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来送药。” 四喜拎着药盒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垂首畏葸之际,却听见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给孤吧。” 她心中松了口气,将木盒子里的药碗端出,几步上前,放到他宽大的掌心间。 余光中原本躺靠在软枕上的小姐似是要挣扎起身,却被男人温声劝住,“你身子还没好,别动,孤来喂你。” 即便是病中,小姐也是极美的,因面苍白越发显得眸子黑润如珠,那里沁了水雾,原本清脆的语调也温温哑哑,“怎可劳烦殿下喂我——” 话还没说完,男人手中的勺子已递至她的角。 四喜悄无声息退下,心中的闷烦愈盛。 东众官奴皆知太子并非好说话之人,平里赏罚分明,在小姐面前却全然一副温和的模样,先前又不惜冒着惹怒圣上的风险也要救下小姐,怎么看都像已对小姐情深种,可不知为何从来不碰她。 这得宠又不得宠的怪异境况,令无数见风使舵的官奴都不知用何态度对待小姐,若非待遇如常,四喜怕是要冒死问问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子在想些什么。 宋誉启又能想什么。 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少女的颜着实过好,子柔顺又倔强,何况家中遇此劫难也算与他相关,宋誉启与她相处得越久,心中控制不住的怜惜与情愫便不住翻涌。 他知晓陆明钦之后的打算,也知道谢知鸢如今不过是在他这暂住,他怕兄弟之间生了嫌隙,是以不敢多接触,怕自己越陷越深。 可又担忧下人见风使舵怠慢了她,他只好时不时来望坐坐,与她说两句话。 他原以为子会这般过下去,不料先被她挑明了。 “民女可有何可为殿下所做的?” 宋誉启微愣,他喂药的动作稍滞,没过两瞬又喂了一勺,看着她乖乖将药咽下去,才装作不在意道,“怎么又自称民女了?为何这般问?” 谢知鸢垂着睫,没敢对上他望来的目光,藏在被子下的手却缓缓攥紧被单,药渍将她的温得微红, “我不敢妄自揣测殿下的心意,可殿下当初救了阿鸢,想必当有所求,阿鸢心知自己无能,却也愿尽绵薄之力效力殿下。” 言下之意,她不信他是因情意而对她出手相救,先前与他左不过潦草见了几面,又能生出什么情? 她觉得他另有图谋。 宋誉启一时失言,不知如何回应,他能说什么呢,他本就是依着某人的请求才救下她,先前的她对他来说不过是见过两面的陌生女子。 他不说话,谢知鸢便当做是默认了。 她弯了弯角,“殿下不必多心,阿鸢一直对殿下的救命之恩在心,往后殿下若有要求,尽管提便是。” “哪有什么要求,”宋誉启好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无需多想,好好养病才算是孤想要的。” 太子理万机,能空来看她已是不易,喂完药便走了,临行前又妥帖吩咐人勿要忘记关窗。 谢知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下心中的苦涩,面上却没忍住出了几分。 世上哪有什么毫无来由的善意,不过都是看似人实则无底的深渊。 如今的她好似行于夜中的盲人,一点看不到的微光都能令她心悸,不安于自己的沉沦,怕得到后又失去。 她冒着被殿下厌弃的可能也要撕破这层假象,不过是以此来提点自己。 — 宋誉启从望殿中出来时,檐下的华嬷嬷正温和笑着看向他。 他下心中的躁郁,面上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冷锐模样,“你让他放心,说不会动孤便不会动。” 他说完没忍住轻嗤,“天天派人来别人府邸查探像什么话!生怕孤会吃了她似的。” * 初冬将至时,东里来了新的女主人。 谢知鸢趴在小小的窗檐下,乌润的明眸里倒映着远处的灯火,她对着远处的宴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凉风在额发上沾染上几分绵薄的气。 四喜在小姐的身后,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心里也跟着难受。 如今的小姐心思越发难猜,浑身的愁冷却怎么都挡不住,小小的身子在晚风中显得无比孤寂。 小姐虽说并非甘愿嫁给太子,也非甘愿当妾,但嫁都嫁了,她怕是已将太子视作夫君。 太子是将来天下之主又如何,平对小姐再温和宠溺又如何,他始终没要小姐,小姐便算不得他的女人。 在这里没有孩子伴身的子定极不好过,太子如今又娶了正妃,小姐心里恐怕难受得不得了。 四喜叹着气,从架上取过内务府新制的狐大氅,披在女子的肩头,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将手放到她的头顶。 她手中活计常年不落,掌心的茧子厚得宛如快落的树皮,抚摸上女孩柔软的发顶时,难免有些笨拙。 可谢知鸢心口豁然一颤,她侧了侧脑袋,眼尾泛上酸意,在寒风中是簌簌的红,“四喜......” 四喜僵硬又温柔地摸着,好似谢夫人生前那样,她宽,“我在,小姐我还在。” 谢知鸢猛地转身,有些僵冷的身子撞了上来,在她怀里无助地哆嗦着,好似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兽般呜咽,“四喜......我好难受,我该怎么办......” 孩提时谁都做过梦,爹娘疼已触手可及,小阿鸢向来不将那些放在眼里,最常许的愿便是夫君疼、身子康健,再笼统些可称为幸福美。 可如今算来,哪样都没实现,即便短暂拥有,也如初冬的薄雪,转瞬间消融。 她无数次怨恨小时的自己天真不知惜,不知惜爹娘的疼,如今门户破碎,便是再后悔,也回不去从前。 太子如今也娶了正妃,他与那位出身尊贵的郡主才是一家人,自己只是与这格格不入的鄙草民。 .......难道一辈子都要被困在中吗? 她如今没有一是快活的。 这样活着又有何意义? “小姐,你该知道,活着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或者说活着本身便是意义,你看那些寻常百姓,就算再苦再难,不也依旧咬牙活着?” 谢知鸢在四喜怀里鼻子,“我会好好活着的,这条命是娘亲给的,也是拿她的命换的,我会好好活着的。” 天沉沉,泼毫洒墨般遮挡了大片月光,宴结束时,四喜将小姐哄睡了,才叹着气在外头守夜。 原本这活计不该她做的,只是她睡不着又放不下心。 “四喜丫头,”四喜听着动静抬头一看,却见从暗处行出一道人影。 老妪一头银发被整齐打理过,泛着皱纹的脸上是温和的笑意,她拎着个木盒子笑眯眯问她,“四喜丫头今怎来守夜了?” 四喜不为所动,对着手,斜斜瞥她一眼,“这不关华嬷嬷的事吧。” 这婆子果然不是个忠心的,太子大婚都能笑的这般开怀,真叫别人以为是她家出了什么喜事。 华嬷嬷也不恼,幽幽叹了口气,“正巧老奴也睡不着,便同丫头你一块吧。” 她说着学四喜一起靠在了门边。 四喜脚步稍稍挪了挪,“奴婢提点华嬷嬷两句,年纪大的人守夜可不得了,明一早若是起不来了,可不管我事。” 华嬷嬷笑而不语,从木盒子里端出两碗温酒。 那酒香四溢,袅袅冒着白烟,在朦胧黑夜中格外明显。 “四喜丫头可要来一碗?这是宴里留下的余酒,老奴好不容易才从膳堂那讨来的两碗,如今天这般冷,喝了酒身子也暖和。” 四喜眼睛忍不住在那上面连,嘴里却哼道,“我是要守夜的人,喝不得酒。” 话虽如此,可那酒实在是太香,她没忍住偷偷咽了口唾沫。 华嬷嬷先抿了嘴酒,才乐呵呵道,“这酒薄得很,喝一百碗都倒不了,不过丫头既然不喜它,老奴自己喝了便是。” 之后她开始谈及其他话题,一字一句俱是温和,四喜本是随意听着,可老嬷嬷经历过的事比她食的盐沫子还多,她不小心沉浸在她的故事里,似是被这月浸染,心中不泛上几分乡愁。 再反应过来时,她已同嬷嬷坐在地上喝起酒来。事已至此,四喜索也不反抗了。 温酒下肚,人得很,一不小心就把脑袋也给闷了。 华嬷嬷看了眼醉晕过去的小丫鬟,放下酒碗,笑着起身,对从暗处走来的两道身影行了个礼。 男人一袭湛蓝常服,身姿笔,面在幽沉天下捉摸不透,他抬了抬手,脚步没停地直接步入殿中。 屏风后,少女柔软又沉缓的呼在静默的空间里响起。 陆明钦无声挑起幔,立在边,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她。 地炉温热地烧着,将整座望殿烘得宛若蒸炉上白茫茫的雾气。 一身绛红婚服的男人跟在他身后,陆明钦从女孩身上收回目光,侧身睨去,“太子不去太子妃房中,来这做什么?” 宋誉启摸了摸鼻子,“这不是怕你独自来不小心被人瞧见吗,若是有什么情况孤还可以垫着。” 陆明钦闻言未置可否,他继续转眸,在她单薄的背上轻轻扫过。 女孩从小的睡姿便不端正,冬里总是闷在被窝里,像只蜷缩起的小虾。 男人没忍住,俯身替她掀了点被角,出其下被憋得通红的小脸。 “阿鸢——”他目光在她脸上连,粝的指腹在她消瘦了一圈的颊边慢慢摩挲。 女孩瓣微张,漉漉的雾气不分明散出。 他眸种暗缓慢汇聚,当着别的男子的面,讲她的吐息全都入腹中。 余光瞥向这边的宋誉启身子一僵,他出声假意调侃道,“怎的如此猴急,倒不像你。” 帐内的小人呼变得急促,发出娇弱的哼声,温软的小脑袋被大掌轻抚着。 男人末了松开她的,替她掂好了被褥,又吻遍她的鬓边,起身拢好幔。 女孩睡觉时惯留半盏灯豆,如今这灯慢悠悠地将颀长拔的身姿映在屏风处,随着风晃。 陆明钦理好了衣袖,望向不远处的男人时,火光正巧跳动在黑眸中,他不答反道,“殿下可别忘了先前同我的易。” 宋誉启指腹轻碾,散漫笑了笑,“自不会忘。” * 太子大婚后便不常来望殿了。 四喜时常骂骂咧咧,只道自从有了女主人,那些狗腿子墙头草一般好东西都留给她,到夫人这都是人家挑剩下的。 谢知鸢也不恼,懒洋洋的晒着太,对着纳鞋底。 四喜蓦然便安静下来,小姐如今想开了想好好生活,她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 “......太子也算是顶顶的好男子了,后院里干净得不行,如今也只有正妃同夫人两人,先前对夫人也好,若不然......”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