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有些诧异,不经意抬头看去,就见蒋之博站在她的正前方,脸上难得没了笑容,看上去少了几分亲切,却多了些严肃。 蒋之博一向笑脸人,即使觉得困扰,也总是掛着笑。相识三个月以来,叶月从未看见他出比皱眉更夸张的不表情,还以为这人大约一辈子都会是这副样子,永远不晓得愤怒为何物;未想今天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证了他的倏然变化。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种形容或许显得言过其实,但只要认识蒋之博,则必定会明白,为何此时此刻,她的神相比适才被小虎面指斥时更显苍白。 仔细一想,倒也不算太难理解。说到底,每个人都会发脾气,可是一个平里总是不慍不火的人一旦发起火来,铁定要比普通人来得可怕。正因不曾见过对方生气,才会因未知而產生恐惧,这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 就像叶月,当她望见蒋之博眼底那抹晦暗不明的光芒,霎时就吓得倒一口凉气,下意识就要张开嘴巴。然而话还没出口,她却又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微微怔然之后,最终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她不由想,自己真是太傻了。只因这短短几个月的平安无事,她就妙想天开地想,命运大概已经玩腻了她,不会再突如其来地,给她的人生安上几个意外。可她却忘记了,所谓意外,就是意料之外,就因为它们的到来太过出奇不意,才能被称作意外。 每个人都期盼着一帆风顺,不过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如果至死都不曾碰壁,人生又怎称得上完整?虽然她不只一次觉得,上天待她未免太残酷了些,约莫是将其他人的不幸都转嫁到了自己身上,否则,将无以说明她生命里那些不计其数的悲剧。 而叶月从未想过的只是,已然认命至此的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运气。 就如她和周明毅,初遇之时,她还错觉这男生是上天赐予她的礼物,直到后来才发现,原来这人竟是她逃不开、躲不掉的命里劫数;又像是蒋之博,她一度认定他会取代周明毅,成为她全新的倚靠,最后却惊觉,她对这位学长的孺慕之情,和对周明毅的依恋无法相提并论;甚或到了她将这些全都认清的这一刻,神明仍然不肯放过她,竟将她因周明毅而生的卑微,全无保留地展示在了蒋之博面前。 她相信蒋之博,相信他不会像学校里其他无知的旁观者一样,随意用言语中伤她。可是即使她始终对他抱持着信任,却还是不能原谅不经意间,将最大的弱点暴在他跟前的她自己。 一开始,她本来想向他解释,关于她的嫉妒、关于她和周明毅的关係、关于他们之间,那段荒诞无稽的婚约……她想说的何其多,但末了,她终于只是沉默。 因为那个当下,她突然想起来,安城也就那么大,就算学生再多,亦至多一千出头。蒋之博和周明毅同是中五生,也许不记得彼此的样貌,可对方的名字肯定是听过的。姑且不论周明毅是否清楚她和蒋之博每天放学后于美术教室的「幽会」,但他作为校内的风云人物,有关他的谣言早就传得天飞,蒋之博绝不可能半点不知情。 他之前不说出来,或者是不兴趣,又或是想给她保留点自尊心;不管他的出发点为何,今天被亲眼目睹这一齣,他就是再想假装,也装不下去了。 剎那间,叶月心中竟昇起了一阵绝望,颇有万念俱灰之。 如今回想起来,她其实也不是真的如此神经大条,只是不愿直面现实,才情愿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蒋之博什么都不知道,使两人能继续安心往来。可她的名声在校内可谓人尽皆知,简直可说是臭名昭着,哪怕蒋之博完全不留意这些花边新闻,也总有几句传言会窜进他的耳朵,本避无可避。 最无奈的只是,若是他人传说自己的事蹟,好歹还有说明的空间;但蒋之博现在是亲身到场,将事情始末一一收进眼内,那她可就连垂死挣扎的机会都没了。 叶月想,这回真的完了,自己这次输得一败涂地,不仅输了周明毅,还连带赔上了蒋之博。 正是懊恼的时候,未想那边厢,蒋之博安静半晌后,却未有追问她什么,只弯起嘴角,轻声问了一句: 「师妹,6月30是你的生吗?」 叶月听了这话,情不自就愣了愣,直至蒋之博连声追问了几次,方见她睁着一双黑瞳,呆呼呼地点了点头。 蒋之博显然很意这答案,脣畔的笑意亦因而加深: 「那么,我们一起庆祝吧。」 「……咦?」 「十七岁的生只有一次,怎么可以自己躲起来过?」 他轻笑,黑眸里闪烁着她所悉的温柔,全然不在意走廊和各个教室里那些或惊叹或诧异的目光,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叶月,直看到她鼻子一酸,差点没当场哭出来。 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好。」勉强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她回应般扬起嘴角,「我们一起庆祝。」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