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伸到一半,在周栗的挤眉眼中原路收回放下了。 今天的排位特殊,她和周孟航之间隔了三个人,周孟航一点发挥空间都没有,两人的视线越过两个妈妈和一个高中生对视,他用嘴型问她笑什么。 周栗一张脸都憋红了,捧着两个水瓶子,雨均沾,勉强把喉咙里的东西咽下。 林清顺势跟吴淑平挖苦她:“你看我家妹妹,她堂姐像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情都稳定下来了,她这么大个人了还躁躁,像个小孩子。” “我家妹妹不也......”吴淑萍说到一半,意识到周栗和周期然年龄上的差距,她于是改口,扯上年龄相仿的亲生儿子:“我家周孟航才是呢,他以前的同学朋友好几个当爹了,他还赖在家里当少爷。” 这几句话说得大声了点,周遭都能听见,桌上很快有其他妇人加入战场。中年女人的话题,总离不了丈夫和孩子,周栗刚才还在笑周忠仁被林清编排,这一秒自己就成了女人友谊中的牺牲品,她张了张嘴,言又止,又抬头看另一边的周孟航,他也是一样的无言以对。 “......” 桌上饮料喝完了,周孟航主动起身,去屋里把成箱的碳酸饮料抬出来。林清女士户口还在周栗前一页,胳膊肘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看着周孟航忙活的身影,她抿嘴笑起来:“我看小航这孩子就不错,有礼貌,有责任心,格开朗的。” “我看小栗更不错。”吴淑萍当仁不让,心里记着周栗陪着她去青州住院那一回,早忘了自己哪一年生的周孟航了,“成绩好,格好,人又细心。” 典型的中国家长,娃子都是别家的讨喜,周栗心里暗自腹诽,结果高中生语出惊人,巧妙化解了这古怪的氛围:“都好都好!可以互补嘛,锦上花如虎翼虎年大吉!” 谢谢......更古怪了。 许久不见的高中生今天是请假回来吃饭的,晚点还得送回学校去,周孟航落到这桌一是占了年龄优势,二是晚上还要当司机,自然是一滴酒都不能沾。 周孟航把饮料分完,还没坐下,一只手搭在桌沿,听了周期然的话,目光似有若无地瞥向周栗这边。 这个角度看去,能借着门前的灯看到他毫不掩饰的笑意,周栗看两眼,赶紧埋头吃饭了。 一直在沉默进食的周俨突然朝她碗里被丢下一颗大海虾,周栗嘴巴就没闲下来过,没注意到周俨的“暴躁”,她嘴里咀嚼着食物,跟周俨说:“你吃呗,我差不多吃啦。” “吃就去帮我做茶。”周俨面无表情。 “……”声音温度和这夜里的风有一拼,周栗皱皱鼻子,还是站了起来。 现在哪有人点茶! 另一桌的中年大叔们已经喝开了,凑在一起玩扑克牌,周栗还没走到茶店门口,就被周忠仁气壮山河的一嗓子引住了。 她走过去,看到他们正在玩她之前新学会的二十一个点。这个玩法简单,实用也强,人少人多都能玩。 周栗停在人群外,观摩几局,两手跃跃试地互着,像个徘徊赌局外的小老头。 身后贴上个热源,她耳后的风倏然止住,她还没回头,听到悉的声音:“欠我的三十块还没还呢,又想玩了?” ......真讨厌。 “不是你欠我六十吗?”周栗转头,借着树上临时拉的低瓦灯看他,出言反击。说完,两人不约而同记起两个月前的“动手动脚”,土匪定价——动一下三十块。 周孟航替她挡着风,轻笑了声。 人群里有人输得鬼哭嚎,他的脸低下来,周栗便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了,“那按这样算,我欠的可不止六十块。” “......” 又来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这人的嘴是越来越没把门了。周栗咬咬牙,不想搭理他,转头见针地混进了人群里。 她一个女娃娃太过显眼,在第二局就被喝得脸通红的周忠仁逮住了。老父亲把周围的人挨个推走,自己挤到周栗身边。 “停停停!”周忠仁喝了点酒,嗓门洪亮到树上叶子都震掉了两片。 “妹妹吃饭啦?” 周栗点头,眼睛还盯着桌面上的扑克牌。 “那回屋里坐着吧,这里冷嘞。”周忠仁把面前的牌一推,“大家没事瞎玩呢,你别看这些哈!” 周栗一顿,目光收回来,又笑着点了点头。 “知道啦,你也别喝太多酒,小心今晚又睡地板哦!” 周栗要走,听到旁边的人笑话道:“你女儿都大学毕业了吧?还捂那么紧呢?人家姑娘这个年龄都能结婚啦!玩玩怎么啦?”又来撺掇周栗:“小栗,别听你爸的,一起玩才有意思嘛!” 周忠仁听那人调侃已经拉下脸来了,跟周栗说话的时候还是摆上笑脸:“回家让哥哥跟你玩,别在外面玩哈!” 末了,不自觉又念叨一句:“也不知道谁教你的......” 周栗随手一指,意思是她身后的周孟航。周忠仁瞬间面凶光,周栗张了张嘴,手指伸长点,指向旁边一桌还在扒饭的周俨。 “行行行,快回屋里吧!” 周忠仁表演了一个世纪大变脸,挥挥手,终于把周栗赶回了屋里。 茶店没有新订单,周栗笨手笨脚,学着周俨写在本子上的配方调茶,没多久,周俨回来了。 他忙活了一天,吃饭时间比大家稍迟一会儿,周栗以为他还要一会儿才能吃完。 他把周孟航挤走,顺势接手周栗的“烂摊子”,偏头跟周栗说:“妈妈在外面叫你。” 店里正好传来自动接单的声音,周栗也帮不上忙,回去找林清了。等周栗出去,店里只剩下两个年轻男人,一个在吧台里,一个在吧台外。周俨手上动作不停,果捣好,周遭声音消了一半,他才说:“你刚刚也看到了。” 周孟航没出声,等着他往下说。 “我妹妹很单纯,或者说,她在我们眼里还很单纯,家里人都还把她当孩子对待。她也确实没经历过什么事,乖乖学习,乖乖读书,学业方面一直很顺利,工作经历更不多。虽然我们家条件不好,但确确实实没让她吃过什么苦。” “她的单纯,或者说是自我,是因为她的世界一直很简单,甚至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过多少这世界的不同面。”周俨很少一次说这么长的句子,平时周孟航是话多的那一个,现在身份完全对调。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不想说什么请你一定要对她好的话,我相信你。我只希望之后,无论你们走到哪一步,情事业都好......” “请你尽力守护住她的这份纯真。” 周孟航懒散的姿态这一刻变得直,像柱子一样杵在这小小一间店里,他呼出一口气,突然笑起来。 不是平时那样不正经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松快笑容。还没维持三秒,周俨又说:“当然,对她好是一定的。不然——” 威胁意味的话语打不败周孟航的笑意,他把周俨做好的饮品接过来,细致地装进打包袋里,重复的动作做了两遍,还是止不住笑。 “我这算是,拿到第一张许可证了吗?” 周俨冷哼一声,没再看他,拎上打包袋出门送外卖了。 小电动车刚开走,周孟航还站在原地,周栗从门外蹿进来,用手臂推他:“一定要对我好,听到没啊?周同学。” “......” 这一家子人把周忠仁没长的心眼都长了。 他制住周栗的手臂,向下和她五指扣在一起,故意说:“原来有人在听墙角啊?” 他的手心暖烘烘,周栗抓着晃了晃,似乎也觉得好笑,她皱着鼻子,出悉一切的神情:“我妈跟你妈都聊到沿湾未来二十年的发展了,哪还有空叫我啊。” 周孟航低头,在她鼻梁亲一口,警告她别皱鼻子。这会儿店里没人,外面又都是人,两人在这静与闹之间自然地亲近。 周栗心里和被他暖过的手心一样温热,暖得冒热豆浆泡泡,她踮起脚,小声在他耳旁说:“虽然一直都有在努力做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但你们好像都把我当小孩呢。” 她的声音娇娇软软,语调因得意而上扬,好像在向他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周孟航没再管外面的人声喧闹,忍不住去找她的脸颊,又去啄她的角。 她大概还不知道,他也是她的战利品。 第51章 他们成为了彼此 婚礼期在三十一号,南边的十二月末尾在寒与暖中错,门前的树叶落了一地,这一年也不知不觉走到了尾声。 周栗不是没有参加过婚礼,但过往参加婚礼的经验对她来说只能算吃席,由林清和周忠仁带着过去,吃了又带着回家。 这是她第一回 对婚礼有这么深刻的体验。 也是她第一次看见独立又强势的周予泪。光打在圣洁的白婚纱上,周予的眼泪随之而落,打身旁父亲宽厚的臂膀。 周予连哭都很美,是一种情绪自然而舒缓的外放,周栗轻易受到染,不自觉也红了眼眶。 周孟航用力握住她的手,提醒她:“妆会花掉哦。” 周栗今天也好漂亮,眼睫上的亮片闪着光。今天她一大早起来化妆,为了消肿,黑咖啡都喝了两杯,把自己苦得两眉黏在一起。她说这对周予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天,连酒店电梯门边的摆设都很讲究,她可不能给周予丢脸。 周孟航也穿上了平时从来不穿的西装皮鞋,头发打得一丝不苟,平了几分稳重。 她礼服的肩线擦着他的衣袖,正沉浸在情绪里,听了周孟航的话,她“啊”一声,揪着周孟航的袖口,眼泪突然止住。 手上的触与平时的纯棉质地不同,周栗想起这人今天穿的是西装,又赶紧放开,仰着脸问他:“没、没花吧?” 嘴巴都瘪下来了,眼眶里一滴泪还坚强地挂着,周孟航哭笑不得,安她说:“没有,防水的。” 周栗这才放心。 周予这场婚礼办得隆重,程却简,能省的都省去了,现在是换戒指前的宣誓。周栗好不容易把眼泪憋住,等到周予开口说话,她就顾不上什么妆会花了。 这一次周孟航也没再拦着她。 “谢谢大家来陪我见证这个美好的时刻,我是周予。” 没有说是“新娘周予”,只是周予,这是她的宣誓,也是她的自白。 “现在台下坐着的,有我学生时代的好朋友,有因工作结缘的旧同事、新同事,今天大家能来,我很开心。” “我出生平凡,父亲为了让一家去城里生活掏空了所有积蓄,但我从小就没觉得自己哪里和别人不同,甚至比别人更高傲一些,一直自命清高地活着。因此经常能听到别人说,周予这个人好像什么都不怕,胆子大,聪明又有魄力。” “事实上,我也有害怕的时候,只是比起告诉别人我‘害怕’,我更不愿意怯。我是我们家庭小辈中的大姐,学业事业上的事情我父母懂的不多,走在其他弟弟妹妹前头,身边也没有可参照的人,我只能自己摸索。所以一开始的我其实特别害怕失败。”周予顿了顿,笑说:“你们也知道,我是最害怕丢脸的人了。” “所以渐渐地,越来越多人说我强势、冷漠、不可接近,甚至在父母面前,我也变得越来越坚不可摧,比较幸运的是还有你们这些不怕死的人来跟我做朋友。” 台下发出一阵笑声。 “直到遇到我先生。”周予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是笑中带泪的,她看着台下的至亲和挚友,大大方方地将这难得的眼泪和柔软展现在众人面前。“他说我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的泪光在灯影下闪烁,目光也落回对面的男人身上。 “本来准备了很多话要说的,我问过他,在婚礼上想听我说什么,他说还没听我认真夸过他,结果我顾着夸自己了。” 台下又是一阵笑声。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很洒、很酷的人。再年轻几岁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要结婚,后来和他在一起,我也不觉得自己会走进婚姻。后来我们情慢慢稳定,我还嘴硬着,我说,再考验他两年吧,如果两年后他还能让我到意,我再考虑。最后是我用了四年的时间证明了,连我自己也没有标准答案,但我能接受他给我的所有答案。” “所以有了今天。”周予抿了抿,再开口时有些哽咽了,“可是好奇怪,我以为我已经决定好了,此时此刻,却仍然还是忍不住要泪。” 她在泪光中追寻到父母的身影。 “我舍不得.......” 周予的母亲身体不好,情绪更是脆弱,早些年因为周予去北方上学的事情闹了好几回,从城里传到沿湾。周予对自己的决定没有过犹豫,但母亲成了她犹疑的最大因素。 选专业、上大学、找工作,周予从来没有让任何人参与她的决定,身为出身小地方的女,她是在不断的质疑和喝倒彩声中变得无坚不摧的。 唯有这一件事,在时隔多年仍然能牵起她的歉疚,也更加剧她的不舍。 人都这样,常常在矛盾中选择和前行,连婚姻也是。婚姻是深思虑后的义无反顾和浓烈的不愿割舍织。台下的周栗已经哭成了泪人,听到周予最后说:“但是,请放心,我会和他一起幸福。” 周予还是那个周予,站得高,看得远,懂得人,更自己。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