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砰地一声响,动静不算大,但在万籁俱静的夜里可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温窈听见了,外头的人照样也能听见,这下子想暗度陈仓都不成,赵星留等不及她来开门,只得破门而入,生生撞出哐当一声巨响。 “快,穿衣裳跟老子走!” 温窈惊得浑身颤了下,却也不疑有他,忙起身从衣架上抓了件外裳边往外走边系,路过柜子还记得拿上两人的路引与文牒。 但两人方才行至楼梯时,外间陡然亮起通明的火光,小楼前马蹄声疾驰而来,脚步整齐沉重,随即便是一连串刀剑碰撞的冷凛打斗声。 这是谁在跟谁打? 赵星留脚下一顿,偏过头惊奇看她,“你到底有多少仇家?” 温窈却是只听那马蹄声与零散几句侍卫的声音便明白过来。 她没言语,长睫无力地颤动了下,像是困境中的蝶,怔怔看着火光将杀人的影子倒映在门上,像极戏台子上的皮影戏,诡异至极。 赵星留走南闯北这些年,也未曾见过这般刀刀嗜杀的景象,手握住剑柄蓄势待发,纵身跃至后门处透过 隙看,才见河对岸已整齐站了一排手持火把的黑衣侍卫。 他是认识那身衣裳的,前不久克州城里到处都是,拿着画像搜查一个女人,相府的侍卫,贺兰毓的侍卫。 外头的打斗声持续了约莫半盏茶,偃旗息鼓后,有人翻身下马,脚步沉沉来到血迹斑驳的门前,似是酝酿了半辈子的话,开口却全都汇成 抑沉寂地一句。 “渺渺,开门。” 温窈没回应也没动身,脚下仿佛在阶梯上生了 。 赵星留抬眸看上去,借着微弱的光线,却分明看见她一瞬泛红的眼眶。 过了很久,外间的人没再开口,也没破门而入,只是立在门前站成一尊雕塑似得,静静在等,赵星留终于伸手拉了下温窈的胳膊。 她闭眼深 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他的路引文牒递了过去,极力平静着声音道:“我这儿往后管不了吃住了,你该回家了。” 赵星留闻言面上一滞,却也到这会儿才注意到她脸上没抹黑粉,素净清丽,比那画像中的样子还漂亮不知多少倍。 从方才到眼下,风波骤起到尘埃落定,期间才短短不过片刻功夫,太快了,突如其来,连给人反应缓冲的间隙都没有。 赵星留头回正经冲她拧起了眉, 低声又气又急道:“那就是你三哥是吧?你就是这么糊 老子的?你这人……你怎么……唉!” 他手叉着 困顿在原地踱了两步,莫名憋了一肚子闷气没处撒。 温窈却已经在柜子里拿出了一袋银子 到了他怀里,寂然无语,提步往后门去。 她打开门先停住片刻,给了河对面看清自己的时间,然后转过身对赵星留说:“走吧,再耽搁一会儿你恐怕就走不了了,多谢你一路送我过来。” 温窈越是强自平静礼貌,赵星留便越是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气炸了,气她这么久隐瞒不报,也好像在气自己后知后觉,真是蠢爆了! 他眼睛狠狠瞪了她好久,手里捏着那钱袋与路引,直捏得吱吱作响。 明明有好多话想说的、想问的,但赵星留这会儿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 二人相顾无言,对峙片刻,他硬生生自己把自己气走了,临走前只留下了闷气冲冲地一声“哼”,转身出门,纵身一跃,身影一瞬消融进了昏暗的夜空中。 温窈看不见赵星留的身影了,才转身去到前头开门,没什么好躲避的了,反正她也逃不掉。 将近三个多月没见到贺兰毓,他好像老了几岁似得,眉眼间尽是疲惫倦怠,在看到她的时候,情绪如海浪翻涌,一霎染红了眼尾。 他一路不眠不休,途中生生累死了三匹快马才终于找回了她。 那会儿在街口,陡然听见那一声哐当的响声时,贺兰毓自觉心跳好似都停滞了。 门外那些或许是狗皇帝的人,亦或是旁的不轨之辈,方才但凡稍晚一步,他这辈子一定就见不到温渺渺了。 “玩儿够了吗?温渺渺?” 他声音也好累,像是含着无数的沙砾, 糙而暗哑。 温窈垂眸苦笑了下,笑出 目盈盈泪光,却什么也没说,只绕过他,顺从往外走了。 不料才走出两步,小楼前忽地闪过一道影子,来人纵身跃进 地尸体血迹中,突兀地站在几步之外,冲她道:“渺渺,你是叫渺渺对吧?老子跟你的账还没算完呢!” 赵星留去而复返, 肚子闷气兴许冲上了脑子,冲昏了头,教他连贺兰毓本尊都不惧了。 他自 间 出长剑,颇有几分破釜沉舟的气势,“老子答应了她要护送她在灵州安居,你不能就这么把人带走,要么你把人留下,要么你跟老子单挑。” “你还回来做什么?”温窈十分意外,眉尖一时拧得很紧,“我这趟买卖已经结束了,你还不赶紧回家去?” 赵星留对她的话充耳未闻,执拗提起长剑对准了贺兰毓,“不赢了老子,就算你是贺兰毓,也休想把人带走。” “你疯了吗?” 温窈冲上去拦住他,却教他抬手拨到了一边站着,教她别管男人的事,目光只灼灼望着贺兰毓。 贺兰毓眸光凛冽,却一直没开口。 向来少年意气大过天,他自己也是从那时候过来的,以至于当下甚至都未曾觉得冒犯,片刻后,竟破天荒地答应了这桩本没有必要的挑衅。 “拿刀来。” 他朝身侧的方纪伸出手,长刀出鞘,月 下照出一道凌寒的冷光,教人心头忍不住一颤。 但事实证明那是一场形式大于内容的争斗,注定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急促。 贺兰毓出手一刀,便斩断了赵星留的剑,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他从不 刀与人无谓浪费时间,赵星留是第一个。 断剑落地,赵星留垂头望了半晌,再看温窈,眸中盛 说不清道不明的黯淡。 他从怀里掏出那钱袋子扔回给她,撑着最后的骄傲说:“老子这趟买卖没做成,不要你的银子!” 贺兰毓收刀,牵起温窈的手离开。 赵星留站在原地,看着他没护住的那女人,被贺兰毓抱上了马,护在怀里,马蹄扬起街道上的灰尘,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视野中。 剩下的,只有身后二层小楼与几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正燃起冲天的火光,不等明早上,便会什么都没有了。 第41章 裂 ? 他们费尽心思、不择手段…… 马蹄一路疾驰间, 贺兰毓手臂揽在温窈 间,时下并未下雨, 他的手背却忽地落下一滴温热的水珠,夜风一吹就凉透了。 至客栈门前,他抱她下来,又径直抱她上楼,途中她一直把脸埋在他领口,呼 间萦绕的气息灼在他脖颈,烫得像是个无形的烙印。 只等进房门后温窈终于将脸 出来, 眼圈儿微红地看着他,“放我下来。” 贺兰毓什么都没言语,将她放到 上,扯过一旁薄薄的锦被盖好,指腹抚在她眼睛停住许久, 而后便兀自起身往门外走了。 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生气、怨怼、哪怕是一点点的埋怨都不再有。 屋里没教人进来燃灯, 昏暗一片。 温窈看着他沉默的背影,眉尖紧蹙, 心头莫名腾起炙热的怒火, 陡然抓起身侧的枕头朝他扔了过去, “你站住!” 枕头打在贺兰毓背上,软绵绵的, 但教他的脚步停下来。 温窈从 榻上半撑起身子, 望着他, 眼眶更加红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千方百计抓我回来,为什么又什么都不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抓你?”贺兰毓背对着她, 脖颈低垂,闻言苦笑了声,“温渺渺你一直想逃,就因为觉得我从来都拿你当囚犯对待对吗?” 温窈半伏在 沿边,冲他怒目而视,“难道不是吗?如影随形的侍卫、寸步不离的婢女,这不是囚犯是什么?” 贺兰毓不可置否,深 了一口气,摇头,“往后不会了,这次回到盛京后,没有人会再跟着你,别跑了。” “何况你又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他问她,“找你回来对你大发雷霆,还是威胁 迫?” “恶言相向我们从前已经经历的太多了,除了让彼此都遍体鳞伤,没有其他任何的作用,温言相劝也不过是徒劳,你不想、也不会听,不是吗?” 贺兰毓站在那里,影子被月光照出朦胧的一道轮廓,声音也轻得像一阵风, 他说:“温渺渺,我不想也不会对你做什么,你临走时留下的信里叫我三哥,我想听你那么唤一辈子,想要的也从来都是你留下,可每次只要我一放手,你就消失不见了,留下一封有始无终的信,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时在船上我说过一定会给你最好的,你不肯相信我,就像几年前不肯相信我一样,这么多年,我们始终都在推拒、拉扯、逃离,你却从没说过想要我如何?” “渺渺,你告诉我一回行吗,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留住你……” 贺兰毓已经很久没有一次对她说这么多的话了,怎么做才能做回她的三哥,只要她说出来,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当两个人都掩在昏暗中,不用看着彼此的眼睛时,那话音听起来像极了梦呓时的喃喃,仿佛若得不到她的回应,他便当做是自己的一场自言自语罢了。 温窈喉咙间发紧,眼眶温热酸 ,她眼前尽都是模糊的,抬头看不清他的身影,低头也看不清自己。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贺兰毓没有等到任何回复,站了好一会儿,徒劳一场,便还是迈步出了门去。 他太累了,她应该也累了,两个人都 身尖刺,又该怎么相拥在一起。 夜里月 皎洁,贺兰毓躺在她隔壁的房间,闭上眼睛便睡着了,这晚终于没有再做相同的梦境,睁开眼便是天明。 洗漱过后,他在温窈门外拐角处靠着墙壁静待了半会儿,她好似还没醒来,他这才才下到一楼大堂,方纪正等在楼梯口有事要回禀。 “审出什么了吗?”贺兰毓问。 方纪拱手,当即面 惭愧,“卑职失职,昨夜将人拉到后院柴房……贼人便趁机咬舌自尽了。” 小楼前一行七人,侍卫当场斩杀四人,伤三人全部被擒,贺兰毓脚下步子稍顿,又问:“可发现什么表明身份的东西了吗?” 方纪仍旧摇头,一边在前领路往后院的柴房过去,推开门,里头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三具尸体均已简单清理过一遍,衣物佩刀全都放在一侧木桌上。 贺兰毓上前 略查看了眼,都是市面上最寻常普通的东西,尸体上也无特殊刺青印记,光靠这些,定不了背后黑手。 “查不了死人,便查查活人吧,看看他们的消息从哪儿来的?” 他能推测出温渺渺可能会去灵州,靠得全都是她从前的只言片语,那些只有彼此两个人知道的话,旁人从何得知? 这厢说着话,外间有侍卫手持信笺而来。 那是一封皇帝的密信,信中说了此回南巡已在返航途中,又问他堤坝事务处理得如何。 这信起先是送到常州的,因他不在,才又由侍卫辗转送到灵州来,也就是说,皇帝在他前往灵州接温渺渺时,还并不知情。 除非皇帝寄信此举是有意 盖弥彰,否则眼下这七具尸体,便不会是皇帝派来的人。 贺兰毓凡事看证据,未曾武断下定论,只教方纪领命行事去了。 他从后院出来时路过一楼大堂,吩咐小二准备了份早膳,端上楼去了温窈的房间。 温窈昨夜许是睡得太晚了,到现在也还没起身,他进屋只能看见她裹在被子里的一个背影,安安静静。 贺兰毓没多留,放下早膳便轻手轻脚退了出来。 但掩上门后,他没有立刻离开,靠在门前不过沉口气的功夫,却听到屋中传来一声声 抑地哭声,起先哽咽,后来一点点从被子中透出来,闷得教人透不过气。 她在哭,又是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什么都不要他知道。 他立在门前,双手紧握,指尖直硌得掌心生疼,心头忽地气怒不已,连月来堆积的辗转反侧全都涌上来,把理智全都淹没了。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