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啊…… 其时已过百年,一个筑基修士的死,如一片尘埃轻轻滚落进沸然红尘,被光抹去所有痕迹,如晨消失于出。 沈溯微觉得不应如此,但这世上确只剩他一人记得她。 只剩他一人记得,天寒地冻中,他将十五岁的师妹一把拽出妖窟。二人在茫茫雪地里行走,徐千屿紧抱着剑不放,看一眼都不行。 她说“那里面有长着三个脑袋的妖怪,一直摁着我打,叫我把三个脑袋全给砍了”,又说“还有像蜈蚣一样爬的,比戒律堂的虫还吓人,因跑得太快了,我就没有踩死。”还说,“其中有个会说话的,告诉我剑的名字,她说这是妖王的佩剑,叫做败雪。” 妖王佩剑,大约是有些的,可能不好。但师妹语气兴奋骄傲,他也没提。 当年之事,每句话,每个字都清晰如昨。 但风雪加盖,将雪上一串脚印全部抹去。他偏回头一眼,见去路同来时一样,转眼只剩白茫茫的一片雪原。 雪地上忽然落下了点点红梅。 他脚步顿止,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疼痛觉,弯想将徐千屿抱起来。 徐千屿不要人抱。没了意识的时候,却在他怀里撒娇说:“观娘,走不动了,要背。” …… 沈溯微睁眼,在灵石矿碎裂的镜子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悉的面孔,似在慢慢幻化,倏尔变成一团灰的雾气,和魔王形态无二。 沈溯微瞳孔微缩,清醒过来,冷冷盯住自己的倒影。 “溯微。”徐抱朴在身后担忧道,“还撑得住吗?” 沈溯微不动声地将自己的影子挡住,再回头看时,却已经如常。 沈溯微道:“大师兄,倘若嫂嫂有一上了魔,你会如何?” “?”徐抱朴道,“你嫂嫂不会的。” 再瞧一眼,见沈溯微眼中格外认真,便道:“那我便杀了魔,然后待你嫂嫂一切如常。” “人是不是都会做此选择?” 徐抱朴道:“这便是我的选择。溯微,这世上的男人和女人有时是不一样的,男人总要抓到些切实的好处才行,女人却可以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向对方掏心掏肺。魔哪里会人?你嫂嫂肯定是被骗了,至于她为什么被骗,是因为我对她不够好,所以归到底是我的错,我也只能怪我自己。” 沈溯微点点头。大师兄的做法是对的,那么便是他错了。 他怎么可以容留魔王在世,却抹去徐千屿的存在,又借一灵石镜寄托哀思。 沈溯微面上含霜,自厌又增一层。 无情道。 当真是欺世盗名的无情啊。 徐抱朴望向剑光的眼神略有怪异:沈溯微一向极为耐心,善于铺设陷阱,这是头次杀气外,急躁了。 尺素剑饮血,同凌波剑一前一后,直将徐抱朴“风刃”盖顶下制住的魔王贯穿。 谢妄真口中鲜血淌,绝望地笑了笑。双剑的灼烧痛极,当然,最终还是徐千屿的毒草穿肠裂肺,无真这幅躯壳不堪其重,陡然化为齑粉。 黑雾无所依托,在火中灼烧尽散,神魂俱损。 整个地窟,重重震颤起来,砰然开裂。 三人跳上地面,原本的擂台上已站是乌的一片人。易长老带一众长老在前,好似已知晓魔王藏匿宗门中的事情。 魔王被打散,易长老面上没有喜,反而冷声问责:“谁让你们把无真长老的身体毁掉的?” 三人俱是一怔。 * 陆呦身负系统,屡屡绝地求生,已经给徐千屿留下了影。她怕杀掉陆呦,反倒给自己引来麻烦。故而徐千屿追逐陆呦,更像是折磨猎物,着她带伤奔逃。 徐千屿从水中捡出了陆呦剑上那颗红宝石,觉还能废物利用,便擦了擦放入袖中。 浮草申崇:“我草,修罗之眼,离我远点,啊啊啊啊!蠢东西你不要什么东西都随便往袖子里装啊!” 红宝石:…… 徐千屿正在看陆呦在水中蔓延开的血。这血使枯萎的水草复绿,甚至结出了幽蓝的游来游去的蜃物小鱼,不吃惊。 她心想,陆呦的血比灵草还管用,若是有人利用此点,抓了她去放血做药,岂不可怕。 陆呦已经撞开冰层,破出地面,久违的亮光从天穹洒下,照亮她一头水珠:“救命,救命,徐师妹要杀我……” 这里竟然通向被徐冰来冻结的那片泰泽湖。 被冰冻的巨龙凝停空中,龙须飞扬,张大嘴巴怒视地面。陆呦的喊声一出,忽而天地间响彻龙之声,弟子们不知发生何事,齐齐望过来。 旋即,那巨大的冰龙,竟如同活物一般,挣开冰层而动! 晶莹的龙身翻腾闪耀,自水中不住穿出,它碧的脑袋慢慢偏过来,亦有了活灵活现的竖瞳眼珠,怒向徐千屿发出震天动地的龙。 徐冰来刚赶到岸边,见此状便是一顿。 此龙为他的剑气所凝,除非天生剑骨,御通天地剑气,怎么可能动了他凝成的东西? 他们蓬莱出了一个天生剑骨? 陆呦见到这白发金冠的仙人,前世被师尊温柔回护的种种,而眼下双腿磨损,不成人形,一腔委屈无处发,立刻哭着朝他爬过去:“师尊,师尊救我!” 徐千屿飞出冰外,见陆呦趴在徐冰来衣摆下泣,触动了一些前世的记忆。 虽她一直不承认梦中之人是自己,但在此刻,触到了某些相通之。永远得不到公正,亦得不到一丝注视的眼光。 如雷雨前密不透风的闷热。 徐冰来仰头看向空中,晕之下,徐千屿在巨龙映衬下,显得无比娇小,令人替她捏了把汗。 巨龙拱卫陆呦,张口怒吼,气波将徐千屿发上红绫吹得飘向身后。 “你太吵了。”徐千屿手握隐隐发红的木剑,斜贯天地灵气,一剑划破云层。剑重重破风而下,虎口在空中便绽开无数细小裂口。 随后“咣当”一声巨响,剑含万钧之力,劈在龙头上。龙头纹丝不动。 片刻之后,龙头竟然从中线齐齐斩成两半,轰然掉落,将冰面砸出两个大坑。 一旦无所遮挡,挟雨丝的温润凉风,自远而来,直扑面上。 徐千屿仍然觉得内府分外燥热。 龙头已掉落。无头的龙身仍在向外挣动,似乎猛穿徐千屿的身体,又似乎没有穿过,因为徐千屿毫无反应。 众人见徐千屿发丝飞扬,背后横展开一幅金红的虚幻火海,直将天幕映照成霞。 龙身一部分被火海噬,一部分全化成水,自九天飞落而下,如同银川。 “小师妹结了离火煞境了!” 陆呦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切。方才那一剑的余波,直将锦鲤商城劈出了一道裂口,内里几乎所有的商品,全部转变成不可用的灰。 旋即浑身上下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入骨,她被徐冰来以捆仙绳捆住了! 离火境越扩越大,龙身的冰全然融化成水,滴滴答答如同天降冰雹。徐千屿便和冰屑一起扑入水中,将灵府的火焰,淬灭成云雾般的白烟。 徐冰来忙伸手一捞,手如仙人之掌,变得极长、极大,一把将徐千屿从湖心淋淋地捞了出来,抖干衣服。 徐千屿摸摸手腕,很空,发现师兄的红绳掉了,暗道不好,在徐冰来把她翻过去抖背面时,扑通一声又跳回了湖中。 徐冰来怒道:“你干嘛呢?” 第103章 地窟(三) 沈溯微的过去, 几乎是讳莫如深的尘封状态。故而徐千屿总觉得,红绳的意义非凡,送给她, 代表对她的信任。 倘若她随便丢掉了, 以后便再难有接近师兄的时刻。 湖水被光穿透, 如一整块通透青玉。她闭气慢慢向下沉,在一堆水草和气泡之间,一把抓住了向下沉落的红绳。 那红绳单薄而陈旧,静静地落于沙地, 还没有湖底的彩螺瞩目。 但徐千屿看到它时,心中极为惊喜:“找到了。” 待要再游上去,已是疲力尽, 不知道徐冰来能不能再捞她一次。这时头顶落下一片影, 一股力量抓住她, 将她抱起来, 冲出水面。 出水的瞬间,水如千万条触须在身后拉扯他们。徐千屿身上又冷又沉, 但在沈溯微臂弯内到极为安全,顾不得说话,先将红绳系回腕上。 沈溯微低头,见徐千屿浑身透, 手臂上滚动着晶亮的水珠, 还在哆哆嗦嗦戴红绳, 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心内有种成分不明的怒意和后怕, 他抑住将红绳丢回水中的冲动, 单手轻轻替徐千屿将红绳系好, 又拉下她的袖子, 将它藏于袖中。 徐冰来眯着眼见沈溯微将徐千屿抱着,一声哼笑:“我没说错吧?你就是觉得觉得我这个爹当得不好,想替我来当。” 数步之内,二人衣衫衣烘干,徐千屿叫人一笑,忙挣扎着跳下来,沈溯微将她牵住,道:“易长老责难我们毁了无真师叔的身体。” 徐冰来面上笑意淡了些:“既问了,那你就去解释一下。” 两人好像话中有话。沈溯微道:“好。” 徐千屿睁大眼睛,摁向梦影筒,心跳突突:无真的身体没了! 筑基已是百病不侵,一个高阶修士的躯体更不是好毁坏的。难道其中也有浮草申崇的功劳?浮草申崇是无真要种,难道他一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湖对面的易长老的声音靠灵力传至于耳中,有些刺耳:“两小友磨蹭什么,还不快过来问话。” 被一同带到对面的还有被捆成粽子的陆呦。 无真身体既被魔王占据,那在此期间主动收的徒弟,便也值得深究了。 “你们三人事急从权姑且不论,”待人到齐了,易长老一双眼睛严厉地看向徐千屿,“谁给你的胆子,在宗门内种散魂的毒草?” 哗然中,徐千屿窗台上的几个陶罐被摆在了众人面前,那叶片是幽蓝,很明显是半魔幽生草叶。 陆呦忙道:“因为她和魔王有过密往来,他们谋划已久,我就曾见过数……” 徐见素一弹指言了她,了耳朵,他现在一听到这个声音就暴躁。 但此话已经重重锤进有心人心中。 沈溯微道:“此草是我种的,托师妹帮忙照料而已。”又淡淡望着易长老道,“种之前,我去竹语阁询问过,没有哪条规定宗门内不能种浮草申崇。” “宗门内的魔只有一个去处,就是放置出、出秋猎物的后林。你不使用魔,如何培育出幽生之草;你还不是私自用了魔?”易长老道,“那么你三人打碎长老的身体,也是你沈溯微的主意?” 徐抱朴正要开口,瞳孔微缩。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