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茹你在看什么?”子意回头见赵栖雁坐上了步辇,便拍了拍身边的妹妹。 “没什么。” 子茹得意地翘起嘴角。 东紫央殿中,谢缈一身雪白衣袍,正倚靠在软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一卷书,他神情恹恹,眸底一片郁郁沉沉,“杀了一个孟复,牵扯出的却是我二哥。” 丹玉在一侧替他茶,“臣是好不容易才查出孟复窝藏脏银的地方,孟复是抓住了,可李适成跟泥鳅似的,怎么昨夜约好的销赃时间,他的心腹江林泉却死了?” 孟复没有官身,但在月童却是个大富商,他的生意之所以能做那么大便是因为他在朝廷里有靠山。 他的女儿嫁给了李适成的心腹江林泉做子,如此上下勾结,沆戯一气,一年前青丰卧蛇领剿灭的匪窝里的大批脏银不知去向,实则是被李适成的羽侵,几经辗转又到了孟复手中。 他们一向是习惯等到风平浪静时再分赃的,李适成的心腹江林泉原也参与其中,丹玉好不容易掌握了这样一条消息,可昨夜,江林泉却没到,不但没到,还死在了月童城外的蒲河岸上。 江林泉一死,事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李适成的这条线切断,但大理寺却查出孟复的生意有好几桩是在彩戏园里易的,不但如此,彩戏园背后的老板,竟是二皇子谢詹泽。 “可眼下这情形看,陛下必不会真的治罪二皇子,毕竟易虽是在彩戏园做的,却也差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在里头分一杯羹。”丹玉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二哥他光风霁月,自然不会碰那些脏银。”谢缈慢饮一口茶,畔犹带几分讥讽的笑,“他是想探李适成的底,这回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彩戏园龙蛇混杂,最是便于隐藏也便于传递消息的地方,谢詹泽无非是想借机渗入孟复的生意里,掌握李适成的把柄。 殿外忽然传来柳絮的声音。 “我娘子呢?” 谢缈闻声看去,却并未瞧见戚寸心的身影。 “太子妃在巷内遇见了二皇子妃,想来如今正同她说话,奴婢怕太子妃这一路上受寒,便先行回来命人煮姜汤,顺便准备太子妃要换的衣裳。” 柳絮恭敬地说道。 谢缈乍听她说起戚寸心在巷内遇见赵栖雁,他垂下眼睛,只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搁下杯盏,扔了手里的书。 戚寸心回到东,才踏入紫央殿中,将手中不剩多少温度的汤婆子给一旁的子意,走入内殿里时,便见这青天白里,那少年却躺在榻上,面有点苍白,似乎有些不舒服。 “缈缈?” 戚寸心原本还想着回来要好好问问他为什么要骗她说去御书房听策论,可这会儿一见他这副模样,便什么也忘了,连忙跑过去,“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少年半睁着眼睛,恹恹地望着她,“头疼。” “是风寒了吗?”戚寸心伸手触摸他的额头,却没觉到有多烫的温度,反而有些凉。 “叫过太医了吗?”她急急地问。 少年轻轻点头,轻咳了声。 被窝里的小黑猫触碰到他手上才化去的冰冷雪水,它打了个寒颤,钻出被窝来抖了抖被沾的发。 但戚寸心没顾得上看它,只是唤子意去看看柳絮有没有煎好药。 在她重新替他掖好被角的时候,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忽然唤了声,“娘子。” 戚寸心正在拧铜盆里的帕子。 在她伸手用帕子替他擦拭脸颊的时候,他伸出手来,冰凉的手指握住她的腕骨,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此间冷淡天光下,他的面容透着一种不沾尘的冷,一双眼眸剔透清澈,却潜藏最为郁的颜,他指腹触摸她的腕骨,嗓音清泠,犹带委屈: “你不要生我的气。” 第50章 年关一过,新年伊始。 在城中销声匿迹已有一段时的彩戏园再度热闹起来,一时成为诸多纨绔子弟的好去处。 “从前彩戏园那些杂耍玩意儿我早就看腻了,哪有如今地下的那些把戏有趣刺?”河畔茶楼内,临着窗的一名青年说话间眉飞舞,“不说旁的,你们是不知道那些看客有钱到什么地步,我听人说,那看台上到处都撒的是金银。” “我也听说了,这彩戏园的新掌柜倒是会来事得很,近段子来,每每入夜,彩戏园内必是热闹非凡,只是那地下的把戏,非是有钱有权者不得而入,没有个相的人带进去,我们呀,也就瞧瞧上头的玩意儿,哪有资格去瞧地下的。” 同桌的另一名青年这么冷的天手上也仍攥着把扇子故作风。 而彼时,仅一道屏风之隔的珠帘后面,则坐着另一桌人。 那两人谈的字句落入耳中,戚寸心端着茶碗侧过脸去看身边的紫衣少年,不由有些好奇地问:“能是什么把戏,这么神秘?” 谢缈才轻轻摇头,丹玉便从一旁的楼梯底下上来了,他才走过来,便低了些声音道:“殿下,臣找到了一个更夫,据他所说,前两夜里瞧见过有人推着个板车,车上的草席子里掉出来一只手,他才知道那里头裹着的是人。” 丹玉说着,不由抬眼看向窗外对面的那座楼,“事发时,更夫在汀水巷,而那条巷子的尽头,正是彩戏园的后门。” 立在谢缈身后的徐允嘉闻言,不由皱了一下眉,“难道大理寺上报的那二十几具尸体与彩戏园有关?” 早朝时大理寺上了折子,说月童城外的葬岗了二十多具身份成谜的尸体,延光帝谢朝在朝堂上便下了命令,让太子谢繁青彻查此事。 谢缈将一块茶点递给身边的戚寸心,漫不经心道:“找机会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顿了顿,他的目光落在茶盏内浮沉的茶叶,“彩戏园之前是我二哥的,如今明面上成了旁人的,可这暗地里,就不得而知了。” 离开茶楼坐上回的马车,马车内一时寂静,戚寸心偏头望见身侧坐得端正,却似乎有些出神的少年,她顿了一下。 “缈缈,你在想什么?” 戚寸心问道。 谢缈闻声回过神,茫然间抬眼看她。 隔了片刻,他轻轻摇头,“没什么。” 桌案上的香炉里有缕缕白烟缭绕而出,他复而半垂下眼帘,侧脸在偶尔被吹开的帘子外透进来忽明忽暗的灯影中透着一种郁的冷。 戚寸心见他神情恹恹,似乎有几分难掩的倦怠,她抿了一下嘴,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中。 马车进入门停在皎龙门外,于这夜灯火之间,谢缈看着眼前的姑娘,忽而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鬓发。 “娘子,我要去见父皇,你先回去。” 他的嗓音清泠,似乎没有丝毫异样。 九璋殿内。 坐在御案后批奏折的延光帝谢朝听了太监总管刘松的禀报,便随口道:“让他进来。” 刘松垂首应声,随即匆匆走出去请太子进殿。 待那紫衣少年走入殿中,谢朝方才将目光从奏折上移到他的身上,面含几分笑,“繁青,漏夜而来,所为何事啊?” “今早朝,父皇让儿臣去查的案子有了些进展,”话至此处,谢缈扯了扯,“儿臣想来问问父皇,若此事牵涉二哥,可还有查下去的必要?” 谢朝搁下手里的奏折,垂着眼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隔了片刻,他复而抬眼,颇有深意般地再度看向谢缈,“依你之见,此事是与你二哥有关?” “事情尚未查清,儿臣可不敢妄言。” 谢缈面无表情,语气清淡。 谢朝凝视他片刻,一双眼睛锐利微冷,畔的笑意逐渐消散,“继续查。” 夜愈深,一场大雨忽然而至。 天边雷声滚滚,闪电频出。 紫央殿内寂静一片,戚寸心睁开眼睛,侧过脸去看躺在身侧的少年,他乌发披散,一张面庞明净无暇。 他闭着眼睛,呼清浅,也不知究竟有没有睡着。 戚寸心想起那会儿他撑着伞在檐外迟迟不走上阶梯的那副模样,心里总觉得有几分异样,但此刻看着他的侧脸,她抿着片刻,还是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她身旁的少年早已在殿外淋漓的雨声中陷入一场睡梦之中,连绵不绝的雨声坠在他的梦境里成了殷红滴落的血珠。 他梦见自己走入彩戏园的地下,站上了嵌在石壁上的木廊看台,周遭所有的灯笼摇摇晃晃,散发出的却都是沉暗红的光影。 “那少年是谁啊?” 他听到了一道声音,紧接着,又另一道声音: “南黎那个窝囊皇帝送来的质子。” “哈哈哈哈哈陛下还真是疼福嘉公主啊,这小郡王要是真被咬死了可怎么好?” 好多道声音在耳边来来去去,底下铁笼里锁着的是一头发雪白的,它的一双眼睛泛着幽冷的光,尖利的牙齿外,右耳上的一个金耳圈十分刺眼,它弓着脊背,蓄势待发,仿佛只等人一声令下,便要扑上去撕咬被关入笼内的少年。 转瞬之间,谢缈发觉自己身在笼子里,目都是血,而他一抬眼,就看见一片茫茫雪地,幔帐被风吹得舞,那石亭里有几道人影若隐若现。 脸颊上有一道疤,额头上绑着抹额的男人夹起一块喂进嘴里大嚼特嚼,“多谢五皇子殿下盛情款待,这样的冬天来一碗狗汤,实在快活!” “丘林先生应该谢的不是我兄长,而是星危小郡王。”那一道娇柔的嗓音传来,身着烈火红裙的女子转过脸来,眼恶劣损的笑。 女子娇喝一声,白忽然扑咬过来,嘴森白尖锐的牙齿刹那嵌进少年的血里,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人不过气。 那种深刻在骨里的疼痛仿佛要将人撕碎。 忽的, 哄闹笑声如水惊涛一般袭来,一时茫茫白雪融化,连带着那个长幔挂的石亭与其中的几人都消散不见,他又身在彩戏园地下,而那看台上诸多陌生的面孔都在这一刻笑得开怀,他们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他的身上,他们拍手称快,面红光,肆意叫嚣,肆意嘲笑。 白浑身是血,被他仅用一木簪乍破喉咙仰躺在地,痛苦地呜咽。 汗水血沾了他的发,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他的狈,无数讥笑的声音如魔音一般盘旋在他的耳畔。 而他抬起眼睛,却看见铁笼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蹲着一只雪白,唯有脑袋顶上有点黑乎乎的像一朵小花的小狗。 它歪着脑袋,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或见他抬眼,它就站起来,摇晃尾巴,隔着铁笼蹭他的手背。 戚寸心糊糊半睡半醒间似乎听到身边少年偶尔短促的呼,小黑猫不知为什么喵喵叫了好几声,让她一瞬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在还未燃尽的烛火映照下,她看见他苍白的面容,额头上不知何时已有了些细密的汗珠,眉头也是紧皱的。 小黑猫就趴在少年的身侧,正用一双眼睛望她。 “缈缈,缈缈你怎么了?” 戚寸心发觉他的不对劲,连忙伸手去抓他的手臂。 也是这一刹, 少年骤然睁开双眼,翻身过来的瞬间一手狠狠地扼住她的脖颈。 他的力道太大,戚寸心无法挣,她对上他那一双好似被梦魇裹挟仍不得清醒的眼睛,她猛烈地咳嗽几声,却再没挣,反而伸出手去捧住他的脸,艰难开口,“缈缈……” 她的声音过分温软,比他方才经历的一场梦还要更像梦。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