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铎被断了经脉后便瘫在上。几个长老来看过,也都摇头。他之前的修为全部作废,要重塑经脉, 又不知花费得多少年头。 陈铎不能接受一夕之间失去一切,伤他的是魔,抓住了也换不回他的修为;但他却妒忌虞楚和徐千屿, 她们凭什么好好的?便想着, 即便他废了, 也要拉上两个垫背的! 仙宗重视人才, 这两人活罪难逃,修炼之途必受影响。但徐千屿如何好端端地出现在眼前, 她此时不应该被关起来审讯吗? 徐千屿叹了口气道:“拜你所赐,虞楚关了一天的闭,不过没关系,她马上就出来了, 不影响她去水月花境。” “什么?”陈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都废了, 你们却只用关一天的闭?” “你还想如何?”徐千屿瞧他一眼, “是不是我们干的, 你心里清楚。话说回来, 即便真的是我们, 顶多也就是关两天闭罢了。” “不可能,你在骗我。”陈铎双目赤红,切齿道,“我一个筑基第八层修士,第八层!就这样没了。偌大一个仙宗,却不追责,难道没有公义可言? 徐千屿闻言一笑,将掌门手令拿出来在他眼前晃晃:“你看这是什么?”她口中还念,“掌门特赦,我与虞楚无罪,正常去水月花境参加内门大选。” 其实那手令上本没写她们无罪,故而她只是一晃而过。只是陈铎一辨认出那金光闪烁的掌门印,便心境崩塌,颓然瘫坐,没细读那上面内容,叫徐千屿骗了过去。 “不公平,凭什么……”他面扭曲,忽然想到什么,“难道……难道真如传言所说,你是掌门的亲戚……对,你们都姓徐。哈哈……堂堂仙宗,原来也是如此,权贵相互勾连,下等人从不配与你们同席。我们的命不是命,任人欺凌践踏,你们却快意潇洒。” “是啊,我是掌门亲戚。我怎样怎样,反正都不会受到惩罚。”徐千屿的气质本就骄纵跋扈,下巴一抬,更让人恨得牙,“何况我的经脉又没被废掉,我后修炼,大道朝天,只会越过越好。” “可惜啊,”她瞥见陈铎面苍白,身子颤抖如风中枯叶,叹了一声,“你原本几近结丹,在仙宗内还算有点用处,如今却连这点价值都没了。宗门内不养废物,你下半生该怎么办呢?我若是你,早就讨价还价,叫蓬莱养我。你却将这机会用在了攀诬我身上,结果呢,我连个闭都不用关。” 陈铎咽了咽口水,慌起来。 他如此重视修为,妒恨同门,正因为他当初靠修炼才离了原有命运,从一市井破皮,摇身一变成风光修士。 他心底亦恐惧失去价值,怕被抛弃。徐千屿说得不错,他们上等人相互勾结,看来不是他能撼动的了,那他呢,难道要回到当初的境地? 徐千屿的话提醒了他,他是该为自己的下半生谋划谋划。内门不是很忌惮魔吗,上次徐见素追魔,不惜直接搜了他的神!眼下他知道重要线索,得跟蓬莱谈谈条件。 想到此处,陈铎在阁子内疯狂摇铃:“来人,来人啊,我有事要禀报!” 徐千屿站在窗外探头看到此幕,忍不住狡黠一笑。 口供有了。 她的身影落在房檐上的黑袍少年眼中。 谢妄真手里转着一片枫叶,出神看她许久,他原想徐千屿会恼怒,问,或者打陈铎一顿出气,但没想到她光动口舌,便能借刀来杀他了。 徐千屿又霸道,又聪,在水家打双陆时,只有他能跟她玩到一处。每当他快输的时候,她便会这般得意地笑,偏要抿假装淡然,有碎光在瞳孔内闪烁。 “谢妄真。”下方的呼唤传来。谢妄真从高处跃下,陆呦哀求地看着他,桃腮带泪,拽住他的衣角,如一朵被雨打的花:“你能帮帮我吗?” 徐见素查到了她那里。他对她有些印象,上次他便是她的阁子发现了魔气,第二次他便有些怀疑了。 幸而与她好的外门弟子纷纷帮她说话:“陆姑娘心善,我愿意为她作保。” “是啊,她是个心软的姑娘,我的灵宠都托付给她照顾,她不可能害外门弟子的。” “陆呦柔弱,怎么可能掐得动陈铎那般高大的人呢,我也愿意为她作保。” 这么多人跳出来给她作保,徐见素就有些不了,但也无法发作。 一向淡泊名利的萧长老都道:“这是我看好的弟子,她品行高洁,不会有失。” 徐见素不快地笑道:“口说无凭,总得让她出来见个人吧。” 萧长青只得稳住徐见素,心中隐隐有些失望。这重要场合,陆呦却消失了,她以往很善解人意,没有这般不周全啊。 陆呦哪敢回阁子里。她的度因为兑换铃铛不剩多少,不能购买道具,只能来寻求魔王帮助。 谢妄真垂眸望她半晌,两肩黑气涌出,原形半:少年身后一半乌云般黑雾,一半倒刺荆棘,如黑暗君主的诡异华袍。 他将自己身上那黑荆棘用力折下两支,递给陆呦,红弯起,似笑非笑:“拿去,不仅能洗嫌疑,说不定还能帮你进了外门。” 那两截黑荆棘在陆呦手中化成魔气,乖巧盘伏,缩如小蛇大小。 陆呦马上明白,谢妄真的意思是:这两便是蓬莱作祟之魔,也是那废掉陈铎的罪魁祸首。她可装作自己是伏魔回去,如此便能从嫌疑人,一举变成诛魔的功臣。她不住含泪道:“谢谢你,妄真。” 谢妄真微微勾。 但陆呦离去后,他的脸因疼痛而发白,眼中亦无笑意。 这本是无真榻上困住他的那些魔,全被他收以后,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既是他的一部分,他刚才所举措,便如人掰断手指,或取下肋骨。他亦会痛。 陆呦就是他的命,一魔刺算什么。那个声音说道。 但他却有些疑惑。 陆呦平里对他关怀备至,可是方才他掰断魔刺时,她的眼神,半是麻木半是期许,却唯独没有心疼。 小姐来看无真时,就因他随口问了窗外天气,她能想办法令夏天的风吹拂到他脸上。 魔王并不懂何为温柔。然而一旦遇到真的温柔,便自此能辨出假的。 谢妄真忽然叫住陆呦:“到时将我带入水月花境。” 陆呦本想叫他静养,但念及陈铎废了,若谢妄真跟去,胜算能大些,便冲他一笑:“好。” 谢妄真拈去少女发上落花,出神想,又能与小姐见面了。 * 虞楚从闭室出来那,徐千屿拿了一束“天星”。本来想点着了再进去声势浩大地接人,但好像不慎拿到被雨淋过的哑炮,点了半天也不着。 她正在低头和炮斗争时,虞楚跑了出来,一把抱住她,将她撞了个趔趄。 虞楚泣起来:“千屿、千屿,你说两天来接我,没想到是真的!怕死我了,怕死我了,我、我还以为会被赶出宗门,连罪己诏都想好了。呜呜……我们可以去水月花境了,真好!” 徐千屿觉到她瑟瑟发抖。虞楚在闭室那么镇定,原来是强装的,骨子里还是个没出息的。便扑哧一笑。 身上又是一重,又有一个人抱住了他们。徐千屿隔着虞楚,用手艰难地将阮竹清推开:“你有病?沉死了,走开。” 阮竹清道:“我们三个人一起出的事,我也担心好几。你们两个在这里抱头痛哭,我也想哭一下。” 徐千屿很是无语,虞楚却破涕为笑。 阮竹清道:“师妹,你真的没良心,我还帮你去告陆呦的状了呢。你卸磨杀驴。” 他当被徐千屿委派去给徐见素通风报信,叫他查陆呦的阁子,倒与陆呦擦肩而过。那少女面如琉璃花朵,鼻尖红红地往外跑,惹人怜。他觉得她不像是那种人,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瞬,便被他抛诸脑后。 徐千屿抱臂往前走,眉眼一笑:“我卸磨杀驴,你是驴?” 阮竹清:“我自掘坟墓。” 徐千屿走到外面,顺手将那点不着的哑炮放在了戒律堂外的石台上,叫它晾一晾。 片刻后,天星又被一只苍白的手拿起。 沈溯微带掌门的口信,去安抚被徐千屿挠了脸的花青伞。从戒律堂出来,便听得三人打闹,他在室内驻足一会儿,单是安静看着,没有打扰。等他们走了,他才出来。 他将炮拿在手里转了转,“天星”被霜雪冻结,随后冰雪消融。 徐千屿这时折回来取虞楚掉下的东西,面碰到他,眼睛瞪圆,似很惊喜。沈溯微没什么表情,伸手将那一束烟花递给她。 见她光看着他,不接,他便念诀生火,垂眸替她点上。 烟花烘干,一点便着。沈溯微再抬眸时,璀璨的星火将他一双眼映衬得极黑,极寂静。星火洒溅在他手背上。 递的动作使他想起那个幻象。他试将幻象中那人代入一下徐千屿,好似顺理成章。她也喜糖葫芦。但她眉眼尚带稚气,没有那股冷淡乖戾,也没有那么高,他的手要低些。 徐千屿一把夺过烟火,直接吹熄了,道:“外面太亮了,看不清楚。”瞳子转来转去,不知道想到什么坏主意,倏忽一勾,眼神一明,“师兄,能不能进去戒律堂,那里面很黑。” “……不能。”沈溯微表情微妙。他刚才是被花青伞骂出来的。但徐千屿动作太快,已跑了进去。 沈溯微忽然闪身出现在她面前,截住她去路,随后抬袖将她一带,便带到暗处。此处是戒律堂死角,待一会儿倒也不会被发现。 沈溯微将烟火点着给她,半倚墙上,习惯看外面有无人来。 再一垂眸,见徐千屿专注地看着天星,晕光将她额心朱砂和一双眼睛照得光溢彩:“沈师兄,你还闭关吗?” 其实她不是在看烟火,是那烟火将沈溯微的如云衣裳映出了一种朦胧暖,很是漂亮。 “不闭了。”沈溯微淡淡应道,两指挟一张纸笺递给她。因为烟火未放完,沈溯微便替她拿着,叫徐千屿能接过纸笺。 徐千屿见其上是自己的字迹,问“师兄好吗”,是她最后发出的信蝶,他还给了她。她接过的瞬间,上面字便消去,又成了新的。 其实她前一封发的是“反正我早晚会是你的师妹”。她等了几,师兄既未回复,也没有给她打回。她便有些坐不住,担心自己说话太狂妄惹他不快,又跑去找阮竹清借了一只信蝶,问他近况,其实就是想试探一下,他有没有厌烦自己。 直至这只信蝶也被扣押,她才猜测是打扰到了清修,就此作罢。 眼下她第一反应是摸向自己的袖口,那收到的信蝶还好好揣在她袖中。她原以为那是这封信的回信,那怎么又多出来一封呢? 徐千屿转念一想,便道:“难道那天,你也在掌门那里?” 沈溯微没有否认。 徐千屿想到那天自己的表现,顿时无地自容。 但沈溯微道:“你想去无妄崖,若进了内门,就可以去。” 竟仿佛是认可的意思。徐千屿想了半晌,在亮光中小心道:“你觉得我可以吗?做你的师妹?”复又粲然一笑,不需要他回答,“我肯定可以。” “看完。”沈溯微垂眸,将燃到底部的烟火竖在中间。 * 徐千屿炼器课考核那,四周的弟子都她围观用木头做出的东西:“这是什么东西啊?” 好似一个板车,能坐上去,但下面有两个巨大的轮。有人恍然大悟:“我在凡间时候倒见过,不良于行的人坐这个。” 徐千屿道:“这就是个轮椅。” “轮椅啊!” “怎么想到做这个?” “觉寓意不很好。” 还能为何,她上炉本炼不出像样的法器,刻木头,她也没有天赋。她在家时从未练习女红,不像虞楚手巧,能做送风水车那样的巧装饰。她一雕木片,手上剑气控制不好,总将木头刻断。 徐千屿烦不胜烦,直接做了一个册子上最大的。大的总不容易刻坏吧。 她不喜没用的东西,故而等她做了好几的轮椅过了考核,她便一路将它推着,咕噜噜地推到陈铎的院子。 陈铎要求仙宗承诺奉养他,才愿意说出魔的线索,便被换到了一个大一些的住所。 但陈铎以往欺负人,人缘并不好,如今废了,身边的人作鸟兽散,竟成孤家寡人,脾气愈发暴躁。 他一见徐千屿和她手中之物,便撑在上大骂起来,还捡起石子砸她。 徐千屿脾气也上来了,一言未发,踢了一脚轮椅,轮椅滚到了他边,她扭头便走,一刻都没有多待。 陈铎却怔住。怎么,竟不是来□□他,看笑话的?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