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蓝生来凤寻南小桃花前,曾到天水派去辞行。 他自是年少冲动,而南九却有狐狸心肠,旁敲侧击煽风点火,促使江公子哥暂且放下锦绣前程,在抢亲途上,一条道走到黑。 追本溯源,七年前,江蓝生娶南小桃花的念头,仍旧是潜意识里的一枚胚胎。 然而这一年,江父目睹南水桃花出嫁盛况后,回家与他的小儿子江蓝生叹了一句:“当年我去天水派做客,瞧见南九那老鬼的闺女,水灵灵的卧蚕眼,一生注定就是桃花命,还说让你二人结个娃娃亲,谁知那鬼死活不表态。” 此一番话,如暖如活水,让江蓝生娶小桃花的念头生发芽,茁壮成长。于是,江公子哥与其父长谈一夜后,便赶往天水派劫亲。 那时初秋,南霜刚出阁几,栀子花开至末期,园芬芳馥郁。天水派红木梁,几分凝练沉敛染了香气,也似柔缓些许。 江蓝生义愤填膺地说,自儿时入学堂,便对女扮男装的小南霜心生好,她对“房事”之妙的辩驳,更是在自己心中留下无以复加的影。 大片影占据了他的童年和少年,令他委实不快乐。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是以他认为,此事的解决方法便是将南水桃花娶进门,夜夜调戏之。且到时江家与南家两门的结亲也同样能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他以为自己的后知后觉,会招来南九的厌恶,因而已做好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打算。未料南九听了他的话,一拍几案,霍然起身道:“好!就为你就一句夜夜调戏之,我家小桃花,你就去抢吧!只要她自愿跟你回来,她就是你的!” 江蓝生道:“啊?” 南九端起茶盏,嘿嘿一笑:“何为夫恩,何为比翼双飞,那就是互相调戏,天天调戏,百调不厌,千戏不怠,年年岁岁无穷尽焉。”他伸手慨地拍了拍江蓝生的肩,和蔼可亲道,“你能悟出此间真谛,岳父我实在欣。” “岳父”二字扣人心弦,江蓝生一鼓作气势如虎,拱手作别出发抢亲,还立誓不怕困难不怕敌人,为着理想勇敢前进,必定要把小桃花娶进门。 但凡戏曲,都有两出,台上一出,幕后一出。江蓝生在台前唱了个主角儿,幕后这一出,就没他的份。 但见红木漆画屏风后,慢悠悠绕出一人,手里端着个茶盏,慢慢小啜着问:“你早年说将女儿许配给我家儿子,唤我为亲家,怎得今又成了这纨绔公子的岳父?” 南九笑道:“这江蓝生,人长得好,板笔直。” 那吃茶人一身湖蓝布衫,眉眼中尽显风倜傥,又道:“上个月万鸿阁二公子提亲,你说的也是板笔直。” 南九长叹一声,抬袖侧身,邀他坐下,说:“我家桃花儿,名声漾,我估摸着多几个公子哥喜她,一时水涨船高,洛纸贵,她也好挑选挑选,有个好归宿。” 见布衫人沉默,南九又道:“你做了她几年师父,又不是不了解她的子。再说了,嫁去万鸿阁,只是一个幌子,谁不知道欧岳那老贼,图的不过是霜儿身上的天水镜。” 这布衫人,便是南霜的武艺师父,嗜茶,闲散,且教授武功时,从不做示范,名唤陶浅。 陶浅笑了笑,悠然道:“也是,这世上,物以稀为贵,稀之一字,重在难以获得,多几个公子哥喜,才有人多她趋之若鹜,不过……”他放下茶盏,斜乜着南九,“你别拿那些有的没的打马虎眼,你对朝廷安得什么心思,对江湖武林安的什么心思,我管不了。我瞧上你家闺女人实在,想收来做儿媳,这便去信云庄,把人给抢了,亲事给订了。” 南九讪讪地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得瑟。” 这时,厅外慌忙跑进一个小仆,与南九道:“掌门老爷,东街那位先生,听说你嫁了闺女,找上门来了。” 陶浅将茶盏“嗒”一声往桌上一放,悠然道:“可巧,你闺女才出阁,叁户人家争着抢,真真是洛纸贵了。” 且不说京城这边,叁户人家被南九深深滴刺后,是番怎样飞蛋打的混光景。反正闹场子的事,在这个扰攘的世间比比皆是。 两个月后,凤城的喜客栈,闹出一个惊天笑话。 说是有一对兄弟,从小相依为命,暗生断之情,被其仇家陷害,将二人捆绑在一起,高挂在喜客栈的叁楼,挂了两个时辰,一直到二人告饶道:“从今以后,生生世世不分离。” 是时,喜客栈生意爆,围观人群里外叁层,水不通。还有富家公子哥聘来画师,为自己与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一起作一副含蓄隽永的水墨图,美其名曰“真永传,我且沾沾边”。 江蓝生便是在这样热火朝天的气氛中惊醒。 他这几有些神经衰弱,本想来凤抢亲,对付的不过是一个软骨头万鸿阁,岂料风头一转,现下两个对手,一个是与小桃花有婚约的穆少主,一个是看似对小桃华暗生情愫的小魔头。 江公子哥摁了摁欣雀跃的右眼皮,火速整理好着装,神速窜入穆衍风的天字号房。 天字号房有一间半掩着门。门内伸出一长竹竿,江蓝生闪身进屋,便瞧见坐在桌前以手支颌的南小桃花。 小桃花瞅瞅穆衍风,又瞧瞧萧伊。 于桓之坐在南霜身旁,目光却时不时路过她脸颊。江蓝生浑身一个灵,迈步进屋说了声“早”。屋中四人,唯南小桃花冲他回了声“早”。 萧伊手捏着丝绢,一脸委屈,穆衍风双手撑额,着气。 江蓝生只手摇开白绒扇,凑近南霜问:“这是怎么了?” 南小桃花好心地翻了个杯子,正给他茶细细讲述一番,未料于桓之却提起茶壶,往杯里了水推到江蓝生面前,清淡道:“自己看。” 萧伊为唤作“双面伊人”,自是因为她情莫测,变幻多端。 简而言之,萧伊人有点喜怒无常。通常看过她跳“惊鸾舞”的人,只知她柔美温婉的一面,只有与她接触过的人,才知道其人易怒易忧易暴走,易喜易乐易快。 然而真正了解她的人,却说她本其实单纯得很,不过是喜怒形于,心中不装事罢了。 这厢萧伊悲情完毕,转而化悲愤为力量,平静地问穆衍风:“你预备把我怎么办吧?” 穆少主苦痛地闭上双眼:“你觉着怎么好?” 萧伊说:“你从前,做好事不叫我,做坏事,还会知会我一声。”她顿了顿,悲切道,“我琢磨着吧,不能跟你同甘同苦,起码能跟你同合污,我也是知足的。后来……你自从有了这只魔头……” 于桓之咳了一下。 “又遇上这条祸水。” 南小桃花拧民一下眉,这个女人只知情…… “你眼中已经完完全全没有我的存在了。” 穆衍风唤一声“苍天”,伏案气道:“我不过是吊了两人出去,你想愤,就把我也吊出去吧……” 萧伊垂目轻声道:“你明知道我不忍心。”穆衍风几尽崩溃:“求求你狠点心吧。”萧伊动道:“你明明知道我喜你。”穆衍风濒临崩溃:“求求你别喜我了。”萧伊苦口婆心道:“其实你也是喜我的,只是你没发现而已。”穆衍风终于崩溃,有气无力道:“你冤枉我……” 善恶终有报,穆衍风是典型的“现世报”,才将做了件恶事,报应便所向披靡地杀了过来。所以,当屋外王七王九带着哭腔叫一声“大侠,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会不珍惜彼此,我们从今以后生生世世不分离”,穆少主一个箭步便冲往屋外,将喊对暗号的王七王九从竹竿头拎了下来。 喜客栈一片哗然,王七王九颜面丢尽。 当然,这个生世不离分的缺德暗号,是于小魔头的主意。 王七王九一进屋便哆嗦在地,嚎啕大哭,说自己真的不知道八当家的身份,只知是万红阁的人,武艺及其湛。又说他们本是被花魔教教主派去虎头上帮忙的,此番下山跟着南霜穆衍风一行人,是得了虎头山八当家和花魔教教主两边的命令。 至于前夜在醉凤楼出现,是因为八当家让他们去楼子里偷一个叫做“水镜”的东西。 南霜听到水镜一词,不垂目安静地喝了口水,穆衍风见她神苍白,双眼泛红,关切道:“妹子一夜不睡,困了吧?” 南霜点点头,站起身时不虚晃了晃,左右胳膊同时被人扶住。 于桓之目光淡淡落在江蓝生的手上,蹙了蹙眉,将南小桃花微微往身边拉了拉,清淡说:“我送你回房。” 他的声音清凉若泉,听得小桃十分悦耳,点点头,随他出了门。 刚走了几步,南霜似想起了什么,又强打起神,自间摸出那对项圈,指着环上一抹蓝,说:“当我们在黑屋里,只有叁个人可能碰了这项圈,你,和花魔教的人。我早年听爹提起过花魔粉,说将其洒在空中,可以凝水为雾,形成屏障。想必这二人当搏斗时,不小心倾了点花魔粉在这项圈上,遇了夜,变成了幽蓝,所以我今早一看项圈,便猜到这二人危机时定会施雾,于是就在客栈门口等着他们。” 南霜说完,将项圈放回间,又抬起左手撑了撑头。然不知为何,一时间,浑身上下竟丝剥茧似地没了力气。 于桓之一怔,连忙伸出一手抓住她的左腕,另一只手拂空揽去,在南小桃花跌倒前,稳稳将她接在怀里,哭笑不得地说:“你真是傻得可以。”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