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不说话,只拿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盯着他。 只是,那眼底的控诉,已经回答了他。 是的,你就是。 卫景朝冷嗤一声,抬手遮住她的眼睛,言简意赅命令道:“睡。” 沈柔缓缓闭上眼,鸦羽般的长睫扫过他掌心,软软的,柔柔的,轻轻的。 像初的柳。 轻轻地扫过。 卫景朝的心,也被轻轻刷过,极轻极浅地颤了一下。 他垂眸望着沈柔素白的脸蛋,单手摁了下心口的位置。 一张脸,淡泊无情。 只手背上的筋脉,随着心脏,徐徐跳动。 沈柔闭上眼,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到深夜。 醒来时,屋内点着灯,卫景朝坐在一旁,正低头看着什么。 沈柔双手握成小拳头,了眼睛。 卫景朝头也不抬,淡声喊:“来人。” 值夜的侍女连忙推门进来,恭恭敬敬朝他行礼:“侯爷。” 卫景朝扬起下颌,冲着沈柔的方向点了点。 侍女踩着小碎步走到沈柔跟前,轻声问:“姑娘醒了,渴不渴?饿不饿?想吃些什么?” 沈柔点头,“给我一碗粥。” 侍女点头离去。 沈柔披衣起身,走到卫景朝身侧的桌案前。 侧过头看着他,犹犹豫豫地问:“我……我是怎么回来的?” 卫景朝随口道:“你睡的那么沉,还能自己走回来不成?” 沈柔咬了咬下:“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卫景朝“嗯”了一声。 至于怎么带回来的,沈柔不问也知道。 她睡觉一向很沉,但若是平白无故被人背下来,肯定也是会醒的。 除非,是被人抱回来的。 她只要一想到,卫景朝抱着她从二门穿到房里。 一路上那么远,全是围观的人,顿觉头皮发麻,想挖个钻进去。 她不由埋怨:“你怎么不叫醒我?” 谁知卫景朝先冷笑一声,放下笔,盯着她,一字一句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叫你?” 当他是冤大头,非得求着出这个力气? 鹿鸣苑的二门到夕照园的卧室,足足有一里地,他是闲的慌,非得抱着个人走进来? 沈柔默默地往边上缩了缩,低头不说话。 卫景朝盯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嗤笑一声,“沈柔,凡事没清楚之前,别急着诬赖人。” 沈柔讷讷道歉:“对不起,是我之过。” “知错——”卫景朝冷笑一声,“以后需改。” 沈柔小小点头。 她的头发略有些散,一翘起的发丝,随着点头的动作,一点一点的。 卫景朝盯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捂住她的后脑勺,整个给她下去。 换来沈柔一个疑惑的眼神。 她的头发本就顺滑,了一下,就乖巧服帖。 卫景朝意了,继续看自己的公文。 丝毫没有给沈柔解惑的意思。 沈柔趴在桌案上,头枕着双手,双眸如星辰,乖巧安静地看着他。 清的小脸,映着灯光,朦胧模糊在梦中。 —————————————————— 翌晨。 卫景朝又早起去上值了,沈柔便又独自一人去了书房,继续写她的戏文。 只是,刚提起笔,她便想起前天的事情。 卫景朝看出她藏在戏文里的小心思。 于是,足了她的要求,当即派人去照顾她的母亲。 沈柔咬了咬下。 提笔在纸上写今天的剧情纲要。 江燕燕被掳进齐王章昀府中,当晚便被章昀糟践致死,死前仍惦念着母亲。 齐王府内有一瘸妇,绕过众人,对临终前的她说了一句话:“你母安康。” 江燕燕望着那瘸妇的脸,死时,终于只余恨意,再无牵挂。 她咬着笔,这一折戏,写的格外艰难,纵使到了晚间,也只写了一半。 其实,戏文的内容,是早就想好的。 遣词造句于她而言更是信手拈来,并无为难之处。 难就难在,每每下笔,想起那可怜女子的遭遇,沈柔便会生出几分不忍。 不忍写,不忍提。 不忍揭开别人血淋淋的伤疤。 哪怕明知,长坏的骨头,只有打碎了重组才能救,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狠下心做这样残酷的事情。 沈柔看着自己写的内容,徐徐叹一口气。 到第二天,她终于写完了这一折戏文,才拿给卫景朝看。 卫景朝看完后,亦不免蜷紧拳头。 这章昀对江燕燕所做的事情,未免太混账了些。 侍卫,太监…… 哪怕是他看了,都有些想吐。 对于一个妙龄少女来说,那些事情,无异于摧毁一个人的酷刑。 江燕燕的死,身上受了重伤外,更多的是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 受到这样的奇大辱,她自己不想活了。 死亡,是她唯一的解方式。 若是继续活下来,单单是痛苦的回忆,就能够垮她,让她一生都活在噩梦中。 沈柔在一旁叹了口气,怅然道:“其实,真正的江燕燕,比这个更苦。” 卫景朝沉默不语。当初那件事传的沸沸扬扬,那个女孩从弘亲王府抬出来时,沈柔不曾见过,只是道听途说。 他却真正目睹了,其凄惨,非言语可形容。 沈柔又道:“如果是我的话,可能比她死的更惨吧。” 卫景朝倏然怔住。 蓦地想起来,她也险些被人送进弘亲王府。 若是那一夜,他没有去看她。或者,他没有饮下那杯酒。又或者,发生那件事后,他没有答应接她出来,而是弃之不顾。 她肯定早就被人当做礼物,送给孟允章了。 若是那样…… 如今沈柔就真的是一具,从弘亲王府抬出来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比江氏女更凄惨的尸体。 卫景朝的心,剧烈地在心脏里跳动,拉扯着血管。 他抬眼看向沈柔。 她双眸明亮,眼底盛温柔与心疼,心眼,都在心疼那个惨死的少女。 从未想过,她自己。 卫景朝一时间说不出心底的滋味儿。 他忽然有些后悔那时问她的话。 当时他问,“沈柔,如今,你可后悔?” 她笑着说她不后悔,比起寒门,更愿意给他做外室。 于是,他觉得她放不堪。 可是直到此刻,他才知自己有多愚蠢。 她怎么可能后悔呢?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