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种指鹿为马的话,一人这么说,人人都这么说么?一人信,人人都信么? 还是说,不是他们错了,竟是我善恶不分? 思来想去,心湖又波涛汹涌起来。 风不及闭着眼,呼平稳绵长,似已入睡。 沈墟等了一阵,未等到解答,懊丧转身。 走到门槛处,帷中传出一声长叹,风不及幽幽道:“世间善恶对错,岂是那么容易就分得清的?与其来问为师,何不问你本心?” 本心? 沈墟揣摩着二字,一路魂不守舍漫步至自己屋中。 在上呆坐半,直到黄昏,忽然想起换药换到半途就被师父唤了去,以至于创口还没上新的绷带,抬手一摸,内衫已被淋漓鲜血浸。 再一摸,外衫也是的,原是方才浑浑噩噩之际竟是冒雨而归。 迟钝的身子这会儿才觉出疼痛和寒意,他起身换下衣服,再回守拙草庐拿回绷带与外伤药膏。 却不想刚一起身,有人大喇喇地自大门而入。 既没有隐藏脚步声,也没有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可以说完全没有一点要避人耳目的意思,沈墟原以为是常洵等师兄弟来串门,待那人欣然开口,才惊觉来人竟是那个始作俑者凤魔头。 “看你脸,像是不本尊。”凤隐一身红衣,擎伞而来,施施然将收起的油纸伞靠在门边,举目四顾,但见寒酸陋室内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嫌弃得直皱眉,“你这住的是个什么鬼地方?” 沈墟也皱眉,他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人。 他找剑,后知后觉他的剑已经被冲凌削断了。 赤手空拳,别想了,本打不过。 出言辱骂,也不用想,这个技能从来也没掌握过。 大声呼救,对上这个魔头打起来岂不是害了师兄弟? 就在他殚心竭虑思考应对之法时,凤隐的尊已经落座在沿,金口一开:“把衣服了。” 沈墟莫名:“?” 凤隐看他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难不成还要本尊替你宽衣?” 沈墟面微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生硬地从齿间挤出话来:“你来做什么?” 凤隐注视着他,挑眉,笑道:“我来看你。” 此时他面前的人,但凡不是个瞎子,见了这粲然一笑都是要看痴看傻心如擂鼓的,凤隐他娘说了,凤隐生来,就是为了要给俊美无铸这四个字立个样板的。 只可惜,沈墟就是个瞎子。 “看我?”瞎子不识好歹,面若寒霜,冷冷道,“看我如何狈?看我如何自食恶果咎由自取?” “哦。”凤隐听他话里带刺,收起笑,换上讥嘲语气,“怎么?救了我,后悔了?” 沈墟却避而不答,他怔忪良久,最后只道:“你走吧,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山高水长,不必再相见。” 却听凤隐冷冷嗤笑一声。 声音虽冷,沈墟却没来由地觉得室中气机猛然一轻,当即心中一惊,回想方才气机变化与凤隐的细微动作,这才发觉那魔头方才问出那句话时,语气与往常无异,实则已经凝力于掌,仿佛自己那时若胆敢回说一个悔字,凤隐就立即将他毙于掌下。 他从未见过这样喜怒无常之人,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君子然诺,言出无悔,我只后悔没能从你手里多救几人。”他说罢这话,又重复了一遍:“你走吧。” 室中一时岑寂,直到凤隐开口。 “本尊见谁,不见谁,杀了谁,救了谁,岂是你能决定的?” 凤尊主何曾碰过这种冷钉子?当下冷嗤一声,跃起,一个箭步冲上去,出左掌对准了沈墟心脉。 心脉乃人体大防,一旦震断回天乏术。 沈墟对他早有防备,自然抬手来格,没想到凤隐不过是虚晃一招,右掌倏出,点了他颈口“天突”。 “你……”沈墟不意中招,全身酸软,往下瘫倒。 还未着地,凤隐长臂一捞,将人带进怀中,抱着人径自朝上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隐:看我,我冲你笑了,美不美不美?气消了吧? 墟:哦,但是我瞎。 隐:…… 墟:还是你瞎的。 隐:………… 第15章 沈墟双眼瞧不见,又被点了道,全身受制,连声音也发不出。 黑暗中,他身体悬空,被凤隐横抱而起,“噗通”一声扔在上。 肩胛骨撞在硬板上磕得生疼,他蹙起眉。 不知为何,连来所受的委屈被这一抱一摔发出来,意顿时上涌,一滴眼泪就此滚落。 这滴泪当真是落得悄无声息,毫无征兆,打了魔头一个措手不及。 “你哭什么?”凤隐笑眯眯道,“本尊又没对你做什么。” 就算确实想做什么,不也还没来得及下手吗? 他一出声,沈墟的眼泪滚得更多了,直像断了线的珠子。他怔怔地躺着,睁着眼睛淌泪,哭也哭得极安静,不出一点声。 凤隐眼中兴味更浓,伸手过去在他脸上胡抹了一下,看了一眼指上水迹,仿佛在辨认这眼泪的真伪,片刻后,颇为嫌弃地将手上沾染的泪水反擦在沈墟衣襟上:“今不欺负你,总行了吧?” 沈墟这一哭,个中情由错综复杂,委屈,愧疚,羞辱,相互织,在心头也不知积攒了多久,突然爆发,一时半会儿自是难以止歇。 凤隐瞧他哭得伤心,琢磨一会儿,道:“身上疼么?啧,他们武功稀松平常,你也太不经打。” 身前倏地一凉,竟是衣襟被揭开,沈墟惊得连眼泪都给了回去,无神的双目瞠得老大。 正慌不安,不知这格怪僻的魔头他衣服意何为,腹上伤口旁忽被手指触碰,当即一个灵。 “冲凌的剑法不错,可惜没能练好,徒弟也教岔了,”只听凤隐道,“把打算盘的功夫分两成到练剑上,杀你还不是绰绰有余。” “这伤口漂亮,剑中锋用力,斜下劈砍,只是与心法不匹,可惜。” “这一道,再砍进一寸,你命已休,尚算不错。” 这人说得头头是道,仿佛只凭几道伤口,就对冲凌与申青玄的武功了如指掌——只是说得实在不算好听,若那二人在此听他品头论足,恐要气昏过去。 沈墟则喉口一哽,双眼放空,魔头行事,不能用常理揣度,正常人谁会借别人的伤口来研究武学? 正这般想着,伤口处忽一阵清凉黏稠,鼻端闻到一阵淡淡药香。沈墟心中疑窦丛生,心说这人难道在给我敷药?还是下毒? 随着那东西在伤口铺开,疼痛稍减,不是下毒。可这药敷得却是敷衍,一大团覆在伤口处,凤隐伸手胡划拉了几下,让药在伤痕遍布的腹部铺开,手指牵动伤口,登时痛得沈墟小腹绷紧,浑身颤抖,但他先前已哭了,无论如何不愿在凤隐面前再示弱,只咬牙忍耐,不出声来。 凤隐奇道:“这就疼了?” 此时雨势已收,晴空一碧,一抹斜从窗外照进来,照在沈墟身上,缎子般光滑的皮肤上光华转。他息着,似是痛得狠了,皮肤上起了粒粒麻点,白玉无瑕的身子遍布狰狞剑伤,倒也确实凄楚可怜。 凤隐俯身,掐住了沈墟下巴尖:“剑阁的弟子,都像你一样娇生惯养么?” 沈墟眼里浮现困惑,心想自己与“娇生惯养”四字何曾有过联系,只觉这魔头晴不定甚是难,突然间气息一松,凤隐竟又无缘无故解了他道。 而后一样坚硬的小圆瓷瓶被掷到他怀里。 “既有手有脚,自己抹吧。”凤隐霍然长身而起。 沈墟缓了一阵,慢地起身,还将衣服拢上。 凤隐道:“这衣裳先沾雨,后沾血,你不嫌丑么?” 沈墟眼瞎,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但既然有眼睛的凤隐如是说,也就慢地爬下,寻了套干净衣服,捧在怀里。 却不换。 凤隐看着他,一动不动,说:“本尊不看。” 沈墟信了,依言换上,只盼自己表现得乖一些,这魔头自觉没趣能早些离去。 换完衣服,魔头又盯着他敷药包扎,他手脚笨拙得慢了一些丑了一些,魔头还在旁冷言讥笑,说他脑袋笨手还废。 一顿拾掇完,沈墟累得筋疲力尽,咕咚一声倒在上,一动不动。 凤隐背手踱到他身边,拿脚踢了踢他小腿胫骨,问:“不哭了?” 沈墟摆摆手。 不哭了,没力气哭。 过了好一会儿,周遭无声无息,沈墟还以为凤隐已走,翻身坐起。 凤隐幽幽托着腮:“起来做什么?送本尊?” 原来没走。 沈墟整理一下微的鬓发,复又慢躺下。 他乖觉听话,凤隐却玩心大起,不但不走,还要堵,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沈墟脸朝里,闷声道:“被一个疯子使坏,封住了道。” 凤隐方才还夸奖这人乖顺,此刻耳听他竟敢背后叫他疯子,差点真犯了疯病一掌将人毙了了事,咬牙切齿道:“道被封,你自行冲开不就行了?” “那疯子内力深厚,难以冲破。”沈墟咕哝。 “世上哪有冲不开的道?”凤隐轻蔑一哂,“你学艺不罢了。” 第16章 他既这么说,自是有什么旁人想不到的妙法。 可这人说完,却没了下文,想是不愿告知,只是逗他罢了——这是小时候殷霓惯用的伎俩,把一本妙剑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等他伸手,却倏然收起,笑说:“想不想要?不给你。”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