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然想起,小城同游那,沈柔提着两盏花灯,像是稀世的珍宝,嘴角甜的笑容,比芙蓉花更娇。 这两盏灯,她从京畿带到凉州,又从凉州带回京城,珍重至极,胜过万千珍宝。 现在,它们化为灰烬,静静躺在盆里。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 化为灰烬的花灯,再不能变回以前的模样。 卫景朝的心揪成一团。 他不敢动,不敢摸,不敢碰。 只能盯着那灰烬,睁着眼睛,掉不下眼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一阵狂风大作,卷到盆中,将那最后完好的形状,吹吹散,灰尘卷到各处。 这是,连上苍都不愿意给他半分藉。 卫景朝猛烈地咳嗽起来。 脸上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却伸手,拉过一旁的桌布,盖上那个盆,推到底下。 静静看了半晌,他躺在了上。 榻上还留着沈柔身上温软的香气。 极淡,极浅,围绕着他。 卫景朝睡了数以来,第一个好觉。 醒来后,他仰躺着想了很久。 起后,他将那枚玉佩和白玉印鉴,一同放在盒子里,摆到书架最高处,未曾告诉所有人。 出了鹿鸣苑,便命人封锁此处,不许任何人进去。 任何人。 包括他自己。 他这样的人,不配再从沈柔身上得到任何藉。 就该生生世世,受尽折磨。 卫景朝上车离开前,回头看了眼。 “鹿鸣苑”三个气派的大字,挂在门匾上,闪闪发光。 像是沈柔水光潋滟的眸子。 可是,他再也见不到了。 鹿鸣苑夕照园的卧室内,一阵清风拂过。 一张皱巴巴的纸张,从昨夜被卫景朝踢翻的纸篓里滚落出来,被风吹动。 可是,再也不会有人踏足这里,将它捡起来,展开来。 —————————————— 时光倥偬,转眼已是泰安四年。 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朝文武和天下百姓,已逐渐习惯了孟氏江山到卫氏江山的过度。 对许多人来说,四年不过弹指一瞬间。 陆黎如愿以偿娶了踏歌为,生了个可的儿子,夫两个视若珍宝。 孟与馥主持编纂了《匈奴志》,记录下已被灭国的匈奴的衣食住行,生活习惯,一时间名声大噪。 长乐侯大丧,于逸恒承袭侯爵,一改往昔浪,娶生子,竟也做起居家好男人。 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喜,有人悲。 四年,已足够看尽人生悲离合。 对卫景朝而言,这四年却是无穷无尽的煎熬。 里,西楼明月悬。他会想,若沈柔看到这么美的月亮,定会心生喜。 夏里,芙蓉出清水。他会想,沈柔最荷花,若是能观赏一二,那该多好。 秋里,落叶空阶。他会想,这样寂寥的秋天,沈柔不太喜,但她却喜秋天的自己。 冬里,雪落庭树下。他会想,那年在匈奴王庭,应该牵着她的手,走得再远一些。 一个又一个升月落,一个又一个四季轮回,卫景朝没有一天不在想她。 每个午夜梦回,他大口息着从噩梦中醒来。 止不住一遍又一遍回忆,沈柔如蝴蝶般跌入水中的场景,便忍不住心如刀绞。 他的柔儿明明最怕冷,是凉州城时,睡觉时要将两只脚进他腿间。 却能够那样狠心、决绝、平静地跳入滔滔江水? 都是他的错。 他伤透了她的心,得她只能这样抉择。 他一次又一次,自地责怪自己。 将自己的心脏捅得血淋淋的,才能勉强安怦怦直跳的神经。 又是一年寒冬至。 十一月十五,窗外的月亮又圆了。 卫景朝怔然片刻,缓步走到中的藏经阁内。 洛神公主腕上挂着镣铐,正在整理经书,侧目瞥他一眼,“又做梦了?” 卫景朝没说话。 洛神轻嗤:“既是夜夜入梦,不如你早禅位,戴着镣铐被锁在藏经阁,看书,修身养,消减罪孽。” 她一动,腕上的镣铐哗啦啦作响。 便不由想起,卫景朝登基后,向世人宣告洛神公主已死,却没有杀了她,而是将她囚在藏经阁内。 他说,留着她的命,是为了世间有个人能够和他一样痛苦。 她骂他是个疯子。 他却没有分辩。 卫景朝透过窗子,看空中圆月,慢慢道:“今天是沈柔的生辰。” 他和她,只度过了短短一年光。 那年十一月十五,他带兵抵御匈奴,错过她的生辰,于是留下那枚白玉印鉴,做她的生辰礼物。 那枚印鉴,从十二岁就跟着他,几乎等同于他本人。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洛神没有回答。 他也不需要,只是茫然站着。 他不知道还能找谁诉说苦闷。 四年时间,世上几乎没人记得沈柔。 甚至于,他深夜做梦时,她的眉眼鼻,都逐渐变得模糊起来,那的场景也越来越模糊,只余下无尽的痛苦,越来越深重。 于是,卫景朝一比一惊慌失措。 他害怕有朝一,会将她遗忘。 记不起她的模样,记不起她的声音,记不起她身上清微的香气。 若是到了那个时候,他连一丝可以回味的记忆都没有,只能四处望着,无枝可依,又该怎么办? 可是他没有任何办法阻拦这个进程。 时光是极奇妙的东西,会一天一天拿走你的记忆,又一天一天加深你的痛苦。 再深再浓的情也敌不过时间的侵袭。 卫景朝慢慢道:“我快要不记得她的模样了。” 他给沈柔画了很多画像,藏了卧室。 可是,却一眼都不敢看。 这些画像不是她,并非跟她一模一样。 昔书画双绝的状元郎,到此刻,却连一张工笔素描,都画的颤颤巍巍。 仿不成她的模样。 洛神手微微一顿,半晌阖眸道:“我也是。” 她声音很轻:“我原本以为,他那么好看的脸,我一辈子也不会忘掉。” 可是,还是一点一点忘却。 就像是一只手,缓缓擦去他脸上的肌肤和轮廓,最终彻底消失在她的记忆中。 卫景朝尚且有一二信物可做悼念。 她却一无所有。 所有带着回忆的物品,都在平南侯死后,尽数被沈元谦毁去。 冬月寒寂寂。 照在脸上,冻得眼睛涩涩发疼。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