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金海定了定,视线重回她身上:“我们是喝了酒,因为这个我自责多年。但你知道戏班里有多少千杯不醉,还有多少滴酒不沾。” “呵呵呵呵呵——”他哈哈大笑,但因为嗓子受损,听上去就像在使劲气一样,“用一个偷儿就想把事情打发了,笑死人。” 纪心言听出他语气不对,追问:“你知道是谁干的?” “谁干的……这么多年,我脑子里就只转这一件事。蝼蚁也有蝼蚁的好处,没人注意得到,虽然时间久了点,但总算老天有眼,真让我查出些东西来。”纪班主低声道,“我起先以为是我得罪了大人物。但我想不通啊,我一辈子以唱戏为生,做的是来送往的生意,从不与人结怨,我能得罪谁?什么仇能让人下如此杀手?五十二个人啊,尸体烧得分不清谁是谁,全都成一堆。可怜我一儿一女,他们风华正盛……” 纪班主闭上眼,深口气,平顺了下心情。 纪心言心中又一次涌上难言的酸楚,眼框登时温温的,这是来自杏花的心。 她伸手去取茶杯,想喝杯水一,手还未伸到又停下来。 她不能在这里随便吃东西,这是属于纪心言的理智。 纪金海人虽残,脑子却很清醒,将她的小动作尽数收入眼中。 他叹了口气,带着自嘲与凄凉,缓缓道:“我不指望衙门,我也不准备逃跑,我就在这芜河畔像条狗一样着气。每一张卖出的戏票,我都有记录。我依着印象一遍遍回想那段时间来听戏的客人,一个都不放过。时间逝,他们的脸却一天比一天清晰。” “我买下燕儿姐妹,教她们弹琴唱曲,通过她们打听消息,用各种方法将那些人一一排除。我挖过那个偷儿的坟,我装疯进过衙门的牢房。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放弃。” 他突然停住,眼里迸发出光亮:“老天爷终于看不下去,给我开了一扇门,竟让我查出那幕后黑手。” “谁?”纪心言紧张地前倾,下意识追问。 纪班主的情绪却淡了下来,不急不缓地喝了杯茶,悠悠道:“当年,内人带着玉楼和我那浑小子在河边戏水,从河里捡到了你。内人心软将你收养在身边。你自小生得漂亮,越大越讨人。内人喜的不行,天天把你带在身边,打扮的粉雕玉琢的,还打趣说以后把你嫁给我那浑小子。结果你不干哭个不停,把那两个半大小子急的,围着圈地哄,最后玉楼说他来娶你,你就笑了。我那浑小子气得不行,差点和玉楼打一架。大家拿这事说笑了好几。” 他说着往事,脸上浮现出让人不忍打扰的幸福。 “他们全都喜你啊……”他叹道。 “义父……”一股酸意冲上鼻尖,纪心言口而出唤了他一声。 这一声发自内心的称呼换来纪班主的苦笑:“都没了,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凶手到底是谁?”纪心言再次问。 她的手紧紧抓着桌边,“安王”两个字就在嘴边,被她强行按了下去。 她要让纪金海说出他的结论,而不是给他导。 纪金海却沉默了。 他清楚地觉到养女对自己的戒备。 这一晚,她一直在问话,却从不多说什么。 当年心言执意要去京城找玉楼,他心里还抱了一丝希望。心言聪明胆大又漂亮,说不定能闯出一条路来。 那天在码头看到她,他暗中观察了几个时辰,原以为,她带着靠山回来了。 不成想,只等来一个失忆的对自己毫无信任的人。 “闺女,你信不过我,我不怪你。时过境迁,你走了这一遭回来,已不是当年的心言丫头。”纪金海苦涩道,“但同样,我也不再是那个好说话的戏班班主。我的仇人很强大,即使你没失忆,你也帮不上我。” 他微微探身,用肯定的语气提出问题。 “那和你一起来的男人,是炎武司大官吧?” 纪心言微顿,并未接话。 纪班主却十分肯定道:“炎武司的千户在他身边就是个跑腿的。我虽不敢肯定他到底是谁,但既然他带你回到这里,可见也是有心要对付那人的。” 他咧嘴,有些开心:“我不管他是为什么,但只要能除掉我的仇人,就算搭上我这条老命,我也高兴。” 他探身,声音得低低的。 “你把他叫来,这事我要亲口告诉他。” 作者有话说: 谢在2021-06-24 11:11:11~2021-06-25 11:1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的小天使哦~ 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鱼羊鲜、淡淡的热闹 1个; 谢灌溉营养的小天使:践月、莹 4瓶;0.0 3瓶;乌仁桃 2瓶;六十liushi 1瓶; 非常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原野听说纪金海要见韩厉, 冷笑道:“架子还大,想见我们督卫,好说啊, 现在就把他抓回去。” 纪心言想到韩厉的话,又想想纪金海半疯癫的状态,劝道:“他不怕死,你这样可能适得其反,还是让韩大人自己决定吧。” 卫所房间里, 纪心言将这一晚的对话原样转述一遍。 韩厉用两指捏着那半块八卦牌, 捏到这头打个转手一松又捏住那头,再打个转又一松换捏另一头。 他心不在焉地, 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心思用来听她说话。 “就是这样, 他说要亲口告诉大人。”纪心言汇报完,觉得口舌有点干。 她自顾地倒了杯茶, 仰脖喝光。 “所以说……”韩厉起眼斜看向她, “这牌子是你情郎送的定情物?” 纪心言:“……” “太寒酸。”他又点评了一句。 “这是道具扇子中间的那块牌, 两个孩子间的信物,当然是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纪心言大无语, “什么‘定情’啊,我那时才七岁, 那个玉楼也才十一岁,童言而已。” “童言你还珍之重之的在内衣里。”韩厉笑了声,将牌子放到桌上推过来,“既然是定情物, 你自己收着吧。” “说了不是定情物, 大人你真是……关注点都歪了。”纪心言撇撇嘴。 韩厉又扫了眼牌子, 随即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坐着不说话。 纪心言等了会儿,以为他不高兴了。 毕竟炎武司督卫平是和皇上说话的,被个小小的戏班班主提了要求,心里肯定不。 她试探着问:“那大人你去不去啊?” “你想让我去吗?”韩厉问。 纪心言愣了下,这还是他头一次问她的想法,以前不管什么都是他一手安排。 她琢磨着说:“纪班主只是个戏班班主,提出这样的要求,确实有些忘了身份……不过他真可怜的。而且他在失火地潜了这么多年,应该还是查出些东西了。” “我可以去见他。”韩厉道,“但如果他说不出什么有份量的,就拿你俩一起问罪。” 纪心言瞪大眼:“大人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又不是我要你去的。那你自己决定呗,大不了把人抓来审一审。” “好主意。”韩厉敲桌,提声,“原野。” 好像真的要去抓人了。纪心言想到纪班主的样子,心下不忍,忙拦住。 “别啊,我随口一说的,他年纪好大了,又残疾,不经审的。” 韩厉斜她,说:“你倒是很关心他。” “好歹是把我养大的人。”纪心言磕巴了下,“我虽然不记得了,但看到他的样子,心里还是有点酸酸的。” 这时原野进了屋:“老大?” 韩厉静了静,说:“明晚和我去趟芜河码头。” 事情已定,纪心言起身告辞。 刚走到门口,就听韩厉说:“你的东西忘了。” 纪心言转头,看到桌上那半块八卦牌。她犹豫下,还是拿了起来,走入院中。 借着月,她重新打量起这块不起眼的小牌子。 牌子是用手掰开的,边缘直而不利,再经多年磋磨,已经变得圆润光滑,上面的颜褪的七七八八,越发不起眼了。 她轻叹口气,将它在手心掂了掂,不知该如何处置。 揭开了神秘面纱,这牌子于她已经无甚大用,再回内衣既不舒服又没必要。 无论玉楼与原主关系如何,对她纪心言来说,这只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她将牌子夹在两指间,漫不经心地把玩,一个不小心没玩好,牌子落入草丛中。 她愣了下,原地站住。月黑风高,草丛茂密,一时看不清落在哪了。 或许是天意,让她与过去做个了断。 纪心言想了想,放弃寻找,转身往房间走。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自心底升起,她放慢脚步。 那毕竟是原主最后的心愿…… 透过半掩的房门,韩厉看着院子,问原野:“宣武八年……按你之前查的,当时纪班主的戏船还不在滇城吧?” “对,那时滇城远未像现在这么热闹,不过也就在那段时间前后,纪班主就带船往芜河来了。这人有眼光,提早占了芜河上最好的位置,若没那把火,现在应该是滇城数一数二的戏班子了。” “会唱戏的人都不简单,观察入微,视人心。”韩厉慢悠悠道,“我且去会会他。若果真是安王手笔,那倒有意思了,跟一个小小的戏班过不去,动机是什么呢?” 他不曾移动目光,吩咐道:“你去查查……” 他说到这,忽然停住了。 原野没等到下文,疑惑抬头,见自家老大一直看着院子,便挪了一步也往院中看去。 却看到纪心言正弯在草丛里找什么东西。 原野嘀咕道:“这么黑也不打灯,找什么呢?” 找那个牌子,韩厉心想。 原野瞅着纪心言,见她从草丛里捡起一物擦擦吹吹后收进衣袖,这才转回视线。 他等了会儿,还没等到韩厉发话,于是出声提醒:“老大,我要查什么?” 韩厉回过神,清了清嗓子说:“宣武八年的剑州,安王府都发生了哪些事。” 原野点头:“这个好说,包崇亮应该知道。”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