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溯微总觉得无真身上有不妥之处。以至一见到他, 仿若有宿世之仇, 难以克制杀意。 徐抱朴:“有些事情未必记录在典籍。你入门晚些, 当年事你不清楚。” “是吗?” “当时无真初化法相, 是玄蛟,动不动就烧焦万物, 要临水之处辅助修炼,便在迦南海之上寻了个地方,回来的时候发现这块地给蓬莱占了,将他惹了, 便上门挑衅。” “蓬莱仙宗初立宗不久, 人丁还稀薄, 无真嚣张狂妄, 也不知伤了多少弟子, 时任掌门只好去求救清衡道君, 清衡道君出手将他摁住了;后来清衡出了主意, 叫蓬莱仙宗请无真入宗门做长老,蓬莱怕结下仇怨,便赶紧求和,无真也好同在此地修炼,宗门内典籍、法宝、丹药共享,无真答应了。” 徐抱朴道:“无真和花长老一般,都不涉及宗门利益,只管自己的地盘,宗门也不牵制他二人。多年来都是如此。” 沈溯微道:“清衡和无真确系兄弟吗?” “也不算是太亲的兄弟。清衡是世家的嫡系,无真约莫是旁枝。年龄相差也大。”徐抱朴道,“不过他们的关系,大约不像我们想的那般势如水火,甚至情谊深厚。” “怎么说?” 徐抱朴笑道:“倘若清衡要对付无真,大可借蓬莱求援的机会废了他的修为,但是他只是将无真捉了,还给他安排了个归宿。当时对修士是紧箍咒,苦修时代一来,方知是保命符;至于无真,这片海上同蓬莱差不多的岛屿也不少,他既然年少意气,打输了不该拔脚走人么?若不是给清衡面子,又何必屈尊求和,非挤在这一块地上。” 沈溯微看着典籍内载火系法术,道:“我看着上面写,清衡道君陨落于深渊之火。” “是了,不过此事和无真无关。原本他们二人是正常斗法,清衡回去后,自身深渊之火忽然自燃不熄,至于陨落无妄崖,不得不说是天道旨意。” 话语之间沈溯微已经翻到了第五册 ,见无真同魔王大战重伤而返,目光在“魔王”二字上停留了片刻,不知为何觉得格外刺目:“魔王,也会深渊之火?” “——你说当年死的那个魔王?有传言说它是清衡尾骨生发,若是真的,清衡的修为法术自然全盘继承。不过死无对证了。” 沈溯微看着徐抱朴道:“清衡枉死于深渊之火,无真总该有些影,他是不会轻易动用深渊之火的。” “他的确心怀愧疚,自此之后未再释出过……”徐抱朴忽而叫他问得紧张起来,“怎么,你看到无真用深渊之火了?” “是了,而且并非半步化神的四条火龙,是化神境修士才能调出的八条。”沈溯微掩卷,冷冷望过来,“当无真诛杀魔王回来,可有人验明他到底是谁?” 纵然习惯沈溯微的心思缜密,但被这轻飘飘一问,徐抱朴仍到一股凉气从头顶灌入后颈衣领下。 花青伞隔着屏风一声冷笑,二人都是一惊。花青伞笑道:“哎呦,看来我宗门内也不是没有聪明人嘛。” 徐抱朴不再多话,掌中飞出一把白光萦绕、飞速旋转的四刃钢刀,是其本命法器“割风刃”:“我现在同你去验证一下,花长老可要同去?” 花青伞说了什么没注意听,沈溯微忽而神一凝,拔剑便走:“擂台那边出事了。” 徐千屿打开了喙凤蝶的战阵,但不知为何,没有叫他。 徐抱朴聆听外间动静,一把拽住他:“是在地下;跟我来,我晓得原来的地下大阵如何排布。” * 且说地陷后,芝兰车斜卡隙,徐芊芊从中直直掉入一处幽冷黑暗的废墟中,腿脚擦伤。 幸好掉在她旁边的是陆呦,有同伴在侧,她心中稍,忙拉住陆呦的手,问这是何处。 “原本是不会地陷的。”陆呦幽幽道,“那是因为,徐师姐她要借擂台之机杀我。杀意太重,我躲开一击,她便劈碎了擂台。” 徐芊芊哪知平凡的斗法下掩藏如此杀机,心下骇然:“她、她为何要杀你?” “我也不太清楚,总归她本就是如此,妒心重,暴躁嗜杀。”陆呦望着徐芊芊道,“可能是因为,她不喜旁人觊觎沈师兄,而我和沈师兄多说了两句话。” 徐芊芊儿时遭遇过血光之灾,对“杀”之类的字眼很有影,眼珠内翳一闪,脸登时惨白一片。陆呦将她扶至角落坐下:“你脚受伤了,不便走动。先坐在此地,等我找到出口,我就回来带你出去。” “好。”徐芊芊眼睁睁地望着陆呦离去,将自己抱成一团,心中酸涩全被恐惧取代:说了两句话就这样么?那若是小师妹知道自己差点同沈师兄有了婚约,又该如何对自己? 像是在印证她的猜测,外面忽然传来了徐千屿的声音和陆呦的惨叫声,徐芊芊骇然捂住嘴巴。 一滴水,砸在发顶上。随后水淅淅沥沥从顶上倾泻而下,将她浇了个透。 徐芊芊仰头,窟开始漏水了! 水越积越多,很快没过了缩在一处的绸布绣鞋。 外,徐千屿持剑,警惕地望着陆呦。 她莫名掉至此地,找了半天不得出去之法,憋了一肚子火,撞见陆呦,立马戳了她一剑。 陆呦一躲,剑划破了陆呦的弟子服,她捂住手臂,血从指中渗出来,眼中润:“徐师姐,你为何屡屡针对我?” 徐千屿见她非但没还手,还大呼小叫起来,此处又没有外人,这样造作又给谁看呢? ——难道此处有下来救援的弟子? 徐千屿登时绷紧了弦,但知半天,四面确实没有修士。唯有哗啦啦的水声。 水声。 徐千屿回头,见那窟内飘起一截粉的披帛,一闪而过,似被人拽了回去。 她突然想到掉下来时,有人喊着徐芊芊也掉进来了。难道那里面是徐芊芊?徐芊芊身无修为,若是摔昏过去又被水淹了便危险了。 便抛下陆呦,蹚水进:“徐芊芊?” 徐芊芊缩在角落,听陆呦惨叫了几声便没了音,而徐千屿的声音忽在身侧炸响,不啻白丧钟,登时吓得三魂走了七魄,哪敢应声。 但水已淹上膝盖。 “徐芊芊?” “徐芊芊?” 此地没有疏漏处,水已经蔓延至腿,徐千屿边摸索,边意识出窍探看。 然而天上倾落之水是灵水,倒悬之石是灵石,绿幽幽一片,任何东西的光亮,都大于一个没有任何灵的凡人。 若不是念没人给她助威时,徐芊芊送来一盘果子,大涨她面子,她这便走了:“徐芊芊,应答我一声啊。” “蠢人,你这样哪行?笨死你爷爷我了。”徐千屿袖中忽而跳下了一片幽蓝的枝叶。 这浮草申崇也不知何时钻进来的。它顺着水飘到了远处,非但能说话,口中还忽然变了种腔调:“芊芊,我来救你了!” 徐芊芊听得悉的声音,喜道:“二哥!” 她刚一站起,便被盛怒的徐千屿逮了个正着:“你长嘴做什么吃的?醒着为何不答我话?!” 然后徐千屿便见徐芊芊双目瞪大,瞳孔微缩,说不出一个字,半晌,忽然大口大口息起来,身子也瘫软下去。 “怎么了?我说话太重了么……”徐千屿惊慌失措,忙渡了她一口灵气,矮下身子将她背在背上,“我这就带你出去找人。” 徐芊芊四肢僵劲不能动,好半天,模糊的视线清晰起来。 徐千屿几乎是在水里游了,红绫淋淋地贴在翘起的发髻上,脑袋转来转去,像只被打的狐狸。 仿佛从梦魇中身,徐芊芊整个人平静下来,到极度清醒。 徐千屿没有杀她,反倒将她背着往外游。 也许她本就不是来杀她的。 怎么会是来杀她的呢? 毕竟她趴着的是个少女的身躯,颈细白,温热,柔软,从背上能知到腔心脏在跳动,亦很娇弱。 “你如何背得动我?”徐芊芊喃喃。 她回想起方才见过的陆呦,后怕不已,方知遇到了恶魔。 徐千屿在试着撞门。 方才分明开着的,此时关上了,推了两下,推不开,用剑劈砍亦不开。 水已经淹没至口,她是修士尚可闭气;徐芊芊恐怕便危险了。 徐千屿放出喙凤蝶,虚幻的战阵出现,与眼前空间重叠,将两人笼罩其中。 土克水。银水龙登时朝着土丘之下冲刷而去,水位缓缓下降,土丘则膨大。 但不久,一个土丘打了一个嗝,另一个也紧接着打嗝。战阵快被撑了。 徐千屿放弃了眼前这个门。 她突然反应过来,没必要硬走门,墙亦是能穿的。怀里的符纸已被泡成了棉絮,从指滑落。 从身后递过来一块破碎的披帛,徐芊芊道:“你想写东西,是么?” 徐千屿接过披帛,咬破指尖,垫在墙上画《符咒大全》里面只看过一次的蝰符。 金光一闪,两人穿墙而过! 在身后消失,不知传到何处,只有少量水跟着涌进来。 徐千屿听见身后还有撕扯衣服之声:“不用撕了,这点够了。” 徐芊芊却没有停止,也咬破指尖,在披帛上写字,她这披帛是二哥赠送的法宝,水火不侵。 这个石窟中立一通天之柱,上面有隐隐的白光,好像是出口。徐千屿念诀烘干两人身上的水,开始爬柱。 爬了两下,耳畔生风。徐芊芊一声低呼,四面墙壁旋开,徐千屿身上木剑飞出,击碎从墙壁上出的拳头大小的火莲花。 这短短的一段路变得惊魂甫定。 徐芊芊觉到徐千屿快要没劲了:“把我放下,你爬上去叫人来救我便可。” 徐千屿说:“我都爬到一半了,你叫我怎么回去嘛!” 徐芊芊闭了嘴,继续在披帛上写字。 “兄、父敬启:念徐师妹相救,芊芊不孝,半路病发,无法……” 她撑着一口气,证明她的死与旁人无关,将披帛系在徐千屿手臂上,方才歪下身子。 * 陆呦立在窟外道:“我已完成了任务,为什么还没有消除警告?” 系统仍发出冰冷的机械音:“如不能斧正偏移人设,剧情无法继续。” “我已经斧正了!”陆呦道。 方才关门时,她亦有犹豫,虽有人因她而死,但她在这一世界手上并未染血。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不知该如何掰正剧情,只好出此下策。 徐芊芊经她吓唬,不会出来的。 徐千屿救不了徐芊芊,自会想办法逃生。但独自逃生之后,如何向徐芊芊的兄父代,就是另一回事了。 当这两人都不存在威胁后,她则作为徐芊芊的替代品,将剧情扳回正轨。 但警告仍然存在。 她在警告面板后看到另一个影子。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