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嘹亮,炸得阮妤耳旁嗡嗡响,她停下步子,目光无奈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阮靖驰,你能不能别总是一惊一乍的。”这但凡换个胆子小点的,都能被他吓出心脏病,“我……” 她这会还站在二楼的阶梯上,侧身看人的时候恰好能看到底下坐着的人。 然后就瞧见刚刚和她聊天的林弘正握着酒盏望着她的方向,陡然和她眼神一撞,他先是怔了一怔,而后率先冲她朗一笑,向她举起酒杯。 阮妤从前和这位林当家相处的时候从未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如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阮靖驰的话在先,再看他的眼神时便察出几分味来,不过阮妤也没放在心上,这位林当家虽然是跑江湖的,但为人豪,她和他聊过几次,人品很好。 之前她还托人帮忙购置一些番茄、茄子、西瓜的种子给应天佑送过去。 别说现在人还没和她说什么,便是真说什么了,她好生拒绝就是,对她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很大的事。 阮妤想到这,礼貌地朝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便又收回目光继续和阮靖驰说话,“你不回家难道不和家里说一声?” 听她这么说,阮靖驰便知道自己是误会了,难得红了耳,轻轻哦一声,半晌才咕哝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你就和他们说我想回去了就回去。” 反正那个家,他原本也不喜。 每年过年走亲访友都要看着他们做戏,他们不觉得累,他还觉得恶心。 阮妤皱眉,“你不上学了?” 阮靖驰也在许家老太爷那边上课,只不过因为之前陪着祖母去京城便请了假。 “现在早放了。”阮靖驰还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察觉到阮妤看过来的目光,这才不大高兴地握紧佩剑抿起嘴,“知道了,等开学前,我肯定就回去了。” 他小算盘打得响亮。 等许家开学都得开年了,起码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呢,这一个月,他就不信解决不掉霍青行那个狗男人!还有这些不怀好意的……客人! 虽说不是很喜这个保证,但总归也能和祖母有个代了,阮妤便又重新抬起步子朝三楼走。 这还是阮靖驰第一次来阮妤办公的地方。 没了楼下的嘈杂声,室内是清晨的光,那金的光使得屋中的一切都仿佛渡了一层柔软的光,阮妤照例往香炉里丢了一块香料,然后解下斗篷放到一侧的架子上,而后便开始研磨准备书写。 见阮靖驰仍抱着佩剑四处打量,随口招呼道:“过来,你也写一封。” “哦。” 阮靖驰应了一声,把佩剑放在桌上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怎么那么听话?刚要故作姿态反驳下,就看到低垂着眉眼已经开始写信的阮妤,她身后是一排有了年纪的雕花木窗,此时外头的光透过覆着白纱的窗棂把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为她染上一抹明媚的柔光。 很少瞧见这样温柔的阮妤。 也不是…… 是他很少看见这样温柔的阮妤。 倒让阮靖驰一时不敢轻易打扰这份静谧的温柔。 他抿了抿,轻手轻脚坐了回去,也拿过一张信纸写了起来,相比阮妤的郑重,他这信写得就简单很多了,随便待了几句,然后就撂下笔,翘着二郎腿等着墨水干。 阮靖驰一向是个坐不住的,读书的时候整个学堂就数他最闹腾,这会也是,东看看西摸摸,就连阮妤前几买的兰花都被他揪下好几叶子,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替表哥说话,以及怎么数落霍青行下。 对他而言—— 现在威胁力最大的无疑还是这个男人。 正等他想开口的时候却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是阿福的声音,“东家。” “进来。” 阮妤正好写完,撂下手中的笔,双手叠放在桌上,等着人进来回话。 阿福推开门,可站在门口的却不止是他,还有刚刚在楼下和阮妤攀谈的林弘。 第75章 (一更) 乍然瞧见出现在门外的林弘, 阮妤神微怔,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阮靖驰却彻底沉了一张脸, 手率先握住放在一旁的佩剑,还不等阮妤说话就已经站了起来, 一副要同人打架的样子。 阿福被他吓了一跳,不由又想起阮靖驰第一次出现的场景, 苍白着小脸, 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 林弘平时走江湖走惯了, 见的人也多,虽然惊讶阮靖驰的这番表现, 倒也不怵, 仍噙着一抹朗的笑朝人点了点头, 而后看向阮妤, 和她问好,“阮老板。” 阮妤回神, 也起身同人颌首, “林当家。” 说完看向身前怒发冲冠的阮靖驰,有些无奈地伸手点了点眉心, 低声叱一句, “阮靖驰,把剑收起来。”见他依旧怒视着门口的林弘,就像林中被人倾占领地的豹子一般,阮妤皱了皱眉,总觉得他这副模样和早先面对霍青行时的模样有点像? 她拧着眉,把思绪先丢到一旁,沉声补充, “你忘记我先前同你说的了?” 阮靖驰听到这一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抿着把剑收了回去,但还是牢牢站在阮妤身前,一步也不肯离。 阮妤也没管他,看着林弘问,“林当家有事吗?” 林弘颌首,抬脚迈进屋子,笑着和阮妤说,“是有两桩事想和阮老板说一下。” 两桩事? 阮妤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梢,嘴上没说什么,只吩咐阿福,“你先下去。”而后朝林弘走去,抬手请人入座,“林当家先坐。” 从始至终,阮靖驰都待在她身边,要倒茶的时候,也是他把茶壶抢了过去,“我来!” 阮妤偏头看他一眼。 上好的一套白釉茶具,一贯是附庸风雅的物什,此时却被他倒出几分汹汹气势,浑像在路边的茶水摊,阮靖驰一口气倒了三盏,然后拿起一盏重重按在林弘的面前,嘴上没说什么,但两只黑白分明又仿佛带着火一般的眼中却很清晰地写着三个大字—— 喝死你! 阮妤看得嘴角微,看着林弘歉声道:“抱歉,林当家,舍弟顽劣。”可她嘴上说着顽劣却也未在这个时候出声指责,只问,“林当家先前说的两桩事,是何事?” 林弘看着眼前的白釉茶盏,因为刚才阮靖驰那一下,有几滴茶水溅了出来如今正沿着茶壁往下,目光一点点向上移,最后落在对面那个年轻英气的少年身上。 林弘为人大方,子也豪,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平时走哪都是称兄道弟,倒是很久不曾受过这样的冷待了,有些好笑地摇了下头,也没去指责,笑着和阮妤说了一声“无事”,这才就着阮妤问的继续往下说,“我之前去锦州的时候遇见一个外商,他几乎每隔一个月都要跑一趟海外,后阮老板若要购置东西只同我说,我给他去信,比其他地方更方便,也要便宜许多。” 这对她而言倒的确是件好事,阮妤自然高兴,谢道:“多谢林当家。” “不用。”林弘笑着摇头。 还想再扯几句家常,阮靖驰却已经不地冷声嘴,“说你的第二件事。” 说完就滚! 看着就烦! 林弘看他一眼,又朝阮妤看去,“这第二件事——”他指腹轻轻摸着茶盏表面,停顿一会才说,“其实算是件私事,不知林某可否与阮老板单独说。” 话音刚落,本就沉着一张脸的阮靖驰脸更为难看,他着一张脸站了起来,手习惯地往桌上去拿什么,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刚听阮妤的话没带佩剑,只能改捏成拳头,刚想发作,胳膊就被阮妤拉住了。 阮妤刚刚因为林弘的话短暂地失了一下神,此时倒已恢复清明,她一面在桌子底下拉着阮靖驰的胳膊,制着他的脾气,一面看着林弘笑说,笑道:“林当家,这是我弟弟,没有什么事可以背着他说。” 原本还怒火冲天的阮靖驰闻言,神情错愕地垂下眼睫看了一眼身边的阮妤。 她仍处于金光之中,眉眼温柔,神情大方,说起话来言笑晏晏,却也不会给人一种软弱好欺的模样,在他的注视下,身边的紫衣少女大约察觉到他已不会再发怒便收回手,然后双手叠放在桌上,目视着林弘问,“让我猜一猜,林当家说的私事莫非……是想向我求亲?” 原本嘴角还噙着笑的林弘在听到这话的时候,难得怔了一下。 须臾,林弘突然朗声笑了三下,那张十分具有男人味的国字脸上出一抹藏不住的赞赏,看向阮妤的眼睛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他搁落手中茶盏,颌首和阮妤说道:“不愧是阮老板!” “是。” 他没有隐藏,朗声道:“我今过来,的确是想向阮老板求亲。” “按理说三书六礼,我应该先找个媒人上门向二老求亲,但我想这事还是先同阮老板商量一番比较好。” “我家中虽不算豪绅权贵,但镖局每年赚得也不算差,祖上留下的老宅子一共三进,家中只有我还有一个比我小三岁的弟弟,如今正在准备科考,祖上留下的田地一共几十亩,东郊还有两处庄园,每年收成也不少。” “阮老板若肯嫁予我,家中一切财产都归阮老板打理,你也不必担心婚后我会限制你的自由,我家中无长辈,平隔三差五也要跑镖,阮老板自可继续打理酒楼。” “这里离青山镇也不远,阮老板若不肯和父母分开,我也能把双亲接到家中,或是另外置办产业给阮老板的双亲住。” 男人英武周正的脸上写了诚恳,事无巨细也说得十分妥帖。 可阮靖驰哪里管他诚不诚恳,刚刚因为阮妤那番话而消下去的怒火又腾地升了起来,在他看来,就这破条件还想娶阮妤?而且这人看着就比阮妤大很多,老牛吃草,不要脸! 刚要张嘴,可身边少女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又拉住了他的胳膊,已经抵达喉间的话十分勉强地被他咽了回去。 阮靖驰不且不甘地看着阮妤,但也只是把嘴紧抿成一条直线,然后愤愤坐了回去。 阮妤把阮靖驰按捺住,这才看向林弘,说实话,林弘这个求亲比起当下许多男的实在要好许多,而且他的条件在寻常百姓中也算是不错的了,嫁给他,一不必考虑婆媳关系,二也不必担心后不方便打理酒楼,而且他还把她的父母都安排进去了,算是用了心的。 嫁给这样的男人—— 虽然不一定能享受如烈火炙热一般的情,但估计也能相敬如宾至白头。 不过…… 阮妤没有犹豫,甚至没有怎么思考,在人说完后就微微垂首,歉声道:“抱歉,林当家。” 林弘未想到阮妤拒绝得这么快,一怔之后又说,“阮老板不必这么快答复,你可以想清楚之后再同我说,我不着急。” “不了。”阮妤笑道,“林当家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我这一生原本就没想过成婚嫁人,就不耽误林当家了。”她并未察觉自己这番话让在座的两个男人都变了脸,仍笑着衷心祝福,“林当家很好,你的条件也很人,我想林当家后必定能择一门佳与其白头偕老,恩不疑。” 林弘沉默地看着阮妤。 他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人。 被拒绝后也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并未死烂打,短暂的沉默后,林弘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阮妤说,“既如此便罢了。”到底是有些年纪历过不少事,不至于像小年轻那样被人拒绝就红脸,连对视都觉得难堪。 他还是来时那副样子,笑着和阮妤说,“希望阮老板不要因为我今这番话而觉得不适。” “当然不会。”阮妤扬起眉梢,脸上是明媚的笑容,她以茶代酒对林弘,“我后还有不少事要麻烦林当家呢。” “那就好。” 林弘也笑着举起茶盏,朝人遥遥一对,一如先前在楼下时的模样,等饮尽盏中茶,他便起身告辞,要出门的时候驻步回头,“阮老板。” “嗯?” 阮妤看他,眼睛弯起,“林当家还有事?” 林弘抿了下,迟疑一瞬才开口,“虽然不清楚阮老板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人生苦短,林某还是希望阮老板能遇到一个让你可以改变想法的人。” 他说完便朝人抱拳离开。 门被重新合上,阮妤看着林弘离开的方向,并未把他最后一句话放在心上,她慢条斯理地又饮了一口茶才站起身,打算喊人去送信,看到身边一向很容易生气的少年此时还呆坐着,“喂。” 她停下步子,轻声喊人,见他双目重新唤回往的光彩,这才挑眉问道:“想什么呢?” “你——” 阮靖驰仍坐在椅子上,仰头呆看着她,声音涩哑,“你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