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他冷笑,忽然松开箍在李燕燕间的手,转而指着跪地不起、噤若寒蝉的怜青,狠戾道:“是不是她?” “什么?”李燕燕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不是她给你找的毒药?” 岑骥说着,随手拔出佩剑,寒芒凛冽,一道白光直劈向怜青颈间—— “不要!” 李燕燕大惊失,不顾一切冲上去,要去阻拦他:“你给我住手!” 她哪里有岑骥动作快,连岑骥的衣服也没沾着,扑了个空,跌在金丝绒的地毯上。 一颗泪珠夺眶而出,滴落在手背上,她怔怔望着。 “不要……”李燕燕默默道,像着了魔一样盯着那颗泪滴,转不开脸,不敢去看。 怕看到怜青血溅当场。怕他和她之间再无任何可能。 “殿、殿下……” ……怜青破碎颤抖的声音。 李燕燕猛然抬眼。 岑骥定定立着,身躯在地面投下一片暧昧的暗影,而怜青缩在墙角,面苍白,瑟瑟发抖。 剑尖停在她喉前,不到一寸——幸好还没见血。 李燕燕当即手脚并用爬过去,以一个保护的姿态,挡在怜青身前。 “怜青……” “殿下……我,呜呜……”怜青终于回过神,小声啜泣起来。 李燕燕喉头一哽,滴滴泪珠猝不及防涌出,顾不上擦,狠狠了几下鼻子,决绝道:“生我的气就冲我来,不要迁怒旁人。今动我的人,后你一定会后悔,我说到做到!” 岑骥持剑的手纹丝不动,眼神静静投过来,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她沾泪水的脸颊,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泣……从前他真动了杀心的时候,也不曾见过。 岑骥想他一定是疯了,不然为什么这种时刻他却在想,她为什么哭,为谁而哭。 女人的眼泪从来打动不了他,幼年时他见过太多,砺炼出冷硬无情的心肠。可她不一样,她白玉般柔腻的肌肤下,藏着坚如磐石的心,只怕并不逊于他自己的。 可她现在挂着泪,神凄然…… 有那么一瞬间,岑骥觉得这样也是好的,得不到,让她痛苦、让她落泪,甚至记恨,那也算是一种深刻,让她无论如何不能轻易摆他…… 我一定已经疯了,岑骥心想。 幽深广阔的大殿,天地好像都在离他而去,只有她噎的、低微的、也是冷漠的声音回在耳边: “你想多了,”李燕燕冷笑,“那绝子毒贵得很……若是我,用绝子毒来对付你,大材小用,我嫌浪费。况且,那毒伤的是我,而你总能再找别的女人生孩子,在你眼里,我是会做出这等蠢事的人吗?” “你放心,”她幽幽望着岑骥,森道,“换了是我,想叫你断子绝孙,一定会把毒下给你而不是我自己,也不会出这么明显的马脚……哦,说不定我已经不知不觉下过毒了,你慢慢等着看吧。” “当啷”一声闷响,长剑坠地。 岑骥木然站着,心思起伏莫定。 她不是从前那个一心讨好他的小丫头了,她会强硬地反驳,伶牙俐齿都用来嘲讽他,不留情面,也不会再替他找台阶下。 大概就是意识到了这点,他才不安,急切想要抓住些什么,证明些什么……如果强权困不住她,他难道能获得她的心吗? 何曾想过有天他也会患得患失,岑骥在心底自嘲。 他平静下来,哑着嗓子问:“那为什么?……谁敢对你下毒?” 下毒……他眼神一凛,终于找回了一部分明强干,追问:“是谁?” 李燕燕呛了岑骥一通,心里并没得着痛快,反而飘忽垂坠,空落落的难受,可终于也过了怒火最旺的时刻,眼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怜青想是吓得不轻,仍在抖着,李燕燕在她冰凉的手上握了握,掏出帕子擦了擦脸,才缓缓说:“这事说来话长,牵涉过多,我还不能告诉你幕后主使是谁。总之,我没有无聊到吃毒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中毒之时,幸而有阿衡哥哥在旁边,他通医药,很快察觉到了。我中毒不深,只是之前身体底子不够好,想恢复好更需要耐心,才一直吃药调养着……没有大碍。” 岑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动了两下,眼神不颤不移,却透出几分落寞。 当初她毅然决然地离开,奔往扬州,辅佐她的哥哥,再出现在他面前,她已经是权倾朝野的长公主……所以他一直以为淮南是她心之所向,她过得顺风顺水,却忽略了她所经历的艰难、所度过的危险。 她总以维护周廷的面貌出现,他也就以为他们是铁板一块,其实只要稍微多想想就能明白,她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当然会树敌众多……卢庆沅,给她下毒的人,还有谁…… 这一切,他时至今才有体会,错过了许多年,和她经历这一切的人,不是他。 崔道衡…… 崔道衡在她身边,陪伴保护了她,而你又做了什么……岑骥涩涩地眨了眨眼。 崔道衡和她青梅竹马,是她向往的那种郎君,也许——岑骥不情愿地承认——也许崔道衡也真的对她很好……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即使他强迫她留在他身边,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命该如此。 他胡想着,李燕燕也不看他,不开口,房间里又重新变得寂然无声。 片刻后,岑骥蹲下身子,默默收剑入鞘。 “你……”他想说些什么,可想说的太多,话到嘴边却咽住了。 李燕燕端正了姿态,垂首闷声说:“我很累,想早些就寝了。陛下另择别处安寝吧。” 岑骥抿了抿嘴,往她跟前挪了一步,李燕燕下意识地身子一缩。 看着她抗拒疏离的姿态,岑骥心里苦涩,但只是抬手,拂去她下巴上残留的一点意,顺着她的话说:“那……你好好休息。” “我就不打搅了。”岑骥站直身,像来时一样,突兀地走了。 …… “公主!怜青——” 岑骥刚一离开,惜翠连滚带爬地闯进屋子,一见屋内地藉,顿时捂住嘴,喉咙里哽咽了声。 “没事了。” 李燕燕已然恢复如常,捡了只蒲团坐在上面,淡淡道:“都别哭,起来吧,有要紧事给你们。” 惜翠扶起怜青,跪在李燕燕面前。 “这次来洛,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剩下的,不是我能决定的,就听天由命吧。惜翠去启动冯敬贤安的暗子,怜青去收拾重要物件,我们今晚就走。” 李燕燕一口气说完,怜青惜翠都有些惊讶。 相互对视了一眼,怜青犹豫道:“殿下,奴婢多一句嘴。今天这事虽然是魏帝冲动,误会您一片苦心,可毕竟没真的伤您,甚至连奴婢也没伤着……最后,奴婢瞧着他也是后悔的。奴婢不是为外人说话,只是,这些天奴婢们看在眼里,您和魏帝,彼此心里都有对方,那局面再坏,也可以回转。这时一走了之……还请殿下三思啊。” 惜翠也附和道:“请殿下三思。” 李燕燕叹气,抬了抬手,无力道:“唉,你们不懂,我不是赌气出走……他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他,所以我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是机会,也是考验,她希望她所了解的、喜的那个岑骥能经得起这个考验。 可如果他变了,经不住考验…… 李燕燕摇了摇头,真是那样,那也只能由他……而她,也就可以不喜他了,彻底放下。 她干脆地命令:“都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叫人研墨,我要写信。” 第83章 “陛下,唉呀,陛下!”齐常侍急得不停跺脚。 之前皇帝命他捡药渣他就有不祥的预,这不,昨傍晚帝后大吵了一架,皇帝拂袖而去,而皇后呢,看着文文弱弱,却更不是个让人省心的,竟利用周朝暗探,连夜逃出皇…… 齐常侍早上发现皇后离,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安排下人手追查,自己则安排好了后事,亲自来给皇帝请罪。 幸而,他见着岑骥,刚把事情讲清,追查的人就来报,说皇后一行人刚出东胜门不久,现在追去定能将人追回。 齐常侍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这才稍稍落回到肚子里。 这位草莽皇帝的情,他始终摸不准,若皇后一去不回,谁知道陛下会不会迁怒于文思殿的人? 若皇后回来,皇帝的怒火就会奔着皇后去,其他人最多打几板子、罚些俸禄……虽是可怜了那位弱质纤纤的周朝公主,但是……人命关天,皇后一定得回来啊! 可没想到,皇帝得到了信报,却没有采取行动的意思,只是定定坐着,神情郁,手心里好像还攥着一方丝帕…… 齐常侍越等越焦急,又劝:“陛下……出城太远,要是离开驿路、散入乡野,那可就真不好追了。” 岑骥岿然不动,像没听见,眼皮子都不掀一掀。 倒是边上的潘旺将军,有些被齐常侍的焦虑染,跟着劝了句:“陛下,常侍说的没错,现在兵荒马的,出了京畿,人还能不能追的回来,那可真没准。” 潘旺笑笑,一脸了然道:“岑哥,这夫间吵架,妇人生气回娘家,做相公的不能跟她一般见识,肯定得去追啊!追上去哄一哄,抱着啃两口,再睡一觉,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哪还记得那么多谁对谁错啊!不是我说,哥你怎么还不如我想的透彻呢。” 齐常侍先头还觉得潘旺说的对,听到后面低俗腔调,一口心头血差点没呕出来,忙把头埋得低低的,尽力站得离潘旺更远,不想被当成同。 果然,听了潘旺的话,岑骥终于有了反应——狠啐了潘旺一口,郁结神情倒是稍有缓解。 “潘旺,你的婚事怎么还拖着没办?”岑骥突然问。 潘旺一怔,嬉笑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唉……这不是,一战接一战,没得空闲,看不到头。今年又……不是我说的啊,人人都说,想过去这个冬天,难哦!” “我哥说,今冬各个势力手里头都不宽松,大战小战是免不了了。那我就再等等吧,免得耽误了她……” “诶不过……您这都已经结成夫妇了,和我这是两码事。”潘旺终于在齐常侍的眼里回过味来。 “……我没想让她到洛来。”岑骥捶了捶额头,若有所思。 她这时候离开,倒正是应了他从前的安排,万一他走到穷途末路,也不用拖她下水。灾祸旋踵而至,淮南是更安全的地方,这回她大概也对他彻底失望了……这样也好。 “把盯梢的人撤回来,不追了,让她走!” …… 威风的话是放了出去,命令也都执行下了,可任是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陛下很不开怀。魂儿也跟着走了一半,午后召集诸将议事,一再走神,最后不得不择再议。 潘旺和他哥潘顺护卫着岑骥移步文思殿,也不似平时话多。 墙拐了个弯,却见一个人影突兀地立在墙角,踮足张望,似是在等待,一见着岑骥,慌忙下跪。 ——又是齐常侍。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