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娘脸上的笑容都僵了,倒是宴夫人好似会错了意,以为自己不省心的儿子总算开了窍,便面带笑容,叫身边的丫环引着二人去后院赏梅。 到底是男女有别,不止宴云何,还带上宋文。 怎知走到一半,宋文便拉着宴夫人的身边丫环,硬是将人带了下去,园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宴云何面上终于出放松神,一转头便见隐娘脸警惕地望着他,她若是猫,此刻怕是发全竖。 “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要在宴席上问我那些事?”隐娘戒备道。 宴云何:“不过是随口提一提,你何必紧张。” 隐娘后退几步:“我得走了。” 宴云何:“还有几步路便能看到了,就这般心急?” 隐娘摇了摇头,她转过身,披风至空中晃一圈,最后落在身侧。 她没再继续前行,甚至是僵在原地。 腊梅后有人至暗中走出,那人白皙的指尖挑开一株腊梅,簌簌雪下,洇了半新不旧的裘衣。 寒夜腊梅正盛,不及他容三分。 虞钦立在树下,望着站在雪中的两人。 隐娘脸白了,这一回没有严公公,没有墙替她遮掩,她本能后退,却被一只手轻轻抵住。 宴云何的声音至后方传来:“我说了,马上就能看到了。” 隐娘牙齿微微打颤:“你害我。” 宴云何不言语,隐娘不肯认虞钦,必有苦衷,他出于私心叫二人相认,亦做好了被隐娘责怪的准备。 虞钦缓步上前,只低声问了一句:“是阿茵吗?” 便是改了名,换过脸,重得身份,再活一遭,她也扛不住虞钦用这般小心翼翼的声音喊她。 许久没人这样叫过她了,她以为她不会再留恋过去。 然而她错了,她当即转过脸:“你认错人了。” 虞钦停在数步之遥,没有上前,可他的目光却那么仔仔细细,好似想知道的有很多,却不敢多问。 隐娘慌张地要离开,却再次被宴云何拉住了胳膊,她咬紧牙关,眼里带泪,恨恨地看着宴云何,还未说话,便听到虞钦说:“淮,放开她。” 宴云何松开了手,隐娘却犹如被钉在原地,不得动弹。 虞钦低声道:“我上一回在里,也见过姑娘。” 隐娘没说话,虞钦却也不在意:“我曾有一幼妹,名唤白茵,与姑娘很是相似。我托宴大人为我寻找幼妹消息,他许是误会了,才将你带到此处。” 隐娘仍然背对着他们二人,细瘦的肩膀轻轻颤抖着。 虞钦望着她的背影,声音逐渐喑哑:“八年前有人告诉我,她已过世,我遍处寻她踪迹不得,只能相信她是真的不在人世。今见到姑娘,倒似故人归来。” 隐娘:“既然已经过世,我又怎会是你口中的阿茵?” 宴云何瞧见虞钦眼眶逐渐泛红,可他仍然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用平稳的语气开口:“我知道姑娘并非阿茵,只是在下有一事想托姑娘帮忙。” 隐娘好似深了一口气:“什么?” 虞钦垂下浓睫:“姑娘可否扮作阿茵,只需一会,我有些话一直想同她说。” 隐娘没答话,却也没走,亦不敢回头,生怕那二人察觉不对。 或许他们早已知道,却谁也没能拆穿她。 虞钦行了数步,最后克制停下:“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无用,没能护住你,你……不必原谅我。” 隐娘拢在身前的手,几乎要掐出血来。 她早已泪面,却始终没有回头。 第七十六章 隐娘将咬出了血腥气,半天才哑声道:“我想,若她还活着,想来也不会怪罪兄长。” 说罢她匆匆离去,形容狈,近乎逃离。 宴云何刚追上数步,就被虞钦一把拽住。 虞钦指腹冰冷,细察甚至微微颤抖:“不必追了。” 宴云何回过头来,在发觉情形不对之时,他便后悔了。 是他过于自作主张,未能考虑到这二人的心情,以至于相认未成,反倒巧成拙。 刚才虞钦那话,便是他听了都觉得口一窒。他几乎能猜到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隐娘为救尚在牢中的虞钦,委身了当时参与此案的大理寺正。 然而虞家涉及的可是谋逆,区区一个大理寺正如何能手干预。不过是趁火打劫,恶意哄骗。 虞钦从牢中出来,祖父狱中自尽,幼妹白茵被他所累,而后生死不明。全家上下,最后只剩他一人。 他那句不必原谅,哪只是对白茵说的,更是对自己说的。 便是这些年来,虞钦从未原谅过自己,所以他也不奢求隐娘的原谅。 宴云何按住虞钦的手,用自己的掌心去温热那冰冷的指尖:“这事本就怪不得你,你也算为她报仇了。” 虞钦目光落在隐娘离开的方向,地上只剩散的足印,可窥见离去之人的心境。 见虞钦怔怔出神,宴云何咬了咬牙,将虞钦拽到了房内。 往人手中了个暖炉,宴云何絮絮叨叨地将这些年,他所知隐娘的大小事,尽数对虞钦说了。 虞钦听得出神,得知隐娘有本“黄金屋”,便出笑意:“她自小如此,她娘亲不愿让她管帐,就自己偷偷学着打算盘。” “阿茵对四书五经毫无兴趣,在东林书院那会,便时时逃学,祖父很生气,又不敢对她用上家法,罚她抄书,她便求到我面前来,好在我将她的字迹学得不错,也能糊祖父。” 宴云何听着虞钦的叙述,仿佛透过这只言片语,瞧见了那些年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若时间只停在那刻,没有发生后来的所有事,该有多好。 宴云何觉虞钦的手逐渐回温,好似也从刚才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他不动声地忪了口气:“今是我唐突,我不该这么做。” 虞钦却摇了摇头:“不,我很高兴……能知道她还活着,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这话不似作伪,虞钦仍然双目微红,却瞧着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畅快。 “那就好。”宴云何一直悬着的心,终究是落在了实处。 为了叫虞钦更开怀些,他道:“看来这些年我的银两也没白花,她那点私房钱,有一半都是我上供的。早知她是妹,就再给多一些了。” 虞钦哭笑不得:“你莫要胡言。” “怎么胡言了,她也知你心仪我,”宴云何想到那夜隐娘说的话,不由安他道:“她是真的很挂念你,想来是有苦衷,所以才不敢与你联系。” 皇城司内部不似锦衣卫,虽皆为官身,可皇城司挑选人才,只看能力,不计过往。 要入皇城司当亲事官,除了像方知州那样本就出身世家,身有官职的人,还有很大一部分,不乏是三教九之人。 为了约束这类人,条约也相当苛刻。 隐娘该是签了皇城司最严厉的生死契约,自此只是皇城司的亲事官,不再与过去有任何联系。 虞钦渐渐回神,脸微变:“她在何处任职?!” 宴云何不似刚才那般轻易地将隐娘之事全盘托出,而是闭紧了嘴巴。 虞钦猛地站起身来,宴云何立即将人拦抱住:“你要去哪?” “去查。”虞钦干脆低落地抛下这两个字,便要掰开宴云何的手。 “你先等等,你冷静一下。”宴云何慌了。 虞钦盯着他:“如果只是普通的女官,你不会不敢说。” 宴云何咬牙:“我只能说她的官职,你便是查,也查不出来。” 虞钦额青筋:“是皇城司。” 宴云何闭上眼,他就知道,只需要给虞钦一点线索,这人就能立即猜出。 他知道虞钦是成景帝的暗线之时,都这般生气。 虞钦若是知道自己唯一的亲人进了皇城司,该是何等心情。 他怕虞钦当夜便杀进皇,大逆不道地弑君。 “你也知她的能力极强,便是在皇城司,也无人敢小瞧了她。而且她不需要出危险的任务,比你想象得要安全许多。”宴云何语速极快地说道。 虞钦脸却瞧着更差:“她不只是亲事官?” 隐娘身居要职,似这种情报机构,知道得越多,就越难身,除非是死。 冬狩将至,这时不能闹出任何岔子。 “寒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宴云何面微凝:“就像我没办法阻止你,你也阻止不了她。” 虞钦好似一瞬间被光了所有气力,他不再挣扎,仿佛明白了什么。 宴云何:“她是你妹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的脾,她又为何这么做。” …… 严公公不疾不徐地殿内引路,隐娘随在身后,面过于苍白,倒显得那双泛红的眼圈颇为吓人。 隐娘听严公公说,成景帝已经歇下了,本想离去,哪知不多时有内侍行出,喊她进去。 成景帝穿着明黄的中衣,身上简单披着一件外套,并未束发,眉眼还带着倦意。 瞧见隐娘,便伸出手冲她招了招:“不必行礼。” 严公公适时退下,隐娘上前数步,而后低下头道:“陛下,兄长他好像发现我身份了。” 成景帝饮了口浓茶醒神:“你今不是去了永安侯府?” 隐娘抿:“宴大人只说让我去见见侯夫人,可宴席过后,兄长却在后院等着我。” 成景帝:“我只问你,可悔了?”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