一个无名小卒,最穷困潦倒时,活得连条狗都不如。你一定要陪着我去死么?也好,我还赚了!” 顾唯念闻言,便对薛少河笑道:“我的命原本也是捡回来的,多活一天赚一天。我已赚了好些子。这一回,哪怕被这老贼尼害死了,我也不亏。” 薛少河大笑:“正好咱们还能死在一起。可怜了老贼尼,害人不成,反倒祸及自身。我看她那样子,只怕要死在咱们前头。” 顾唯念这次并没有因为他说些暧昧不明的话而生气发怒。已是生死关头,她再不想对他发脾气了。 柳夫人虽未见到方才情形,可也大概明白了些许状况,眸中泛出水光:“薛公子,是我害了你们兄妹。我不该平白无故你帮我这个忙。” 薛少河道:“与你无关。我就管闲事,你不来求我,我照样查这件事。” 善云庵一众女尼,纷纷跪倒在忘尘四周。静慧道:“师父,这到底是什么毒?可有解药?” 其余女尼纷纷垂泪,皆苦苦哀求忘尘即刻解毒。 忘尘的力气正在迅速消散,却仍气势人,摇头道:“此毒无药可解。这对狗男女既然不怕死,就让他们去死好了。敢来善云庵捣,我身为住持,就该阻住他们,便是为此搭上命也无妨。不过一具臭皮囊罢了。” 众女尼顿时一片哀哭。 忘尘此话一出,柳夫人也动了怒,指着她道:“老贼尼,少在这里冠冕堂皇。闹鬼一事你定然知晓。这般袒护鬼之人,只怕你也参与其中。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害我?如今还要连累旁人。你有半点佛心么?” 忘尘有气无力道:“杨居士,我并不知你这般胡言语是为何。” 她居然真的宁可一死,也不肯放过拆穿此事的人。 薛少河握住顾唯念的手,低声道:“就算她不肯出解药,我也未必不能找出解毒的法子。就算真找不出也没关系,我自会拼尽全力帮你毒,绝不会让你有事。” 顾唯念心中动,眉目温柔,浅笑微微:“薛大哥,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尽职的保镖了。叶寻说得对,你很值得信赖,很靠得住。你是个好人,佛祖定会庇佑你。咱们今,一定不会有事。” 薛少河仰天长叹一声:“但愿如此。我也不想稀里糊涂死在这么个老贼尼手里。今真是沟里翻船!好不倒霉呀!” 山民中已有人去叫廖大夫了,其余人等也都纷纷想对策,有说灌肥皂水的,也有说灌盐水的。 原本跪着的静慧忽然起身,匆匆向后头跑来。经过顾唯念与薛少河时,不忘双手合十,朝二人鞠躬后,这才又继续往后头去了。 薛少河抬眼看柳夫人:“夫人,你与静慧关系十分亲密么?” 柳夫人摇摇头,又道:“倒是阿萝与她相识。” 薛少河道:“她一直在帮你。” 柳夫人很惊讶:“静慧在帮我?” 薛少河这么一说,顾唯念便也明白过来:“薛大哥,你是说,她从一开始便有意接近咱们?” 薛少河道:“我去扶她时便发现,那段山路虽然滑,但也不是很难走,倘若是走惯了山路的人,也不会轻易摔倒。何况她身上没有半点伤,却倒在地上许久不能起身。当时我便怀疑她是故意接近咱们,不过也只是怀疑罢了。” 柳夫人腹疑惑,正要再问,静慧已扶了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尼姑出来。那小尼姑虽说模样标致,但却好似中风一般,瘫了半边身子,僧衣左肩处,隐约可见血迹。她行动虽不便,心却急,一直卖力向忘尘那里走去。只是经过薛少河身边时,不由全身抖了一抖,似乎很害怕这个人。 顾唯念瞧得清楚,待她走开几步后,便问道:“薛大哥,这个小师父为何怕你?” 薛少河道:“因为她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拜我所赐。我昨夜用燕尾镖伤了她肩胛骨处的曲垣。不过我并没打算出手这么狠。是她自己坚持带伤入水,所以才得更严重了。” 顾唯念道:“这么说,她就是那个扮鬼的人?” “正是。” 静慧一路扶着那个伤了的小尼姑来到忘尘面前,这才道:“无忧,你快劝劝师父吧。” 无忧朝着忘尘师太跪了:“师父,求您快些为自己解毒。那两位薛居士也与此事无关,不该为此白白搭上命。” 忘尘恼道:“谁叫你出来的?” 无忧不答她,反而直起身子,向众位山民道:“我不知道前半月哭闹的阿萝是谁。但我却知道,这半个月来,是我在哭。” 忘尘怒道:“孽徒,你敢毁善云庵的清誉!” 无忧复又朝她艰难跪下:“师父,你不过是想着,宁死也不能让薛居士查到真相。你不出解药,薛居士便无力继续下去。如今我都承认了,师父若再不解毒,岂不是白白送死么? 不多时,廖大夫也到了。老头儿见这情形,也不把脉了,听说是中毒,便道:“快些,给他们灌肥皂水。” 薛少河嘴角轻两下,对顾唯念道:“肥皂水这东西很难喝,眉眉,你要忍着些。” 纵然在这种情形下,顾唯念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着肥皂水的味道很不好。她道:“既是如此,那一定要薛大哥先喝才好。” “不不不,我不能跟女人抢救命的良药。何况咱们并不是服毒,谁知道喝那肥皂水有用无用。我还是先等等忘尘师太,说不定她那里有更容易下去的良药。” 忘尘眼见大势已去,知道再坚持也无用了,只得对静慧道:“你过来,我告诉你解药在哪里。” 第16章 荒唐 静慧很快从忘尘房里取来解药,分与忘尘、顾唯念、薛少河。 忘尘吃过解药后,慢慢恢复体力。薛少河见她无事,这才放心吃了解药,他解开被自己封住的位,试着活动右臂,那里果然在快速好转。 顾唯念拿到药丸后,却是犹豫半晌,始终没吃。 薛少河调侃道:“放心,为兄已帮你试过解药了。” 顾唯念犹疑片刻,这才吃了解药。 薛少河问道:“眉眉,你若不吃解药,也没人帮你毒,你真会死么?”她的脚伤既然好得那么离奇,那么,她若中毒,是不是也能自行好转? 顾唯念道:“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她甚至不能确定,这药丸服下去会是什么样的药效。她的身体早就异于常人了。 “怎么会不知道?” 顾唯念面为难:“薛大哥,你别问了。” 薛少河唯有道:“算了,不管你服毒后会不会死,都不要服毒便是。万一真的会死,那岂不是要搭上一条命?” 顾唯念好笑道:“我也从未打算服毒。” 柳夫人走到忘尘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师太,给我一个代吧,我不能平白无故让你折腾这么久。” 善云庵这边的子,又引了诸多佛寺的人来探听究竟。柳夫人此言一出,围观众人纷纷向前聚拢,生怕靠后了听不到忘尘师太的话。 忘尘终于出惊慌不定的神,眼珠慌的转两圈,瞧着聚拢在此的人,心中着实不安。 忘尘师太不说话,围观众人哪里肯依,纷纷问她,为何戏莲怀镇百姓这么久。忘尘师太越发焦急,索闭目不言。 又有人上来问无忧,无忧却急得只是哭。被人问急了,也只能说一句:“我不知道。” 善云庵众女尼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向莲怀镇百姓代。更有甚者道:“我本潜心修佛,不想误入这等腌臜之所,这便去了。”言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也有其他尼姑帮着乡民一起问无忧。无忧一言答不出,仍旧只是哭。 顾唯念对薛少河道:“薛大哥,我看那个无忧小师父,倒也未必是个坏心肠的。” 薛少河道:“伤成这样都没记恨我,也算不容易了”话到此处,展颜一笑,“眉眉可是想要帮她?” 顾唯念尚未开口,柳夫人先发声了。柳夫人心知问无忧也没用,便道:“想来这位无忧小师父,不过是听从师命罢了,若要知道答案,还是需要忘尘师太来回答。” 众人这才又去问忘尘。 忘尘心知躲不过这遭了,终于缓缓睁开双目:“柳夫人说得是。无忧只是听我的话罢了。我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此事乃贫尼一人之过,别再为难无忧。” 无忧哭泣道:“师父,无忧的命是你救下的。如今你有麻烦,无忧却不能……” 忘尘摆摆手:“罢了,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当年饿成那副模样,我既在山门前见到了,若不施以援手,还算什么出家人。你今也无需左右为难,我自会给大家一个代。” 众人听忘尘要说前因,俱都安静下来。 忘尘慢慢起身,长长叹息一声,很是伤怀:“我年轻时,原本也是貌美如花,与夫君恩非常。后来夫君死了,我膝下又无孩儿。当时大夏尚未立国,正是天下大之际,我便心灰意冷,遁入空门。向来珍惜的美貌,便也埋没在青灯黄卷中。我原以为,我早就不看重那些了。谁知后来,我竟对……对柳夫人生出妒意。柳夫人的美名,莲怀镇人人皆知。大家都夸赞她是莲台山最美的女人,便是这数十年来,也没有一个女人及得上她的美貌和风情。我也不知怎了,莫名生出了争斗之心。我疯狂的嫉妒她,想将她赶走,所以才想了这个法子。这便是我的心魔作祟了。” 这个说法太离谱,太荒唐,不过又好像也能说得通。一个女人,一个美貌不再人老珠黄又死了丈夫多年的老女人,因为对另一个年轻貌美,深得夫婿喜的女人生出妒意,便处心积虑的害她,将她从生活的地方赶走。 原来真相如此简单。众人一片哗然。 顾唯念低声问:“薛大哥,你信么?” “你呢?” “当然不信。简直口胡言。” 纵然柳夫人的妖娆妩媚很是罕见,可一个清心寡礼佛多年的老尼姑为此生出妒意,便做下这样古怪的事,真是太说不过去了。何况这忘尘师太如今哪里还有半分美貌?莲怀镇上比她好看的女子大有人在。便是善云庵里,也颇有几个容貌秀丽的女尼。别人不说,只说颇得她信任的无忧,样貌便很不错。静慧也不差。忘尘若真会因为一个女人长得美,便生出妒意,又岂能容得下这些年轻秀美的小尼姑? 一个山民惊讶道:“忘尘师太当真为此事,便……便鬼一个月?这叫我们如何相信?” 忘尘师太道:“我并未鬼一个月。大家可还记得,阿萝死后夜夜哭叫,过了有近半月。有一天,再没听到她的哭叫声了。我还记得,那是柳老板去世后的第二天。阿萝便是在那一,忽然安静了。在那之前,并非是我鬼。自那之后,才是我叫无忧做的。” 顾唯念惊奇道:“做这件事的,居然不是一拨人,而是两拨人?” 薛少河也很纳闷。眼看着事情越发明了,不想忘尘却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柳夫人冷冷瞧着忘尘:“你只需说清楚,后半月到底为何鬼。前头的事,既然与你无关,便不需要你说。” 忘尘道:“我为何做这样的事,方才已说过了。杨居士是否很难相信我的解释?待你年华老去,美貌不再,你自然也就明白了我的想法,到那时,你便会相信我了。” 柳夫人只觉得可笑,她面虽不好,气势却凌厉起来:“就当你所言属实好了。出了这样的事,你总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我也好,莲怀镇的乡亲们也好,都不该被你如此耍。” 忘尘师太道:“此事都是我一人之过。我不该如此糊涂,葬送一世清誉。今……我……”话未完,她人便倒了下去,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众人围上去查看,发现她只是昏厥了。 顾唯念看得好笑,鼻孔里嗤出一声:“薛大哥,你猜她是真晕还是假晕?” 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