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嚣张又笃定的模样,倒很适合眼前的少年郎,好像他生来就该这般洒,始终保留着令旁人羡的意气风发。 虞钦年少时也曾遇到这样的一个人,那是个与他截然不同的存在。 东林书院无人不知其大名,先生们最头疼的学生,世家子弟追捧的纨绔。 这个本该与他毫无集的人,断了腿,落了伤,一身旧疾。 “去哪喝?”虞钦选择了妥协。 宴云何见他同意,立刻道:“就去之前喝过的酒家。” 虞钦点了点头:“我回去换身衣服。” 宴云何摆摆手:“你快些,我在这等你。” 虞钦才步出几步,忽然回头看了宴云何一眼,转身折返。 宴云何还未问上一句,怎么又回来了,就觉上一紧,虞钦掐着他的,将他举上了马。 这简直像是抱不会上马的小孩,又像是托举姑娘家的手法,宴云何都懵了,他只是腿疼,又不是残了,虞钦何至如此。 总觉得是见他现在是个少年模样,故意占这点便宜。 虞钦见他目瞪口呆的神情,说了句:“腿不好就别久站了。” 说罢这才回府,半道还弯捡了地上断成两截的桃枝。 宴云何在马上换了个姿势:“别捡了,下次送你新的。” 虞钦头也不回道:“祖训有言,不得弃灰于道。” “……”宴云何一时无言,把他的花劈断也就罢了,还把这花比作废弃物,虞钦捡它,不过是出于礼貌。 看来下次是不能再送花了,他见虞钦在室内都放了朵桃花,还以为对方会喜。 现在看来,虞钦之所以留下那支像生花,应该是因为那是慈幼庄的小姑娘送他的缘故。 虞钦出来得很快,没让宴云何等多久。街上摊贩仍未收档,人如织,虞钦没有骑马,更没跟宴云何同骑一匹,而是牵着马的缰绳,小心带他避开行人。 这样看来,鼎鼎大名的都指挥使,瞧着倒像他的侍从,这般贴心。 来到酒馆门前,虞钦刚伸手要扶宴云何下马,就被对方眼疾手快地躲开了。 宴云何生怕这人像抱他上马那样,当街抱他下来,那也太丢人了。 他莽撞地往下一跳,右腿果然泛起疼痛,宴云何故作镇定:“没事,先进去吧。” 这都不知是今晚第几次虞钦看着他的腿了,还很有针对地,只看右腿,宴云何基本上能够断定,虞钦是知道他真实身份的。 “走吧,进去坐。”宴云何说完,迈步进去,在临近门口的位置坐下。 他跟小二要了壶果酒和点心,又给虞钦点了跟上次一样的酒。 直到面对面落座时,宴云何才油然而生出一种奇怪的心情。 他本以为不会再用这个模样见虞钦,所以才在暗巷里胆大妄为,对美人偷香。 没想到现在倒是只能用这个身份来接近虞钦,在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情况下。 然而虞钦的态度比他想象中的要好,本以为虞钦不会接受他这般自欺欺人,没想到反而配合他演了下去。 毕竟是一个连来看他,都要用上药的胆小鬼。 宴云何饮了口果酒,他从刚才就注意到了,虞钦上配的东西:“你上那个紫玉葫芦还好玩的,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虞钦刚拿起酒杯,闻言默默放下,解开了间的玉佩递给宴云何。 宴云何就像第一次见到这玉佩一般,在手里把玩许久,啧啧称赞:“这玉佩合我眼缘,我拿别的东西跟你换行不行?” 虞钦垂眸饮了口酒:“不必换,我送你。” 轻而易举得到玉佩的宴云何,反而有点不高兴了。 当初他可是用玉佩换的,还倒贴了不少银钱,凭什么游知何什么也不需要付出,就能平白得一个玉佩。 “这玉佩对你来说不重要吗?”宴云何问。 虞钦被问住了,半天才斟酌道:“重要。” 宴云何将玉佩攥在手中:“重要你还随便送?” 虞钦平静道:“没有随便送。”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佩戴起来比我合适。” 宴云何几乎要抑不住自己的角,他忙饮了口果酒,才勉强镇定下来,把玉佩挂回了上:“我也觉得很适合。” 他一高兴,就没收住自己,多饮了几杯,虽然没醉,但也有些微醺。 酒馆里不时进些客人,他们在里边待了一阵,待到街上的人渐渐散了,才起身离开。 宴云何走在虞钦的侧方,对方手里还牵着他那匹马,走得极慢,应该是顾忌着他的腿脚不便。 “大人。”宴云何突然开口。 虞钦侧过脸,静等他说话。 他们之间很少有气氛这样好的时候,好像一直以来,他们总是紧绷着,对立着,你来我往,短兵相接。 “我能不能……”宴云何看着虞钦身上的裘衣,是他在赴往云洲的路上,送对方的那件,他缓慢地眨眼,下那股涩意:“以后也来找你喝酒。” 虞钦停了步子,宴云何心头随着他的驻足,逐渐沉了下去。 他语速加快地补充道:“不会来得很频繁,就是偶尔来找你。就像今晚这样,只是喝喝酒,又或者去街市上吃点东西。” 虞钦转头望着他,那目光极为复杂,那眼神,宴云何曾经见过。 那晚他酒醉闯了虞府,在那幔钩织的一方天地中,虞钦也曾出过这样的神情。 他让他为难了,或许宴云何会得到和上次同样的答案。 宴云何下意识攥住了间的玉佩,起码这一次,他不会把这东西丢了。 瞧见他本能的动作,虞钦眸微变,随后闭上眼,再睁开时,那些复杂情绪一一退去,好似又回到了平静的模样:“好。” 宴云何攥着玉佩,做足了准备,不料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虞钦:“你说什么?” “不过下一次,小公子若身体不适,就不要勉强自己出来了。”虞钦说。 宴云何松了口气:“那是自然,我也很惜自个身体。” 虞钦道:“小公子现在上马吧。” 宴云何不想这么快结束这个夜晚,又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借口可以留下来。 他和虞钦自小都在京城长大,锦衣卫更是知京城大小街道,他总不能以带着虞钦逛京都为由,再拖着人陪他走上一阵。 而且宴云何还沉浸在虞钦答应他的这件事中,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不然虞钦怎会这么好说话? 他抓着马鞍,翻身而上,正低头要跟虞钦说点什么,就见对方指了指他间的玉佩:“下次来我府中拜访,直接以玉示人便可。” 宴云何握着那紫玉葫芦,甩了甩上边的玉穗:“原来是这么重要的东西,虞大人给了我不后悔?” 虞钦叹声道:“只要下次别像今夜这般,喝醉了才过来就成。” 宴云何眉梢轻挑,意味深长地望着虞钦,虞钦错也不错地回视着他。 短短几句话,便如同对了数招,你来我往,玩得是场心知肚明的游戏。 只是这层薄薄的窗户纸,不知何时才会被其中一方揭破。 宴云何骑着马,俯身凑近了虞钦,瞬息间拉近了他们彼此的距离。 虞钦不闪不避,只是那莽撞得好似要撞上来的吻,却停在了最危险的距离。 “虞钦。”宴云何说话时,齿间还弥漫着果酒的甜味,在冰冷的空气中,若有似无:“下次来见我时换个香吧,那味道……我不喜。” 第五十六章 游良坐没坐相,歪在椅子上,给笼里的鹦鹉喂食。 方知州姗姗来迟,瞧见那鹦鹉就皱眉:“这又是哪来的?” 游良兴奋地坐起身,用喂食的小木勺戳了戳鹦鹉:“乖乖,快叫几声来听听。” 鹦鹉扑腾着自己丽的尾羽,嘹亮地喊了几声澜之,又得意洋洋地在笼子里转来转去。 方知州顺着鹦鹉望向它的主人游良,觉得这一人一鸟实在相似,都像在孔雀开屏。 “金吾卫就这么闲?”方知州袍坐下:“一天到晚都往我这里跑。” 游良不高兴了:“怎么不说神机营比金吾卫更闲,每次来都能见着淮。再说了,你一个翰林院的编修到底在忙什么,整天不见人影。” 方知州不动声道:“虽为编修,但也没你想的那么清闲。” “不就是一些古书旧画吗,你想找什么跟我说便是,我去给你来,用得着成天往外跑吗?”游良嘀咕道。 方知州闻言笑道:“游公子好大方,可是从你家老太爷那里得了不少赏?” 游良摸了摸鼻子:“就不能是我自己挣的吗?” 方知州把玩着手里的折扇:“你爹不是不允许你琢磨那些歪门道?” 游大学士有着文人的清傲,绝不允许自己的嫡子为了些阿堵物去经商,主要是担心他因小失大,断了官路。 游良不高兴道:“他懂什么,这世道钱才是最重要的,能做成大学士,还不是有我娘在背后支持他。用的时候怎么没嫌那是阿堵物,想要我继承他衣钵,我偏不!” 方知州听着他那些任话,叹息摇头:“你也别成天跟你爹打擂台。” 游良翘着个二郎腿,老神在在道:“真得罪他也无所谓,大不了他去扶那几个庶子,我倒要看看,烂泥是不是真能扶上墙。” 方知州不愿多干涉旁人家事,游良也不多提,他转头趴在桌上:“你说淮现在怎么跟你这么好,他可一次都没去过游府。” 这话听起来竟像是在打探,方知州心念微转,又觉得这个想法未免过于可笑,游良只是小孩子心,觉得谁跟谁走得近就是玩得好,单独将他抛下了。 “这里清净,也没长辈,他来我这自在。”方知州解释道:“何况他离京许久,现在回来了,自是要跟我们走得近些。” 游良很意他嘴里的那声我们,弯着眼道:“可是我每次找他去吃喝,他都很忙。我看啊,他就是重轻友,说不定现在还围着虞大人转呢。” 方知州怔了怔,快速地打量了游良一眼:“不能吧,他身体不适,这会应该已经回府了。” 游良耸了耸肩:“我就随便猜猜,你说他喜谁不好,偏偏是那位虞大人。”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