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驷一心求死,便没打算狡辩罪,但并不意味着他心里便没有恐惧,这人从前也甚张狂,手上的人命远远不止郑大郎一条,可他又不是那些心训练的死士,夺人命眼都不眨,自己死到临头了,却喊不出“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豪言壮语,又虽然家主好言安,说即便被判死罪,也有的是机会偷梁换柱,但丁驷当然清楚,他不过区区仆从,纵然家主有那善心,府尹只怕不会为了他这草芥之人去冒风险。 死是必定要死了,却也未必视死如归。 是以被衙役一押上刑堂,膝盖一软,丁驷便瘫软跪地,陆离这回也没让他站起身来回话,循例问道:“堂下何人?” “小人丁驷,原为丁家总管。” 这话说得细如蚊,连陆离都没有听清:“大声回话。” 丁驷只好加大了嗓门,但语音颤颤,显然做贼心虚。 “你可识得原告郑远?” “识得,他为丁家佃户。” “那么你可识得郑远长子郑康?” 丁驷:…… 镇木一击,陆离蹙眉喝道:“如实回答。” “认、认得……” “郑远状告晋丁子弟丁梧亮故杀其长子郑康,指证你为凶犯之一,你可认罪?” “认罪、认罪。”丁驷下意识说道,突然又觉不对,立马抬头申辩:“少尹冤枉呀……” 诸观审者尚在猜疑,尤其是罗六、孟九等颇知内情者,看那维起初便想坐实郑远为诬告,显然是没有放弃为丁梧亮开,按理必然会有别的诡计,怎么丁驷作为主要从犯,一上来便忙不迭地认罪了?直到又听见喊冤声,众人才道“果然”。 堂上不许议论,便有许多双眼睛都看向担当主审的薛少尹,猜测着这位要如何证实丁梧亮罪控,却见薛少尹仿佛也料到丁驷会喊冤,语气依然不带一点波澜:“这么说,你不愿认罪?” “不,小人认罪,只四郎是被郑远冤枉,主使殴杀郑大郎者为小人,与主家四郎没有分毫干系。” 喊冤是喊冤,然而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主家,这丁驷也太过忠义了吧! 就连马大叔等平民百姓都品度出其中名堂,让家仆顶罪,这也确是豪贵的惯常把戏了。 然而维却“信以为真”,迫不及待追一句:“还不细诉事实。” 十一娘看了一眼维,这回却没有警告他扰庭审,只洗耳恭听丁驷如何为人犯狡辩。 “两年前,小人听闻郑大郎闹事,带着几个家丁去问罪,不想郑大郎对小人泼口大骂,小人一恼,便将人打死了。”这经过倒说得简短明白。 陆离当然不会轻易采信,问道:“依你所说,丁梧亮并不知情?” “本是一桩小事,小人那时身为丁家总管,自能负责,故而并没有禀知主家。”丁驷咬定丁梧亮无辜。 “一桩小事?佃农被你等活活殴杀,竟然也未报知主家?” “后来当然报知主家,不过……不过小人说了谎,只称教训了郑大郎一顿,结果他吓得病了,高热不退,便病死了,故而主家便报了病故。” “说谎,丁驷你分明便是说谎,老朽当亲眼所见丁四郎殴杀大郎!”郑叟焦急不已。 “住口,你竟敢扰庭审,该当杖责!”维大喝一声。 “人证留意,若非本官询问不能擅自发言。”陆离也提警了郑叟一句,又问丁驷:“这么说来,丁梧亮一直不知郑大郎是被你等殴杀?” “不知呀,小人惹出人命案子,哪里胆敢如实相告。”丁驷硬着头皮说道。 陆离却忽而一肃语气:“那么丁梧亮为何得知郑远举告官府后,意图趁夜潜入靖平坊杀人灭口?若郑大郎真是被你等殴杀,他大可将你等给官府,难不成,是为了你一介仆役罪,不惜杀人灭口?!” 那就真是荒谬可笑了。 丁驷却已经被教导了一番说法:“少尹明鉴,四郎并非是为杀人灭口,得知郑远举告后,小人为求自保,一时糊涂,声称是郑远诬告,用意无非是为了讹诈钱财,以为四郎信以为真,便不会问罪小人,哪知四郎听这话后义愤填膺,才想着去教训郑远,没想到惹出这么大子,小人自知这回是捅破了天,死罪难逃。” “贺统领,当是你捕获丁梧亮,情形究竟如何?”陆离问道。 贺琰上前便说:“丁梧亮带着十余名家丁,个个手持刀剑,意破门而入杀人灭口时,被我率领亲卫当场捕获。” 陆离便向维说道:“本审以为,丁梧亮若真因一时冲动只教训郑远,怎会待夜深人静时分才潜入靖平坊?而且携带兵刃,更加证实其是为了行为杀人害命之恶。丁驷这证辞并不可信。” “莫说豪族子弟,即便世族子弟,也多有佩剑之习惯,薛少尹不能因为佩带兵刃,便断定是为杀人害命吧?说不定丁四郎只是为了警告郑远一家诬告行为。又说夜闯靖平坊,也并不值得奇异,那郑远已经离开丁家,去向一时也难以察明,也可能是丁四郎打探得知郑远居处时,正是夜深时分。”维笑道:“当然,犯夜也为触律,丁四郎理应受责。” 区区犯夜之罪,顶多算上斗殴,还是未遂,哪里能与故杀重罪相提并论?丁梧亮一案闹得这样轰烈,结果只挨几大刑杖了事,反过来郑远还会因诬告处死,这样的结果,当然是维旗开得胜。 陆离也不与维争辩,先让丁驷在其供辞笔录上按下指印,才下令提审今最重要的主角丁梧亮。 能从晋王府身,丁梧亮自然怀着谢天谢地的喜悦之情,待到刑堂,又见不仅刘力、趋,连只远远见过一眼的大尹也坐镇当场,顿时有如见到亲人一般,险些没有冲上去表演一出抱头痛哭,不过纵然有诸多靠山在场,这位依然不敢直视晋王,甚至不敢迫不及待喊出“屈打成招”的冤枉来,被主审问话,他倒还规规矩矩地告知了名姓,就是恨不能扒光衣裳,让众人看他身上狰狞密布的伤痕,以铁一般的事实,揭被刑讯供的冤屈。 丁梧亮自从被捕,当然不可能与外人接触,他这时不知道老爹已经为他找好了替死鬼,丁驷眼下又被带下了刑堂,无法与丁梧亮眉来目往,维生怕这小子被吓破了胆,忙不迭认罪,当然是要提醒的。 “丁四郎,你因一时气愤犯夜私闯民宅,究佃户诬告之罪,有滥用私刑之嫌,可知罪?” 不待丁梧亮大彻大悟,王妃便先警告:“府尹屡屡干扰庭审,甚至当场提醒嫌犯狡辩,若非是为包庇嫌犯?还是说,府尹虽然曾任大理寺卿,却不知庭审纪律?殿下,妾身建议,倘若府尹再有公然违律之言行,亦当驱出刑堂,维护司法公正。” 这话一出,莫说维大惊失,便连孟飞笛等人都忍不住挑高眉梢,一时间竟然连丁梧亮都忽视了,数百双眼睛,齐齐盯着维,看他有何应对。 被当众揭穿包庇意图,甚至威胁着驱出刑堂,维若还无动于衷,岂非证明他本不敢正面冲撞晋王妃?这个太后宠臣的气焰,便是彻底被晋王妃打了。 维当然不甘妥协,可他尚且没有组织好言辞,便见贺烨冷冷一眼扫了过来,与那森的目光不同,语气仿佛格外愉悦:“王妃说得不错,维这老儿再有一字废话,拎出法堂便是。” 说完将指节捏得噼啪作响,俨然要亲自动手的兴奋。 维那张嘴兀地红,却连咳嗽都不敢有一声。 他可是深知晋王烨的脾,这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主,不要说驱逐他出庭,当众暴打的恶行也是做得出来,理论他胜不过晋王妃,拳脚又比不过晋王,若生争执,也只是当场丢脸,今虽有一百豪贵子弟,可七成都是坐壁上观,那些民,无疑已被晋王系笼络,哪里会为他鸣不平,说不定还会助威叫好。 就算闹到太后跟前…… 太后这时还要利用晋王夫妇,一桩小事,难道会为他主持公道? 于是只好握着拳头苦忍,脸上神那叫一个霾,却到底不敢再吭声。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