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那些人也都听见了两人的话,这会正窃窃私语着,虽说是私语,但声音也没有放得很轻,至少够阮妤等人听见,言谈之间都是阮妤一个小姑娘没能力……屠荣显然也听见了,沉默很久才看着阮父说,“这是你家的产业,你想给谁就给谁,但是金香楼的规矩,你也知道,要是她过不了关,就算有你撑也没用。” 阮父这才皱起眉,有些担忧地看向阮妤。 虽说阿妤的菜做得是不错,但他们也只吃过一道,要是…… 阮妤来前就从爹娘口中知晓自己会面临的情况了,这会便笑盈盈站起来,看着屠荣说,“我知道金香楼的规矩,也已经做好准备了,屠爷爷考我便是。” 或许是因为阮妤的从容和坦然,屠荣竟恍惚了下,过了好一会,他才看着她说,“你既然都知道了,我也不多说……”他朝身后一群人看去,最后目光落在一个年轻厨师身上,这是他前几年收的徒弟,“阿松,你跟小姐去比。” “我?”郑松惊讶地指着自己鼻子。 其余人一听这话纷纷唏嘘起来,有个三十多岁的厨子当场皱眉道:“屠师傅,您这样是不是不太公平?咱们金香楼的规矩可是要跟大师傅比,您拿一个学徒……”他还再说,可看着屠荣威严的面容又有些畏惧地低下头。 但他起了这个头,除了郑松之外的人自然也都议论纷纷起来。屠荣皱着眉想说几句,就听阮妤笑着问那个先前说话的厨子:“这位师傅姓什么?” “我?”张平抬头,见阮妤点头,便自报了家门。 阮妤笑着喊了一声“张师傅”,又问,“张师傅应该是大师傅吧?” 张平立刻扬起头,骄傲道:“当然!” “既如此——”阮妤笑了下,“那我便跟张师傅比吧,这样是不是就公平了?” 阮父阮母着急喊道:“阿妤!” 屠荣也跟着皱起眉,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你想好了?”见阮妤点头,又抿了下,这才看向张平,“既如此,你就跟小姐比吧。” 他并不认为阮妤能赢,出自己的徒弟也只是为了不让她输得太难看。不过现在,看着少女从始至终都温柔坚定的笑脸,竟有些……期待了。 张平自然应好,阮妤看着担忧的阮父阮母,笑着说了句“别担心”又看向屠荣,“屠师傅,我还有个要求。” “什么?” …… 霍青行跟如晦斋的老板已经有过一段时间的合作了,他写的那几本书销量都不错,如晦斋的老板想跟他签订一个长期邀约,但写书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短时间的过渡,他并没有要长期做下去的意思。 “霍先生真不考虑?”即便已经被人拒绝了许多回,但杜文还是想再争取一回。 霍青行婉拒道:“我还得准备科考,恐怕之后没什么时间。”这却是托辞了,科考的知识于他早就了然于。 但显然这个回答对杜文也足够了,学子最重要的自然是科考,他虽然惋惜但也未再多劝,只是恳切道:“那后续的内容还得劳烦霍先生尽快写出来给在下。”如今“东光君”的名声已经传出去,怕有人找上霍青行要后面的内容,他忙又说,“后面几册的价格我会给霍先生多翻两番,霍先生可千万不能给别人。” 霍青行点头,他婉拒杜文送他出门,自行往外走。 这会正值饭点,本想随便找个地方吃个午饭,再去买东西就看见一群人一窝蜂地往前跑,他并没有什么兴趣,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倒是送他出去的小厮一脸动地说,“听说是金香楼有人在比试,大家都去看热闹了。” 金香楼三个字终于让霍青行的神有了一瞬的变化,他望着金香楼的方向,沉一会也提步走了过去。 第19章 霍青行到金香楼的时候, 那边已经人为患了,他身量高,越过乌泱泱的人群能瞧见里头的光景, 一楼大厅现在全是人,能坐的地方全被占光了,没位置的人就只能站在一旁。 而中间原本应该摆放桌椅的地方,这会却摆着做饭的物件,一模一样的东西摆了两份,是过会比赛要用的东西。 “哟, 这里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有不知情的人被这里的壮观引过来, 站在霍青行的身后询问。 霍青行身边那个褐衣汉子回过头,热心解答道:“说是金香楼的新东家要跟他们的大师傅比赛,热闹着呢。” “这新东家还要跟厨子比赛?”有人面诧异。 “这位先生估计是外来的吧。”听人应了是,褐衣汉子又笑起来,“那就对了,这金香楼的规矩就是这样,如果里头的厨子不服你, 你就得跟他们比试,赢了他们才能得到他们的认可。” 那人一听这话更是讶异了,“居然还有这样的规矩?”又看了眼外头悬挂的招牌,“天下第一楼, 名字倒是响亮, 可我怎么以前没听过?” “这都是以前的事了, 唉……”褐衣汉子也跟着看了一眼那块招牌,叹息道:“以前说起咱们江陵府的金香楼谁不知道?可惜这些年金香楼自己不济,又新起来了不少酒楼, 要不是今天有比赛,大家被引过来,估计里头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周遭声音不曾间断。 而霍青行一身青衣,负手而立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听着周遭或是慨或是新奇的话,连眉都不曾挑一下,他就这样站着,如雪松,如修竹……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里头。 直到听到身边的褐衣汉子似慨般说了一句,“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瞧见金香楼的盛举了。” 他是本地人,也有些岁数了。 在他还小的时候,金香楼虽然已不复早年盛举,但到底还算得上是江陵府的招牌,他至今还记得被爹娘带出来逛街,金香楼人为患的样子,进进出出的人都说里头的菜好吃,他就嗦着他的糖葫芦扒着门往里头看,想着以后等他有钱了一定要进去大吃一顿!哪想到等他长大了能赚钱了,这江陵府的招牌就落魄了……现在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来人,只知道那珍馐斋,味楼,哪里还知道这金香楼? 霍青行听着这汉子的话也轻轻抿起了。 能吗? 他望着里头,灶台前还没有人,他也没有瞧见比赛者的身影,周遭喧嚣未停,直到他听到前端传来诧异的声音,“这金香楼的新东家竟是个女的?” 浓密的长睫轻轻动了下,他看着一道青绿的身影从后厨方向走了出来。 少女穿着一身青绿窄袖衫,海棠百迭裙,头发用绣着祥云样式的绿绸绑成一麻花辫垂在右肩上,她手上脖子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耳垂上坠着一对金桂花样式的耳坠。 清新俗。 听见外头的唏嘘哗然,她不曾一丝异,粉微翘,眉眼盈水,仍是从前那副从容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在瞧见阮妤的时候,霍青行先前残留在心中的疑问竟好似有了解答,紧抿的薄微微松动了一些,他仍负手立于人群中,看着阮妤,轻轻说了一个字,“能。” 嗯? 褐衣汉子有些矮,听到里头的哗然刚想踮起脚看一看就听到身边的响声,像是在回答他刚才的话,他循声看去,瞧见身边站着一个辨不清是少年还是青年的男子,穿着一身洗旧了的青衣,头发用木簪束着,能瞧出他的处境应该很窘迫,偏偏身上却有着一股子仿佛与生俱来的贵气,而更令他心惊的还是男子的相貌,冷白的皮肤,漆黑睫下的凤眼冷淡而锐利,似乎是瞧见了他的注视,青衣男子朝他看过来。 褐衣汉子看着出全部面貌的俊美男子,心下一惊,竟有些不敢与他对视,忙回过头,也不敢再去分辨刚才说那句话的人是谁了。 霍青行见他转过头也就收回目光继续往里头看。 …… 而此时的大厅。 阮父阮母都在椅子上坐着,他们离得远看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只能皱着眉扬长脖子望着阮妤,而作为裁判的屠荣见两人出来便上前查看他们准备的食材,在瞧见那箩筐里被清洗干净的大闸蟹时,他皱了皱眉,抬起锐利的眼睛看向张平,沉声,“这是你选的?” 他鹰眼勾鼻,本来就生得有些凶相,更何况在金香楼说一不二几十年,底下的人都十分怕他。 即使是一向心高气傲的张平也一样。 被屠荣这样看着,张平底气都少了大半,哪里还有先前在后厨那副心高气傲的模样?忙低声辩道:“不是我……”见屠荣紧锁的眉头不仅未松,反而还拢得更加厉害了,他额头也渐渐冒出一些细密的冷汗,垂在两侧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他快被屠荣的威抬不起头的时候,耳边却响起了一声清脆带着笑音的女声,“屠师傅,是我决定的。” “你?” 屠荣一顿,他把视线转到眼前这名笑盈盈的少女身上,一双花白的眉皱得更深了,怕旁人听见,他的声音放低了一些,“你知不知道张平最擅长的就是蟹?现在还没到比赛的时间,你还可以换。” 到底是他师父的孙女,他也不愿太过为难她。 张平见身上那股威消失,心下刚刚松了一口气,一听这话就抿起了,有些不高兴地想张口,但看见屠荣沉的脸又住嘴了。 算了。 现在开口反而让屠荣不高兴,而且他刚刚的确使了点诈。 谁能想到这个女人这么蠢,他随口说了一句用蟹,她就应了?不过他可没有她,郑松也提醒过她,是她自己非要跟他比,他有什么办法? 不过就算不用蟹,他也能赢,一个十指不沾水的大家小姐,估计做饭都有婆子丫鬟伺候,自己把菜倒进锅里再盛起来就当是自己做的了。 估计待会连菜都不会切吧。 他在这边暗自嗤笑着,旁边的阮妤却仍是温和的模样,笑着和屠荣说,“没事,就用这个好了。”见屠荣还要张口,她又低声音,似是撒娇一般,笑着说了一句,“这么多人看着呢,屠爷爷总不能让我临阵当逃兵吧。” 自从说比赛之后,她就一直用“屠师傅”称呼他,这会低声响的一句“屠爷爷”却让屠荣心里蓦地一软。 原本威严的老人这会目光无奈地看着她,到底也没再劝,既然都是输,还是输得体面些好……他回到座位,抬了抬手,作为发言人的郑松忙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说了比赛规则后,又笑着说,“两位参赛者需要在半个时辰内做完,完成后,会由我们的掌厨以及四位我们金香楼的老主顾一起品尝打分,至于其余围观的人,回头我们也会附赠一张小票,下回来用餐的时候只要提供这张小票都能享有优惠。” 这就是刚才阮妤向屠荣提的要求。 从前金香楼比赛都是内部决断,只要屠荣说可以,众人就会认可……当然,大家认可还是因为相信屠荣的为人,他在金香楼几十年,俨然把这个地方当成自己的家,而且他格孤僻为人死板还无儿无女,别人想买通他是不可能的。 刚刚阮妤提出要去请几位老主顾一起评选的时候,众人都有些惊讶,更不用说阮妤还大张旗鼓闹得城都知道。 金香楼的这些人没有人相信她能赢,就算是他们这里最差的学徒跟她比都不可能输,更何况是仅次于屠荣的张平?要只有屠荣还能勉强给她留点脸面,可拉上外头的人,他们可不会管她姓不姓阮……屠荣也隐晦表达了这个意思。 可阮妤虽然笑盈盈的,态度却很坚决,屠荣没办法只好依她的意思请人去喊。 好在金香楼虽然如今落魄了,但还是有些老主顾念着旧情时常光顾,花了些时间找了几个相的,又请了几个能言善道的小二在外头宣传了一圈便造就如今这个情况了。 …… 郑松上前敲了下锣鼓,比赛正式开始。 张平有自己的学徒,这会伸手由学徒替他套上袖套围上围裙,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分神看了眼阮妤……身边的少女长得是真好看,就那样一身绿衫白裙站在那就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并未要求别人帮忙,而是自己做着这些事,几个很寻常的动作,都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大概是个人都喜美好的事物和人,刚刚看到阮妤出现,底下的人还一阵哗然,但此刻看着她的容貌和笑颜,纵使心里再怎么觉得她不可能赢,他们还是给予了一定的尊重,并未出声。 甚至大家都有些沉浸在她的一举一动中。 本来觉得站着累想离开的一群人此刻竟然都安安静静留了下来,甚至还有越来越多的人在知晓金香楼要比赛的新东家是女人的时候都赶了过来,现在围在外头,看不到的就问看得到的,还有附近的人拿来凳子站在上头看。 霍青行看着附近拥挤的人,皱了皱眉。他怕回头这里人多闹出事,喊着“借过”走了出去,而后招手喊来一个小乞儿。 “公子,怎么了?”机灵的小乞儿仰着头问霍青行。 霍青行并未嫌弃他身上的脏污,蹲在小乞儿的面前,从荷包里拿出十多个铜板,看了眼跟在他身边的小女孩又拿出七八个铜板,一定递给他,而后温声和他说,“劳烦你们帮我去县衙找下应捕快,请他喊些人来这里帮忙,他若问起便说我姓霍。” 小乞儿拿到铜板立刻喜笑颜开,说了声“好”就拉着小女孩往县衙那边跑了。 霍青行目光温和地目送着他们离开,瞧不见了才转身朝身后看,出来后再想进去是不可能了,看着这乌的一群人,他其实并不喜人多的地方,也不喜那种挤在一起的觉……可他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还是没有选择离开,而是选择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结果。 比赛已经开始。 张平作为金香楼的第二把手,自然是有他的真材实料在的。 学徒已经离开,他从箩筐里拿了十几只蟹先放到已经煮开水的锅里蒸着,又着手开始准备需要用到的工具。坐在屠荣身边的几个人都是金香楼的老主顾,差不多都是五、六十岁的年纪,也算是见证过金香楼的繁华落魄,这会有人看着张平准备的工具和材料,笑着点点头,“看来张师傅今天是打算做他最擅长的秃黄油,咱们这些老家伙算是有口福了。” 秃黄油是用清蒸好的蟹,取蟹黄蟹膏,然后在锅里放进猪油,融化后加入蟹黄蟹膏,熬制一会再加入蟹用锅铲捣碎,这样做出来的秃黄油可以单吃,也可以拌菜,但最致的吃法还是配上一碗米饭,再配一壶解腻的茶。 秋的大闸蟹本就昂贵,更何况是这样费时费力做出来还只有一小碟子的秃黄油,寻常人家很少吃得起。 所以这会看着张平的做法,大家都有点眼馋口馋。 屠荣听着耳边这番话,虽然没搭腔,但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张平早些年在长安的酒楼做学徒,最擅长的就是一些细繁琐昂贵的菜,这道秃黄油更是他的拿手绝活……张平居然会拿这样的绝活和人比? 他皱了皱眉,下心里的奇怪,又把目光移到阮妤那边。 少女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样子,甚至是有些慢的。她先是把箩筐里的大闸蟹扔到沸腾开了的锅里蒸着,又开始清洗虾、爪,还有土豆……她这是准备做什么?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屠荣此刻看着少女这堆食材也有些愣住了。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