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知壑下朝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秦安坐在摆了药的桌子边,正无聊的翻看着一本书。低眼一看,正是他之前刻意用簪花小楷标过注的诗集,忙一把拿过来。“醒了?我偶然从你里拿过来的,也不知是何人做的注,还十分详尽。” 瞥他一眼,秦安忍住了笑他自己夸自己的腹诽,附和的点点头道:“正是,批注之人只看笔迹便知是皎皎君子,情温和。倘若是有机会,我可真想见他一面,聊表倾慕。” 牙瞬时酸了,魏知壑闷闷扔下那本书,转而指着桌子上的药,“这是什么?” “陛下的药啊。”秦安站起来,亲自拿起软布,“不如我先给陛下换药,你再喝内服的药吧。” 总觉得秦安今不太一样,魏知壑故作镇定的解开外袍,偷瞄着她想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错事。半晌也没觉得有什么,秦安却已开始着手解原本的布条。 望着面前的伤口,秦安由不得倒一口气,又想起那看到半血的样子。没好气的瞪魏知壑一眼,秦安倒出药便往伤处擦去,甚至故意手重。听着魏知壑嘶嘶的气声,秦安带着笑抬头,“陛下疼吗?” “不,不疼。”白着脸,魏知壑说完后就紧咬牙关。 终于重新包好伤处,秦安又把药端给他,一语不发的望着他。 就像是个心虚的孩子一样,魏知壑将她看了又看,才接过药一饮而尽,可今这药格外苦些,让他都直皱眉头。放下药碗想寻些甜的,举目望去却什么都没有,就在此刻又听到秦安解气的声音。 “让你故意用自己的伤来迫我。” 转头望去,魏知壑细细的打量着她。她今穿的倒是华丽了些,豆绿勾莲纹妆花缎裙,头上只斜一点翠嵌珠如意纹簪,垂下来的长串苏轻轻晃动,恰到好处的妆点倾国倾城的容貌。魏知壑突然就偏头笑了。 不解的望着他,秦安心里暗想,这是疼傻了不成? 伸手捏住了折出浮光的苏,魏知壑将温软情话口而出,“以前觉得,你乖顺的样子我最喜,后来渐渐发现,你蛮横不讲理的样子也可人。大抵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的。” 十分不习惯的打落他的手,秦安板着脸,却藏不住眼底的薄薄暖光。“只有你才不讲理。” “陪我批奏折吧。”拉着秦安站起来,在她出口拒绝之前,魏知壑带着笑道,“你得认真尽心的照顾我,才能在祭礼之前合理的病倒。不然,我就只好带着皇后一同出席了。” 恨不得咬他一口,秦安气鼓鼓跟着他去了武英殿,坐定后就抱着糕点窸窣的吃着。时不时咳嗽一下,魏知壑就会把为他泡好的茶递过去。 拂笠端着一碗酒酿圆子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秦安缩坐在案几边,吃着糕点翻看手中的书,皇帝的茶就在她手边,魏知壑还亲自为她旁边的暖炉加上炭火。拂笠由不得一愣,哭笑不得的说道:“娘娘这是?” “朕身体有疾,她来服侍。”魏知壑面不改的回道。 到底是谁服侍谁,怪不得让他备下一碗圆子,拂笠识趣的将酒酿圆子端到了秦安的面前。她倒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咬下一口,还轻啧一声,拂笠转眼看着魏知壑宠溺的笑意,无声摇摇头,“陛下,杨户已经正式接替姚统领,掌管军了。” 点点头,魏知壑表示自己已经明了。见他并没有别的事要禀告,就挥手示意他先退下。 捧着碗,秦安抬头对魏知壑道:“这碗圆子味道不错,我去让他再准备一份。”说着,秦安便自顾自的起身,追出门去。 快步赶到拂笠面前,秦安站定,一语不发的看着他。 往周边都看了几眼,拂笠避着众人,对她轻声道:“娘娘放心,你代的事情,小人都办妥了。” “如何?”秦安皱眉细问。 把朱福的文书递还给她,拂笠道:“核实过此人身份,确实是江南梧州人士,于五前落至京城,身世清白。按照娘娘的吩咐,为他重新安排好了身份和宅院。” 如此,看来朱福的身份是可信的,秦安盯着他手中的文书想,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半晌之后,她才淡淡道:“你收着吧,他如今在浮味茶馆,你找到后将他安顿下来。” “是。”拂笠弯应下,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那厢秦安已经转过了身去,重新回到殿内。只见魏知壑瞄了她一眼,而后就状若无事的招手,“我这里有个东西,想请你看一下。” 这倒是稀奇,秦安困惑的凑上前一看,就见他手指着奏折上的朱批,俨然是那小楷的字迹。 “怎么,看出什么了吗?”魏知壑洋洋自得的看她一眼,等着秦安的惊呼。 谁知秦安就真的只是认真的想了想,一板一眼的站起身,“秦安愚笨,实在是看不出来。”而后就坐回原位,忍不住回头看去,就差点被他一脸憋闷的表情逗笑。转头看着错金博山炉中袅袅升起的香烟,秦安轻声道:“陛下,我可以出席年终宴吗?” 表情突然就淡了下来,魏知壑沉默许久,才恍然听到自己笑着回答:“只要你想,当然可以。” 第58章 、围场 越到年关的时候, 京城的天气反倒越是沉,积了数的雪也不落下,只是天边总是暗沉沉翻滚着乌云。太出来的时候, 都能给乌云镶上一圈金边, 天光壮阔。 若说是年尾最重要的事情,当属年终祭礼,毕竟是新帝即位的第一次祭典,总归是格外隆重的。可京城中的皇帝, 却不是这么想的。 “宴的程,都定好了吗?”魏知壑难得的清闲,批完奏折后摆起丹青, 一面描着一朵墨梅, 一面问向拂笠。 近来高林的身体愈发不好了,魏知壑索停了他所有的供职, 只在中恩养着, 随侍的事情也全部予拂笠。挽袖为他研磨, 拂笠点头回道:“是,小人查看了,与往年差不了太多。只是尚处于国丧期间, 歌舞宴席都简朴了一些。” 意的看着自己笔下的梅花, 魏知壑提笔想了想, 道:“朕记得, 往年宴的最后都会燃放城烟花, 与民同乐。” “是, 只是此项今年也被取消了。”拂笠弯着答道。 “加上吧, 放在宴开始之前。”魏知壑放下笔, 擦拭着手说道。不等拂笠劝说, 又加重语气道,“不仅要加,还要命京城的能工巧匠研制最好看的烟花。” 皱着眉,拂笠心中清楚,天下自诩清的读书人对陛下的言行多有微词,在那帮最重孝道的人眼中,这一举动恐有不妥。“陛下,此事……” 抬手止住他的话语,魏知壑眼含警告,“此事不必商议,就这么定了。朕背的骂名,不缺这一条,朕也不惧言。” 最后也只能言又止的看看他,拂笠默默低头应下。 画上的墨迹全然干了,魏知壑眼眸一转,脸上就多了几分笑意。卷起画卷,他转身朝着自己的寝殿而去。正巧遇见了几个女从里面出来,魏知壑忙朝她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无声的推门进去。 几个女相视一笑,走远之后互相低声笑言,说如今的陛下远不如最初的吓人模样了。 冬的橘子最是好吃,秦安暖融融的煨着火剥橘子吃,正新剥出一瓣,尚未来得及送进嘴里就被人抢走。“诶!” 甜津津的橘子滑入腹中,魏知壑惬意的眯眼轻笑,“阖的橘子都快送到了你面前,也吃不腻。” 撇嘴嗔他一眼,秦安又低头剥,除干净橘络就又被抢走,立马不的瞪着他。 “我拿画跟你换。”魏知壑暗暗笑了两声,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递给她画卷。 本没打算接,瞥见了他眼中的期待,秦安才磨磨蹭蹭的擦了擦手,展开画卷一看,便是一树凌寒盛放的墨梅。树枝遒劲,积雪下的梅自带傲骨,可见作画之人的心境。平心而论,魏知壑自然有才。 正有欣赏之意,眼尾便瞥见了他脸上的自得神情,秦安挑眉将画扔给他做好,“还没我的橘子值钱。” “皇后娘娘亲手所剥的橘子,自然是顶珍贵的,也只有朕才享用的到。”魏知壑倒也不恼,将画放在一边就在她对面坐好。火炉中的炭无声的燃着,魏知壑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只觉得心的熨贴,片刻后,他又牵起秦安,“与我对弈一局吧。” 他这几闲的没事就会教她下棋,秦安念着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便也由着他了。只是这个老师却十分不尽心,教会她规则之后就直接开始与她对弈,秦安自然不能从他手下讨到半分好处。 一来二去的,魏知壑倒是学会了占便宜,总说谁输了便答应对方一个要求。接连几天,秦安已经输给了他几次,为他亲手换过药,穿过朝服。不的盯着棋盘,秦安摇头:“不要。” 魏知壑当然知道她别扭什么,眼中带着笑意,故意低嘲,“这就输不起了?我棋艺很好的,就算是次次输给我,你也一定会有所益。” “我才不会每次都输。”秦安嘀咕一句,率先执起了黑子。也许当真是如同魏知壑所说,这几来与他对阵,自己也进步了不少,今开局之后竟然出奇的顺利。看着棋盘中的局势,也觉得清晰了不少。 两盏茶后,棋面逐渐胶着了起来。秦安认真的坐起身,低头紧紧盯着棋盘上的黑白两。 浑然未觉,自己落入了对面之人的眼中,魏知壑的目光滑向了她认真皱起的眉头,偷笑一声才落下一子。 随着他的动作,秦安立马兴奋了起来,迫不及待的将他所下的棋子围住。局势一变,秦安就占了上分。 触手生温的玉石,落在棋盘上的声音也清脆好听,魏知壑含笑又走了几步,而后万般惋惜的叹一口气。 “如何?”秦安扬眉,脸上的笑意都十分明亮。 定定的望着她,魏知壑捏手中的玉石棋子,按捺蠢蠢动的念头,意有所指的笑言:“美极。” 不自然的避开他的灼灼视线,秦安皱眉,“我说的是棋。” “嗯。”轻哼一声,魏知壑依旧不错目的盯着她,在她不住转动脖子的时候,他突然丢开了手中的棋子。倾身上前,魏知壑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声音清润好听,“我说的是人。” 脸上猝不及防的就多了两团火烧云,秦安咬了咬,轻轻一挣就躲开了他的手。 魏知壑却也坐了回去,灼灼视线退去,偏头看向她,“说吧,既然赢了,想要什么?” 有些口干的端起茶杯,秦安小啜一口,认真的思量许久。片刻后,她低头盯着自己手中的杯子,“当今皇帝的一个愿望,我自然得好好想想。你且等着,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魏知壑倒也不多言,点点头应下。笑褪去,一时相顾无言。对坐许久,他才着手清理起棋盘,伴随着玉石撞击的声音,他开口道:“之前答应你的朱氏族谱,已经派人给你送来了,可收到了?” 转过头去,秦安的视线就飘落在了桌案另一旁的木盒上,轻轻点了点头。两之后,就是宴了,久病在的秦珙也不得不参加的宴。眸中神几变,秦安猛然站起身,数月来第一次主动牵住了魏知壑的手。“你教过我写字,画画和下棋,今教我骑马吧。” “骑马?”被她突然冒出的念头惊到,魏知壑蹙眉看着她瘦弱的身躯,似乎并不是很赞同。 捏着他的袖口拽了拽,秦安眼中无声的多出几分央求。 瞬时便没了脾气,无奈的起身,魏知壑在换衣服之前,看着秦安轻声嘟囔了一句。“以前从未想过,我倒是也有做昏君的潜质。” 又羞又恼的赶走了魏知壑之后,秦安也叫来红伊重新梳洗,换上一件枣红劲袍,头发也简单束起,俊俏的像是个志得意的小郎君。赶到门口的时候,却见魏知壑也身着一件月白绣竹长袍,头戴玉冠,已经坐在了马上。 “上来。”俯身朝她伸手,魏知壑扬眉一笑,也卸去了浑身的帝王威仪。 手被他牢牢牵住,秦安身体一空,便坐在了马背上。从未有过这样的视角,秦安摸了摸马的,动的朝前看着。 待她方一坐稳,魏知壑便驱马前行,吓得秦安立马紧紧缩在她怀中。低声笑了笑,魏知壑的声音飘散在猎猎风中,“秦安,睁眼。” 他的膛就在自己背后,听到声音的瞬间,秦安不自觉的就睁开了眼睛。一卷京城景象,在她面前徐徐展开。熙熙攘攘的百姓,端庄威严的门楣,坐轿的与拄杖的都穿行而过,所有看似矛盾的景致在此刻完美融。 再过一段之后,视线就都开阔了起来,是皇家的围场。 受着面的寒风,秦安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鲜少有过这样放肆恣意的时刻。 在围场中跑了数圈,魏知壑慢慢让马停了下去,探身一摸便发现她的脸已冰冷。赶忙用手捧着她的面颊,魏知壑不由分说的带着她往行而去,进了暖融融的殿门便给她一个手炉。 此处侍奉的人们也都赶忙入内,在屏风后为秦安整理衣着,尚未反应过来,她身上的劲袍就变成了缀南珠的凤袍,裙摆在地上开出一朵迤逦的花。提着繁重的裙摆,秦安皱眉走出屏风,“你方才都只是带我骑了几圈,还没教我,现在怎么又给我换了凤袍?” “骑马总不是一时半刻能学会的。”魏知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秦安面容清丽,可再华美繁琐的衣饰也不能住她的气度。就好像在她身上,总有从内而外照出来的融光,引人注目。“换了衣服,是因为有人要来拜见你。” 他倒是依旧一身简便常服,就像是刻意要突出她一样,秦安皱起眉,尚来不及细问,殿门就被打开,由女引进来两位女子。 “妾身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那两人跪倒在地,恭敬的说道。 秦安却浑身一震,方才看清,是傅氏与秦茹母女两人。惊愕的转过头看向魏知壑,他却只是笑了笑,而后便先无声的退了下去。秦安又看向仍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心中一时百味杂陈。 依稀间,秦安就想起了自己刚到京城时的窘迫。傅氏处处刁难,迫她缩在自己的小院中,磨着她所剩无几的自尊。 傅氏自知曾对秦安做过什么,眼下也想为秦茹多承担一些,主动开口道:“妾身此番来,是为求得娘娘宽恕。早些时候,命人欺辱娘娘,甚至小儿秦决对娘娘动手,皆是妾身之过。今只要能得到娘娘宽宥,妾身愿意接受一切惩处!” 说着,傅氏重重叩首。 坐直了身子受下她这一拜,秦安微微敛起下巴,看到了她如今面上的苍老。静静的端详了她们半晌,秦安牵笑笑,“我早就说过,你将我娘亲的遗骨迁回来,我便与你恩怨两清。” “不!娘娘,您还是惩戒我们一二吧。”傅氏却又往前跪行几步,甚至拉着秦茹一同冲她叩首。 冷冷收了笑,秦安不悦的站起来,“早知今,何必当初?如若我今当真罚了你们,且不论我会被如何背刺为不仁不德的小人,我与你们的关系又如何掰扯的清?” “本与你们秦家人绝无关系,这是丞相夫人你自己选的,那此后你也休想借我的势。前路漫漫,好自为之。”魏知壑既然将这个台子给她搭了起来,秦安自然也得唱上几段。 她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华美的凤袍扫过了她们的眼前,秦安冷声道:“今你们跪伏的是本的后位,而并非你们自己的错处。如若当真是有心赎罪,不如往后收敛自己,多行善事。” 眉梢一杨,秦安便随意的指着自己面前的一个女道:“她既然有心反省,本自然也得成全,便在这里跪上两个时辰吧,你且为她计时。” 傅氏面一白,瞬间就想到了曾经要教秦安规矩的时候,也是命令她跪在冰凉的石板上。脸青白错,她强迫自己弯下,高声道:“多谢娘娘。” 而秦茹却一直安静的在母亲身旁,看到秦安身上的凤袍时,掩不住眼底的悔意。 出了行,被冷风吹着,秦安才觉能过气来。未及她想些什么,就看到前方多了一队漫长的皇后依仗,而魏知壑站在金辂旁,含笑向她伸出手。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