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母见了一面,送走了二老,娜仁在炕上坐了许久,皎皎捧着碗甜汤进来,见她面上似有几分惆怅,走过来软声道:“额娘,怎么了?” “我只是想起,我入京那年,也是好大的风雪。我从马车里探出头,看着阿布与额吉的身影渐远,其实他们一直在原地,只是我走得愈发远了。” 第88章 “妾身等拜见皇贵妃娘娘。”永寿 难得里外都 当当的,娜仁道:“平身吧。这天儿实在冷,斟热茶来。” 今 入 ,除宗室外便只有三品上命妇,纵如此,也着实将永寿 挤得没人能 进脚去。 刚刚才行过册封礼,自佟贵妃、钮祜禄贵妃到四妃,俱都着正经朝服,余者嫔妃与宗妇、诰命着吉服,几位小公主一 是大红撒花绣五福盈门氅衣,盘辫点缀珠绒花,最大的皎皎已有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风姿,最小的皎淑还懵懵懂懂,只跟着姐姐们行事。 赐茶一轮,外命妇们便极有眼 地告退了,素 与娜仁亲近 悉的宗妇宗女们留下多说了一会子话,见 殿嫔妃寂然坐着,和顺长公主便道:“我们也不扰你了,改 再入 来,咱们说话。” “去吧。”娜仁笑着点点头,又命琼枝:“叫几个利落人去送送。” 琼枝应着声,亲自送几人出了 门,又命几个小太监护送着,直到见她们上了马车方归。 外人悉数去了,娜仁将手中的茶碗一合,放到手边几上。如今永寿 西偏殿已被装点一新,大体仿照从前坤宁 的格局,只是皇贵妃到底并非真正中 ,未设凤位。 靠北墙的是一条大炕,炕上铺大红猩猩毡,种种条褥、引枕俱是鹅黄一 ,两手边分别绣‘三多九如’‘ 云百蝠’,只被一套,正中放置。东西两边紧贴着 手立两条小边几,一侧瓶中 红梅、水晶盘上摆佛手,一侧设一只白玉比目磬,白玉架上挂着小锤,另有茶碗一只。 娜仁背后是四面的紫檀嵌螺钿小炕屏,正中两面龙凤呈祥似分却和,两边分别是八宝联 与鹤鹿同 ,乃系康熙亲赐。 娜仁琢磨着,里头多少也有些因她不掌 权,用这屏风来服众的意思。 龙凤呈祥, 中谁是龙?谁是凤? 皇帝是龙,皇后是凤。 把这屏风摆在皇贵妃 里,中 空待便不算十分僭越,也有为娜仁撑 的意思。 炕两边靠墙的边柜被琼枝合理利用 了些零散的小东西,下炕两步一道落地罩悬着纱幔,当地上鎏金螭纹香鼎,再向西,便是两手边长溜的座椅,阵仗倒是半分不差,不过娜仁觉着这偏殿 后用的时候应该不会太多。 没多少时间容她出神,嫔妃们悄悄打量着这偏殿的种种布置,心中多少有些想法。听娜仁一开口,忙正 肃容转头看她。 “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大家都知道我的 子, 后相处照旧便是。我也不过是个皇贵妃,没那么大的头戴得尊贵冠顶,不要你们 请安,晨昏定省。” 娜仁这话一出,底下不少人便松了口气。 “只要大家都不要闹出什么 子来,叫彼此面上都不好看,咱们 子如从前一般地过,我不是个多事的人,你们知道。”娜仁见她们这样,心中好笑,也确实笑出来了,有两个人见状便微微垂头,面带些羞赧。 还是佛拉娜最先开口:“皇贵妃说的是,妾等谨记。” 娜仁笑看了她一眼,佛拉娜隐晦地对她眨眨眼,娜仁给了她个眼神,方正 继续道:“后 自然是安稳最要紧,你们素 争宠如何明争暗斗,我一概不管,但闹得不好看了,坏了这一潭静水,便别怪我不顾素 笑和乐的情分颜面。” “谨记皇贵妃教诲。” 难得正经一回,娜仁看着这效果 意地点点头。打个 子给个甜枣还是要做的,不说这辈子太皇太后恨不得经验尽数灌输揠苗助长般的教育,就说现代社会摸爬滚打的磨练,娜仁真用心起来,行事上绝无人能挑出半分错处来。 预备给众嫔妃的不过是些锦缎珠钗,做礼品也寻常,珍贵在锦缎均是地方年底新贡,鲜亮柔软,花纹喜庆;珠钗俱是内务府全新打造的花样, 巧别致,华美异常。 “这缎子颜 鲜亮入手柔软细密,想来是年下地方贡上的头茬珍品,就拿出来与妾身们了,娘娘不心疼啊?”贤妃笑眯眯地道。 “有什么心疼的?你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是这紫 城的脸面。”况且我也 看。 佛拉娜又是好笑,又忍不住道:“你就可着这些地方大方吧,可怕我们皎皎 后出嫁,嫁妆箱子轻飘飘的,才要哭呢!” 她这话一出,殿内的气氛便轻松许多了。 娜仁白了她一眼,道:“那可不会,这丫头的嫁妆,不算 里预备的,也足够傲视群雄的。况且若是送这些东西就把送穷了,那可真是白在 中这些年了。” 娜仁说着,又对公主们招招手,向琼枝道:“把给公主们准备的东西取上来,还有给阿哥们的,与个人额娘带回去吧。” 琼枝应了一声,右手两指并拢在左手掌心轻轻一拍,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豆蔻便带着 人鱼贯而入。 众人定惊细看,见是公主们每人两对辫坠,赤金打造,嵌红宝一对、嵌明珠一对,再有一匣莲子大的合浦珠、一匹颜 鲜亮的妆缎,小阿哥们每人赤金生肖一对,按各人的生肖打造,湖笔两只、端砚两方。 娜仁又道:“与太子的,稍后琼枝你给送去。” “嗻。”琼枝应了,几位公主 喜喜地上来拿礼物,不忘向娜仁欠身道谢,最小的皎淑道万福礼也做得有模有样的。 几位皇子的额娘代皇子们谢过了,听佟贵妃说出:“替四阿哥谢过他皇贵妃母,等下晌再叫他来给您磕头。”时,贤妃不死心,又悄悄去打量德妃的面 ,却见她神情平淡地垂头喝茶,仿佛佟贵妃是在说什么与她全然无关之事。 得,就这份心态,她就服气! 贤妃暗暗咂舌,佛拉娜眼角的余光瞥见,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从前多正经个人呐,如今也……她如是想着,不由自主地把眼去看娜仁,见她的目光也落在德妃身上,心中更是无奈。 折腾了一上午,娜仁身上没多累,早就觉醒并且发酵得一发不可收拾的养老咸鱼之魂却开始抗议。故而分过礼物,没多说几句话,娜仁便开口送了客。 若论体力, 中是无人能与娜仁相比的,折腾这一上午,嫔妃们多半也都累了,听她这样说,一个个悄悄松了口气,忙端正地起身行礼告退。 待人都去了,娜仁向后一靠,倚着凭几长长舒了口气,“可算是走了。来,皎皎到额娘这坐。” 皎皎便笑着坐过来,将边几上的茶端与娜仁,道:“才听人说小厨房预备好了晚膳,不如就端上来,额娘先用膳,再小睡一会。这一上午可真累人。” “我还好,你累了吗?非要跟着看热闹,那种场面有什么意思?人又多、规矩有多,无趣极了。”娜仁替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嘟囔道。 皎皎只笑眼看着她,并未多言。 “那几样东西你妹妹们都有,唯你没有,是因着你养在我膝下的缘故。等回头,开了库房,你自去选两件自己喜 的东西,额娘都与你。” 娜仁正说着,琼枝走进来道:“散财童子当得可还 喜?快请起身移步,回正殿,卸下这身穿戴,用了晚膳,有什么话,回头再说也不迟。” 娜仁对她咧嘴一笑,和皎皎同时点头。 封了皇贵妃, 里许多事可以算得上是有了定论。 今年年下节里的预备照样是入了腊月就开始准备,从前是佟妃主理,后来佟妃 办册封典礼,娜仁便在太皇太后的威 下接了过来。 如今二贵妃四妃的局势已成,她痛痛快快地撒手,将预备年节事宜的种种尽数 给了六人。 这六人都是知道娜仁脾 的,倒也没有吃惊什么,接过来试着办,娜仁做事讲究干脆明白,前期打下的底子很好,她们接过来办也很轻松。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来问,娜仁痛痛快快地告诉她们,毫无遮遮掩掩扫帚自珍,行举如一。 这 从永寿 里出来,钮祜禄贵妃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对身侧 人 慨道:“不怪乎都说她能服众,这 里,也就是她做事最坦 利落。” “皇贵妃年少时便以为人直 做事缜密享誉京中,不过后来……仁孝皇后嫁入 中,便少听到这位慧妃娘娘的事了。还是孝昭皇后薨逝后,时任慧贵妃的这位娘娘才站出来主事。若说不贪恋权财名利,阖 里,老奴只信这一个。”跟在钮祜禄贵妃身后半步远的是她陪嫁入 的嬷嬷,为人稳重,处事很有一套,如今景 上上下下,俱由她掌管总领。 钮祜禄贵妃闻言一笑,“人家不在意,是因已有了足够的底气,便不必在意理会。你看咱们,虽也不少钱财,那一份权利没握到手时汲汲以求,握到受了,也舍不得放下。这一位啊,胜在博尔济吉特氏的出身,也败在博尔济吉特氏的出身。看皇上的意思,这位想要名权两得,在 中独断乾坤,是难了。不过她不在意,那便是顶好的 子叫她过。” 花盆底踩着雪地,发出吱呀吱呀的细微声音,钮祜禄贵妃不知何时住了口,仔细听着,好一会,喃喃一句:“若是可以,我又何尝不想过那样的 子?” 她身畔的老嬷嬷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似是惋惜,似是无奈,似是心疼。 凌冽的风吹着白雪,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落在乌发云鬓上,与金簪宝石依偎。钮祜禄贵妃仿佛对这份寒凉浑然不觉,仍然一步步从容款款地在雪中漫步,笔 的脊背仿佛不折的傲骨,姿态优雅端方,步步踩在皑皑绵软的白雪上,却如脚踏青云梯一般。 娜仁自打卸下那些繁琐事务,便愈发懒散了,即使冬 也保持着每 午睡的习惯,小憩醒来与皎皎留恒一道用晚膳,而后 花煮茶, 程繁琐,不过为了消磨时间罢了。 内务府新送来的鲜花都是暖房里养成的,冬 里是难得的新鲜货,娜仁一边修剪着枝叶一边听着皎皎随口传授留恒《千字文》,这样温暖闲适的冬 午后时光,似乎是 中最平常,也是最难得的。 打破这般闲适的是内务府来回话的人,娜仁彼时正缓缓将一枝百合 入花觚中,闻言一挑眉,“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叫他进来吧。” 人应声出去传唤,未多时,只见赵易微带着两个手捧账本的小太监低眉顺眼地入内,仍是不急不缓、不骄不躁的样子,谦卑而不卑微。 若用两个字来形容他,娜仁想是风骨,或许不大恰当,但她真的想不出第二个与赵易微相契合的词汇。 奴颜媚骨,在他身上半分不见。卑躬屈膝,他做起来斯文驯服,这词放在他身上,也不算折辱,只是平平常常一个动作的形容了。 “老奴,给皇贵主儿请安,给大公主请安,给纯亲王请安。” 若论如今永寿 内地位排布,其实留恒应该在皎皎之前,毕竟留恒身上已有了一个亲王爵位。 不过一些老人还是习惯把皎皎放在了留恒前面,即便谨慎缜密如赵易微,也没有改口。 娜仁道:“免了吧。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往素不都是与佟贵妃和钮祜禄贵妃并四妃一道来吗?” “是年下预备的齐全了,老奴想,将账本先送来与您过目,再奉与诸 娘娘。”赵易微轻笑着,虽然脊背微弯,却莫名叫人联想到风中劲竹,抓 底下, 身纵摇, 骨不动。 “再有——”他微微拖长了话音,皎皎端着茶碗呷了口茶,掀起眼皮子看他,却听他继续道:“景 贵主预备将 内应时应季消暑驱寒的那一项汤药钱蠲免了,冬 改为姜糖茶,夏 改绿豆汤,说是能节省出一大部分开支,届时无论用于 内何处,还是用于 外建粥场施粥,都是件顶好的事。” “她这话有理。”娜仁喝着茶,点点头,“本来那苦药汤子也没几个人 喝。” 她话里充 了怨愤,皎皎强将口中茶咽下,微侧过头,用帕子掩着轻咳两声,悄悄笑了。 见她义愤填膺的样子,赵易微面上微微透出些无奈来,眼角的余光从皎皎身上撤回,方才些微的担忧消散,继续道:“景 贵主话虽有理,老奴先回您,只是怕回头招惹 内上下怨愤,倒是贵主儿落了不是。” “她开口的,去办就是了,落得什么的名声不论,省出的银子是真的。”娜仁道:“况也着实是个实惠法子,你看如今按时供应的苦药汁子,多半也都落了地,没几个人 喝那个。真有怨愤的——只怕是你们和太医院药材采办吧?” 娜仁一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赵易微。他忙微微低头,“老奴不敢,娘娘说笑了。” 娜仁轻笑一声,“你就当我是在说笑吧。钮祜禄贵妃要做就叫她做,我只当没听你说过这个,回头她提起,我还是一样的态度。只是你记着,账面上可不要太离谱,若是出了什么价比黄金的生姜、可如珍珠的白糖,我可是要翻脸的,你知道我的脾气。” 赵易微“嗻”了一声,笑呵呵地道:“老奴自然盯着底下呢。” “那就好,坐吧,账本子我翻两眼,也得一会功夫。豆蔻,沏茶来,就沏新得的云雾茶。两位小公公也下去喝茶吧,有新做的点心果子,叫你们尝尝。”娜仁收起方才皮笑 不笑的吓人模样,态度随和地道。 赵易微已然习惯了,谢了恩后从容落座。那两个小太监却是新跟着他出来见世面的,见过的几位娘娘待赵易微都是笑脸盈盈的,哪里见过娜仁这个阵仗,心中不免有些惊讶,脸上也就透 出来两分。 皎皎的目光轻描淡写地在他们身上划过,赵易微笑 地解释道:“孩子们还年轻呢,都是第一次出来,没见过皇贵妃这样慈和的主儿。皇贵妃是疼你们呢,还不谢恩下去喝茶吃果子去,永寿 的茶果点心可是一绝,倒是你们有口福了。” 那二人听出他是在提醒他们,回过神来忙磕头谢恩。 “我是不 这一套的,起来下去吧。”娜仁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看,淡淡道。 豆蔻端了茶上来捧与赵易微,他接过道了谢,然后道:“到底是皇贵主儿好 ,若是放在别处,他们脸上这样 出东西来,回去少不得吃一顿板子的。” “今儿就能免了?”娜仁挑着眉侧头看他,赵易微笑道:“皇贵主儿不在意,自然就没事了。” 娜仁嗤笑一声,“我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你这话我听着总觉着怪怪的,几时你也学起这一套了?” “人在江湖飘……”赵易微抿 轻笑,省去了后半句。 这句话还是娜仁当年 慨时候说出来的呢,赵易微在 中多年,这话也算是在他的见证下问世的。 不过娜仁从前一直觉着赵易微是个正经人,今 见他这样说,却有些微妙大跌眼镜之 。 没等赵易微品出娜仁眼神中的复杂,娜仁已猛地想起一件事来,问他:“南苑那边的东西都送去了吗?” 赵易微闻言,微微一笑,淡定地道:“都送去了。” 他看向娜仁的目光微有些复杂,娜仁没管那些,只叮嘱一句:“行事低调些,莫叫人知道了。”便垂头继续翻看账本。 赵易微应了声是,自垂头喝茶不语。 皎皎搂着留恒翻了一页书, 角微微向上牵起。 钮祜禄贵妃后来果然来与娜仁说了蠲去时令汤药那一份的事,娜仁如当 与赵易微说的一样说给她听,倒是明明白白地表明同意,虽没给什么支持,钮祜禄贵妃也 足了。 回头 代下去办起来,虽有些小风波,却也被她迅速 下。真叫人见识了钮祜禄氏格格的雷厉风行的手段。 可惜当年愿景在 里无 无求的,不然是否也能见识到她出手果断的样子呢? 娜仁不由遐想着。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