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小一哭便停不下来,泪如水般自顾自哗啦啦,倒叫人心生怜。 陆明钦不自觉放缓了脚步,待到了一处歇山顶的院落,谢知鸢才止住了泪意,一一打着嗝。 她被带着坐在了紫檀木桌前的圆墩上。 “在这等我。”陆明钦叮嘱了一声,在谢知鸢乖巧点头后旋身进了侧殿。 谢知鸢悄悄地张望了会表哥的书屋。 书屋内处处透着雅致,几株木桃,低枝入窗,西侧摆着一张塌,塌的东北角则是木案。 案前垂着刻叶雕镂单扇板障,隐约可见其后整齐地摞着的文牍。东侧一整面墙被制成书橱,摆了书册。 这处书屋还是院长亲自给批的,算得上是独一份了。 谢知鸢呆呆地垂眸看着掌心,思绪发散。 听说明年表哥便可入朝,现如今就算未入朝,皇上的好几件案子都是予表哥的。 她懊恼地垂下脑袋,表哥如此有学识,可她却......却这么笨。 她不自觉地晃了晃小脚,下一瞬高身影自侧殿拐角处行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盒子。 谢知鸢忙止住晃的小脚,她偷偷窥了一眼表哥的神,见他只敛着眉来到自己面前,身上的气息淡淡地罩住她。 “伸出手来。” 谢知鸢乖乖伸出掌心,现下那红肿已随着时辰化紫,瞧着越发触目惊心。 陆明钦指腹沾了点药膏,将其轻轻涂在她的掌心,女孩的皮肤过于娇,她“嘶——”了一声,略缩回手。 “勿动,”陆明钦扣住她的腕,略抬眼间对上她的目光,见女孩眉头微蹙,眼中水光又要溢出,淡淡道,“如今可是疼了?” “他这次打得比往要重,便疼了些。”谢知鸢支支吾吾。 今便是表哥不发现,想来归家时娘亲那也是逃不掉的。 女孩嘟囔时,红微凸的珠稍稍翘起,陆明钦侧目片刻,又调转了目光继续涂拭,“怎的不来找我?” 明明是问句,语调却清清冷冷。 谢知鸢抿抿,另一只手不自觉揪揪衣角,却涌上几分难忍的疼痛。 “我不想太麻烦表哥。”她咬,声音细小如蚊子。 陆明钦手微顿,微微抬眸,视线落于她细密的长睫上,凝滞片刻。 谢知鸢的心一揪,不明所以地抬头觑向他。 他忽然轻笑了下。 “如今不想麻烦也得麻烦了,”他略抬起长睫,“刘庸,想来是个有本事的。” 当时的谢知鸢尚不明白表哥的意思,可她第二便听闻,这个有本事的刘庸被革职了。 彼时谢知鸢正收拾着桌案上的锥子,在周遭少女讨论时也听了一耳朵。 “听说刘夫子昨就被院长劝退了。” “怎么这么快,明明尚早之时才将将给我们上过课呢。” “你说会不会是——” 说这句话的少女眼往谢知鸢这边瞟了瞟,吓得谢知鸢忙装作一本正经看书状。 “怎么可能,一个商户之女......” 怎么不可能了。 谢知鸢暗自嘟囔着,又回想起表哥给自己拭药时的眉眼来,她勾勾角,悄咪咪地笑了。 * 放学后,谢知鸢寻思着砚台快没了,是以吩咐车夫拐去水墨阁看看。 马车七拐八弯后在寻墨坊门停下,此处一条街都是卖笔墨纸砚、胭脂水粉的。 水墨阁是全京城最好的卖文房四宝的铺子,着衣短打的店小二在门口点头哈,见着了谢知鸢,眼睛一亮。 “哎呦,谢小姐来得可真巧,”他一面跟着谢知鸢进了阁,一面道,“不久前咱这进了竖纹纸,那可是稀罕物,可要瞧瞧?” 谢知鸢虽说笔墨不通,但人菜瘾大,每次拿了月例,便要到阁中转转,书房里也挤着不少稀罕的文房四宝。 算起来,他们家最不缺的便是银子。 谢知鸢朝店小二笑道,“纸是用不太着的,今可有上好的砚台?” “有嘞!”店小二一边躬身招手一边道,“姑娘可与我上二楼。” 正当两人上了几层台阶,店里底层突然喧哗声起,不少人糟糟地朝那挤着瞧热闹。 谢知鸢虽胆小,但也是个看热闹的,她停了停脚,跟着朝那处望去。 “陈沂,站住!”说话的人是个脸横的锦衣青年,他微眯着眸子,紧盯着对面的青年。 那人身姿颀秀拔,着一身普通的圆领青袍,手中拎着个寻常的黄杨木盒,脊背笔直。 陈沂略顿步,狭长的眸中无甚情绪,他语调平和,“不知贺公子寻我何事?” 墨水阁内逐渐拥挤,谢知鸢错错脚,见大家像是早已预料到局势进展般,看热闹的姿态如此娴。 “那位魁梧些的是如今刑部侍郎贺大人的独子贺旭,对面那是大理寺丞陈沂,两人在书院同窗之时便已有旧冤。” 店小二见谢知鸢一脸困惑,热心讲解道,“此类事件其实在本店发生过不止一回了。” 闻言,谢知鸢细细瞧着那名为陈沂的青年,竟越瞧越悉。 那厢贺旭依旧抓着点蒜皮的小事咄咄不休,边转悠着,边讽刺道,“想来陈大人是觉着这狱中环境着实不错,想要再入一回了?” 陈沂不卑不亢,眉眼是与这身气质极为相符的清冷静肃,他答非所问,“敢问贺公子,贺侍郎可曾教过你,大衍刑律第三百二十四条为何?” 贺旭一时之间被问住了,他怒喝,“我怎会记得此东西!” 闻言,陈沂摩挲了下箱柄,淡然道,“平民当街侮辱朝廷命官,若贺公子想,我现今便可送你入诏狱。” 此话一出不少百姓纷纷笑了,众人不敢在贺旭面前说些什么,但窃窃私语声已蔓延开。 那贺旭确实有个好父亲,可他本人不争气,科举不行便罢了,判案也是一塌糊涂,去岁错判了好几例,这乌纱帽便被薅了。 “笑什么?!”贺旭气得怒目圆瞪,涨红了脸,他指着周遭的一圈百姓,“再笑,抓了你们信不信?” 陈沂不紧不慢了袖间的褶子,“贺公子,若无他事,陈某便先告辞了。” 他侧了侧身子,那间玉珏也跟着显。 看到那玉珏的一瞬,站在台阶上的谢知鸢瞳孔微缩,她想起这个眼的青年是谁了。 她匆匆赶下楼,此时闹剧以贺旭先行离开收场,人群已散开。 陈沂正踱步到门口,望了眼如被水墨掀翻的天际,星子要闪不闪挂于天上。 “陈公子——”后边追来的少女裙袂翻飞,在暮下划过轻快的弧度,谢知鸢来到陈沂身边,与他打招呼,“陈公子,别来无恙啊。” 陈沂目光在她面上停顿片刻,握住木箱的指骨微紧,他喉咙发紧,“谢姑娘?” 谢知鸢朝他点头,眸中带着重遇旧人的欣喜笑意,“陈公子,令尊情况如何了?当年我们再去村里的时候,隔壁阿翁说你们一家子都搬走了。” 陈沂抿抿,整肃的眉眼间闪过悲意,“多谢姑娘关心,只是家父福薄,承不起姑娘大恩。” “啊——”谢知鸢惊得略睁大眼,步子不自觉慢下来,抬头楞楞地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高了一头有余的青年。 两年前,谢知鸢跟着爷爷去溪桐村治病,其中有一家父子相依为命,那父亲得了重病。 爷爷见他们可怜,每回都去他们家不收银两瞧一回,只是那病着实古怪,便是连爷爷也无法治。 如今见到旧人,没想到听闻的却是噩耗。 陈沂见小姑娘瞪得圆溜溜的眼睛看向自己,按下心中的酥软,他扯了扯嘴角,却半天没扯出个笑来。 但语调却罕见地变得温柔,“谢姑娘,不妨事的,我早已接受了事实,现在过得很好。” 他们边走边聊了一路,谢知鸢在看见拐角处出现的四喜的身影时,突然想起早被她忘在脑后的马车。 “小姐!” 在四喜奔过来前,谢知鸢已和陈沂道别,对方作了个揖,“改必登门拜谢。” 谢知鸢侧了侧身子,受了他半个礼。 他直起身时,又从袖口取出一个香囊来。 那香囊边缘已泛起了边,但整体却未破损,一看就是被主人保护得很好。 “这是——”谢知鸢迟疑,她看向那湘妃布料上绣的歪歪扭扭的花,“这不是我的香囊吗?” “是,”陈沂点点头,“当初我在院里捡着了这个,只是那时事态从急,如今,算是物归原主了。” 他说着朝她伸出了捏着香囊的那只手。 好似和他这人一般,修长整洁。 谢知鸢靠近他时,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墨香,忽地又想起自己没能买成的砚台。 察觉四喜已在瞪她的目光,谢知鸢讪讪一笑,可就在她接过香囊的那一瞬,蓦地有什么冲入脑中,宛若划过水的钝刀,刺痛后知后觉蔓延。 她眼前一黑,携着香囊直接栽倒在地上,记忆的最后,是四喜而出的血。 溅了她一脸。 第5章 “姑娘还没醒吗?” “没呢!” “老太爷都来瞧过了,说是她睡得正香,可这睡觉,怎的睡了两天?” 谢知鸢微微睁眼,面前的景象由模糊渐渐转为清晰,她喉咙发干,咳了好几声。 外面的丫鬟听见动静,赶过来拉开帘子一看,又窜回去大喊道,“姑娘醒了!” 凌的脚步声起。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