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当四哥是四哥,可四哥坐上那个位子,已经将她当成一柄剑、一杆,指哪打哪,是这样么…… “是么……”李燕燕喃喃道,眼神渐渐变得冰冷。 岑骥眼睛虽没看她,却从她僵硬的身体和冷淡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什么。 岑骥向来是锐的,马上翻身起来,讪讪道:“哎,你别多想……你看你,就是喜多想,古大哥和徐后……他们盲婚哑嫁,和咱们的两个那能比吗?” 边说着,他来拉李燕燕端正放在膝头的手:“不用担心。我先前不想你来洛,是想把这些恼人的事情处理完毕,再风风光光的接你过来。可既然你来了,我就算拼上一条命,也不会让你有事……” 见李燕燕仍不开颜,岑骥蹭到她耳朵边上,小声说:“跟你实话实说,里的内卫,调了好些来保护你,还有你自己带过来那些人……就算哪天我出事了,他们也足够护卫你回到淮南。” “再说你也不是徐后,”岑骥扯了扯李燕燕脸蛋,笑说,“若情形不对,你一定比谁跑的都快。” 李燕燕并未因他的保证而安心,手心越来越凉,问道:“那你呢?你都做了最坏的打算,这场仗是不是很难?” “军心不齐……粮草军备都不乐观,是吗?”她大胆试探。 岑骥呼一顿,看她的眼神里颇有深意:“……和打仗比起来,留在朝中才是泥足深陷。我不怕打仗,你知道么,在战场杀人,那觉很好,如同醇美的烈酒,让人罢不能……催动战马、挥舞铁楇时,会觉得天地都在脚下,风雷都握于手中……” “杀人,大概是我唯一擅长的事,”岑骥攥着她的手说,“以己之长,攻人之短,除了这样,我还能怎么做?” 他没有正面回答,话却特别多,好像要说服谁——这相当于默认了,魏国内部情形一定不妙。 该对岑骥直言相告么? 不,还不行,不到时机,要等完全掌控淮南,也要等洛局势更加明朗…… 李燕燕默默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却认真说:“不是的……你不是只擅长杀人,你擅长的事有很多……” 岑骥抬眼:“……有什么呢?” “就拿现下来说,你手很暖啊,比暖手筒热乎多了。” “咱们要说这个,那我的好处可远远不止啊……” 岑骥嗤笑,手掌环上李燕燕间,声音得很低:“就好比昨天晚上……在榻上,我也把公主伺候的很舒坦不是么?” 李燕燕耳有些发热,往后动了动,远离岑骥面前燥热闷窒的空气,装没听懂,一本正经道:“反正在我心里,陛下您的好处有很多,这件事,咱们以后再慢慢聊吧……是不是该传晚膳了?” 生硬的转折,让岑骥笑出声来。 他不予理会,继续紧肢,从背后抱住她,热气到她耳后,声音好似也变得灼烈:“……不急。你午后一直坐着聊天,还没消食……” 说着,轻柔细碎的吻落到她后颈,李燕燕霎时红透了脸。 人们早识趣地退下了,便是这时叫传膳,也不会有人答应。 想起昨夜,她其实是有些打怵的,去推岑骥,可怜兮兮地说:“我、我还酸着呢……” 岑骥拉李燕燕卧倒在软垫上,应付道:“嗯……我记着了……” 手上动作丝毫不耽搁,一只手去拉她间束带,另一只手却扯出帕子,盖在她眼上…… 眼前骤然暗下来,李燕燕心头闪过一丝茫……昨也是…… 为什么? 不会是因为…… 她不顾岑骥肆意的抚摸,急急翻了个身面对他:“岑骥……你还在意我当初说的话呢?!” 第77章 四目相对,岑骥脸一僵,原本右侧身子朝下,又往里转了转,好似要藏住带有白翳的右眼,可很快又想到那是徒劳的,停在当中,一时无措。 出生入死也面不改的人,眼中竟有一瞬的慌张。 可毕竟是见惯了风浪的人,岑骥很快平静,从垂眼转而正视她,嘴角挂着淡淡的戏谑和自嘲。 气声都听不到,李燕燕只觉放在间的大手缓缓离开,心的一部分也跟着被走,于是本属于心脏的位置,就只有绵延的、迟钝的痛还留恋不舍。 岑骥利落地翻身坐起,单手撑在垫子上,叹了口气,淡道:“你想到了什么就一定要马上说出来么?” 话是这么说,他看着也没有很生气的样子,只是低垂着头,笑了声,说:“……还是和从前一般,最会扫兴。” “我……可我不是……” 李燕燕想要解释,可一开口,才发现鼻子很酸、眼眶很,急忙侧过脸,用力眨眼,才没有掉下泪来。 岑骥不看她,嘟囔了句“好热”,冲着外间高喊:“人呢?!都死哪儿去了?上茶,快点!” 刚才一阵折腾,李燕燕袍带有些松散,听见岑骥叫人,慌忙低头整理。 刚理得七八分好,将将能见人,训练有素的女们便已提壶入室,转眼功夫就布上了新茶。 有女要帮二人倒茶,岑骥不耐烦地挥手,亲自动手斟一杯,举起来一饮而尽,又接连饮了两杯,抬眼瞥见立在一旁的女,皱眉道:“你们平太闲了吗?都杵这儿干嘛呢?” 岑骥经常冷着张脸,女们平素就很怕这位新登基的帝王,这会儿见他无故找茬,更加惊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还是李燕燕看不过,解围道:“先退下吧,有事再叫你们。” 女们地朝她致礼,急不可待地退下了。 李燕燕干咳两下,缓声说:“你和我生气,吓唬她们干嘛?” 岑骥默了默,忽然轻笑:“那我是该吓你?” “不好看,”他指指右眼,“我知道,你说你害怕……不给你看了,你又不肯,你到底要我怎样?……我能怎样?” 岑骥又喝了一杯水,重重放下杯子,开始解衣,去外袍中衣,里衣的带子一扯就松开,出坚实的上身。 “难看的也不止是这只眼睛……这儿,这儿,还有背后,从前就没给我留下几块好地方,这些年又了不少新伤,更没法看了……” 岑骥肩背处分布着许多陈年旧伤,有些已经淡到只剩一条白痕,可如他所说,分别的几年里,又增加了很多新伤:之前间的伤口,成了一道狰狞红痕,背后一条斜贯的疤痕,膛上更是被剜去了婴儿拳头大小的一块…… 这几年,岑骥经历了什么…… 军报上总是只有短短几个字,她知道他活下来,便短暂安心,尽管有时也会去想,但真实的战况比她最可怖的想像也还要惨烈百倍,惨烈到事后去看愈合了的伤口,也依旧触目惊心。 李燕燕不由闭上眼,强行忍住起伏心绪。 岑骥定定看着李燕燕,平静道:“怕吗?……不想吓你,可是,怕也没法子。” 他反而笑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吓人,总不能藏一辈子……多看看吧,看多了也许习惯——” 他话还没说完,被扑过来的李燕燕抱住,紧紧搂在脖子上,于是后面的话也再难以继续,只得叹息。 李燕燕头埋在他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别说气话。你这样讲,伤痕又不会平白消失,还不是只能叫我难过……你存心想叫我难过,是不是?” “你会为我难过么……”岑骥低低的声音从耳侧传来。 “怎么不会?”李燕燕抬头看他,“那时我想赶你走,才故意那样说,我也很伤心的……” 到了这种时刻,话语的力量微乎其微,李燕燕干脆在岑骥右眼上重重亲了几下:“你眼里白翳,我不是真的怕。你在我心里是很好很好的,那些皮伤痕,我见了只会心疼,怎么可能会嫌弃呢……倒是你,从前经常嫌弃我……” “真的,”她扳正岑骥的脸,迫使他也看她,“我从没怕过那块白翳,我甚至……” 甚至,好像那已经成了前世今生的一个标记,让她能记住从哪里来,要回到哪儿去。 她说的有些动,身体不由微微颤抖,风中飘絮一般,看起来柔婉可怜。 岑骥默了下,还是伸手将人紧紧按入怀里。 心里不是没有疑惑了。 当初赶他走,是为了和崔道衡在一起,还是为了辅佐她的皇兄? 这次难得有机会将她带到承平堡,洛却风云突变,等到他想放弃时,她却又追过来,情意绵……是真的转变了心意,还是别的什么? 岑骥面不改,心思却几番变动,可是怀抱着她,最终也只能他先心软。 岑骥轻轻拍在她背上,折衷道:“今是我过,和你道歉……以后,我们都不提从前那些事了吧。” 他还是不信她,李燕燕心想。 也难怪岑骥不信,她说的话不假,可她也的确另有所图——她来到此处,是为了要灭掉一个国,要将他从高处不胜寒的位子上拉下来。 麻衣道人关于岑骥的预言,李燕燕始终放在心上,如今,前半段已经实现,后半段,必须由她去促成了。 在那之前……她心里装着的许许多多的事,到她快要不过气来的那些事,仍然不能对他倾吐啊。 所以,李燕燕也只是默默叹气,却对眼前人说:“好。现在我们好好的,从前的过错,谁是谁非,以后都不许再提了。” 李燕燕转了转眼,问:“……那如果不小心提起,要怎么罚?” 不等岑骥回答,她又抢先说:“不小心说了,就答应对方一件事,不管是什么事,都必须做到!” 孩子气的赌咒,却多少算是她心虚给自己留的后路。岑骥知她诡计多端,只是淡笑,轻轻“嗯”了一声。 “太落山了,这回是真该传膳了。”他说。 ** 之后的大半个月里,两人都小心翼翼地守着界线,谁也不提及那次波折,倒也相处的融洽。 李燕燕不免想起几年前,刚到白石山的那段子,那时他们也是这样,像世间最平凡不过的夫,过着男主外女主内的闲淡子,勤劳的丈夫早出晚归,贤惠的子在家里安守。 只是细究起来又不一样…… 从前和现在,岑骥持的生计都动辄尸横遍野、血成河。当初和眼下,她都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有意接近他。 而无论是在白石山,还是在洛,他们也都不是真正的夫。 虽然两国已经就大婚一事换过了国书,淮南也遣派使节、护送嫁妆入魏,可岑骥坚持要等魏晋一战结局分定才行大婚之礼。 魏晋间几场大战,魏国军中几乎人人有父兄亲朋死伤在晋军手下,岑骥刚一即位就要与晋国开战,既是遵承古存茂遗旨,也是响应民心。新帝不急于大婚,更是昭显了战意坚定,颇是为他赢得了些民望。 换了她在岑骥的处境,只怕也会作出同样的决定…… 不光如此,李燕燕知晓岑骥是懒得作假的人,对她甚少隐瞒。他之前甚至不想让她来洛,想她回淮南——他要保她全须全尾,这份心也是真的。 只是如此一来,未嫁的周朝公主大摇大摆住进皇就未免显得不合礼法了。 李燕燕人虽在后里,但也听说前朝御史们几乎每因此事给谏,要求她移居礼宾馆,据说范殊也几次提到这事,言语间颇多对岑骥的不赞同。 对这些异见,依照岑骥原本的心,只怕是恨不得硬刚,将这些碍眼的朝臣一个个砍掉脑袋才解恨,如今重担在肩,他倒也收敛了很多,耐着子和大臣们软磨硬泡,谁说也不生气,简直像个任人拿捏的面人儿——只是,绝不纳谏。 李燕燕这边,要搬出去,岑骥定然不许,另外,她也怕离开皇太远,有什么消息难以及时获悉,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安然隐身于后,行事尽可能低调,不做引人注目的事,不叫别人抓住把柄。 于是,除了两次请玉筝过来说话,这段时间李燕燕唯一见到的老人就只有安公主宁儿了。 被追谥为昭烈皇后的胡夫人,祖辈几代都是舞的匪类,情也风风火火,却不想女儿也像她,因而格外喜安静守礼的李燕燕,经常叫她帮忙带宁儿。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