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听说你身子不适,便赶忙过来了。” 秦朔权当她因受惊吓而礼数不全,反是越发怜惜她。他步近榻边,抬手免了她的礼,又亲自捻起薄毯披在乔时怜身上。 “时怜,你脸怎的这么白?” 他眉目情深,话中尽是关切,“要不孤请大夫前来为你诊看一二?这别院里的大夫虽赶不上里太医,但好歹也是孤挑的,自然不会差。” 殊不知,乔时怜听他说话更是心烦意,只得随口说着,“我没事。” 秦朔瞧她和平里温柔似水的模样大相径庭,以为她病情不轻,只是不愿传唤大夫,便更加轻声细语地哄着她。 乔时怜心不在焉地听着,也一面虚与委蛇着。 却是不经意间留意到那帘幔背后,一抹浅绿衣裙晃过。若她没记错,那是方杳杳所着罗裙。 方杳杳竟追至这屋内偷听太子和自己叙话?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恨意再番袭上心尖,乔时怜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嵌入里。 既然上苍给了她重活的机会,她断然不会重蹈覆辙。这一世,只要她用情少一些,对他人信任少一些,自己便不会深陷其中,被有心人抓着破绽陷害。 乔时怜思忖间已拿定了主意,她抬袖掩面,双目惊恐,蓦地指向方杳杳所在之处高声叫道:“谁?谁在那里?有刺客!” 秦朔闻言朝乔时怜所指之处看去,一道人影正慌不择路地往外逃着。 旋即他冷哼一声,疾步驰往了帘后的位置,抓着来不及逃跑的方杳杳的衣襟,拖着重重摔在了乔时怜跟前。 秦朔这才看清来人,“这……” “随行藏娇?殿下真是好眼光啊,我的‘好姐妹’可合你心意?”乔时怜咬牙强调着那三个字,怪气到了极致。 方杳杳被秦朔摔得呲牙咧嘴,疼痛难忍之时听着乔时怜所言,心下大骇。她小脸顿时唰白,埋头跪着辩解,“姐姐不是的……” “我真是该恭喜你了,能够成为殿下的新。”乔时怜本不给她言的机会。 她知方杳杳一定想说,这一切是她误解了,自己只是前来关心她的病况,不慎撞见了太子与她叙话,故而只得躲在后面没敢现身。 届时方杳杳再以二人往关系密切作凭借,故作可怜地解释一番,指不定叫秦朔听了,反成了她乔时怜生了小人妒忌之心,胡揣度。 她再清楚不过,方杳杳极善伪装,总能恰到好处地勾起人的恻隐。 “时怜,你误会了!” 一旁的秦朔颇为心急,他瞄了眼乔时怜含着愠意的脸,折身指着方杳杳怒斥道:“你也配勾引孤?也不照照镜子,瞅瞅你的身份!” 方杳杳听着太子毫不留情的辱骂之言,脸愈发难看。 她本就只是侍郎之女,不比乔时怜,这些年也因和乔时怜的关系,她才得以和好些贵人有了集。如今一盆冷水浇下戳着她痛处,她只觉羞愤难堪。 “既是误会,为何殿下来看望我,还要带上她呢?”乔时怜冷声道。 秦朔自知乔时怜正是气头上,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是以他沉着脸,望向此事矛头方杳杳,“身为女子,恬不知!跟踪储君,行迹不轨,胆大包天;听人墙角,毫无教养。来人,拖出去,掌嘴三十!” “不…我没有,我是来看望乔姐姐的……冤枉,冤枉啊!” 方杳杳哭天抢地喊着,乔时怜恹恹别过了脸,抬手抚着额角,似是因其过于吵闹而头疼。 秦朔续道:“这是看在时怜的面上,孤才轻罚了你。事后孤会派人通知方侍郎,以后这样的宴席,你还是在家好生思过吧。” 接二连三的发令把方杳杳彻底打入绝地,她本就只有在宴会上才能接近太子,如今不仅招来太子厌烦,还让她在家中无立身之地。她望着面无波澜的乔时怜,一抹憎恶掠过面容。 “时怜,别生气了,孤真的跟那女子没关系。” 方杳杳被拖出去后,秦朔坐在她身侧,揽过她肩膀低声说着。 乔时怜心头得来的畅快很快便消散。她凝视着秦朔,眼前掠过的尽是他和方杳杳颠鸾倒凤、事后为遮掩丑事断了她生路的种种。 她仍抑制不住厌烦,推开秦朔的手带了些许抗拒,“殿下,我累了。还请殿下去前院吧,莫误了宴席才是。” 秦朔犹疑之下,叹声离开,还不忘吩咐抱着药汤进屋的秋英,“照看好时怜。” “奇怪,怎么见方姑娘被拖出去了。刚刚方姑娘来的时候还跟我说,姑娘想喝伙房的药汤,吩咐我去盛些过来呢。”秋英百思不得其解。 “她犯了错,自是该受罚。”乔时怜未细说,她仰面望着窗外倚着山头的明月,敛着的细眉散不开半分。 秋英发觉自家姑娘今夜心事重重,便只是把药汤放在案边,未催促她。 不多时,晚风徐徐,拨散青丝几许。 乔时怜伸出指尖掠着风凉处,“我想出门走走。” 这屋里太闷,前后尽有秦朔与方杳杳来过的痕迹,她不愿留在这里,想着这些生烦恶心的人与事。 - 寸碧遥岑,水木明瑟。 乔时怜闲步庭院中,借提灯幽光探着万景。熏风解愠,她贪婪地嗅着草木气息,玉台花香,让她更加切实体会着,自己重生为人的真实。 忽有极轻声响传来,乔时怜循声看去,清浅池边,一身姿拔之人负手而立,依旧是白袍披身,不染纤尘。月描摹出他生得锋利的面,冷白银光衬出其矜贵如冰的气质。 他好似尘于众影之外,应是那云上仙,总让人忽略他是浴血杀伐之人,亦让乔时怜难以想象他策马飒踏、扬沙止戈的模样。 今时再逢苏涿光,乔时怜怀揣着前世他为她收尸、查证冤情之象,不由自主地朝他走近,一时心头百集。 这是在她死后,唯一给了她体面,与几许温情之人。 她心生,又有不得解的疑团驱使着她想要了解这冷面将军,探知出前世他为她做这些事的缘由。 月静风止处,乔时怜步近时,那白袍下手指微动,唯听簌簌声响里,拈起的飞叶如利刃,带着浑然杀意,迅速向她刺去。 乔时怜凝滞住了呼,心脏骤停。她眼见着苏涿光掷来的飞叶,至了跟前,须臾便能贯穿她身。 第4章 4 、会逢 秋英尖叫声穿破耳膜,乔时怜久久才得以回过神来。而身处并无疼痛之,她始才察觉那刺来的飞叶只是从她臂旁掠过,未伤及她分毫。 饶是如此,乔时怜觉得自己又从生死线上走过一遭。 回想起方才那杀气凛然的飞叶,她心底一阵后怕。此刻她浑身了力,借着秋英搀扶才得以站稳,连着后背早已冷汗涔涔。 先前对苏涿光怀有的慨然无存,原本烦闷的心绪愈发难解。乔时怜暗自恼着,早知就不该来招惹这人了,不分青红皂白出手,险些要了她的命! 她怒而望去,见一抹黑影踏过落叶,急匆匆挡住了那孤高的白袍身影,“主子使不得!这不是太子殿下送来的侍妾。” 那声音放大得刻意,只怕是想要把其中原委透给受害人听。 乔时怜认得这赶来的人,前世化作魂魄的她见过,他是苏涿光的侍卫,风来。 “姑娘,姑娘您没事吧?可有伤到哪里?”秋英连忙对着乔时怜左瞧右看,直至未见有伤才松了口气。 风来眨眼间已至乔时怜跟前,俯首拜道:“不知是哪位贵人千金,在下风来,是将军府的小厮。今夜误会一场,主子非是有意伤害您,在下给您道个歉,改主子定携礼登门谢罪。” 风来硬着头皮,把心里捣鼓的措辞一股脑说了出来。因苏涿光极少出面宴会,这官宦千金他也识得不多,但眼前女子扮相华贵,绫罗轻容,缀珠披翠,可见其身份不低。 都赖那太子,非得给主子硬什么美人侍妾,害得主子被得烦了,误把这接近的女子当作了太子派过来的人,出手吓唬了一二。方才他在暗处见到这女子似乎被吓得不轻,眼下可闯了祸了。 “你们主子欺负我家姑娘,差点没了命。事后一声不吭,让你来道歉,本没把我们姑娘放眼里!” 秋英向来直率,即便这人自称是将军府的人,那也是他们有错在先。 她想着素里哪怕是太子惹恼了姑娘,也是好生哄着惯着,姑娘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再加上自家姑娘柔善,怕是不会计较,她这当丫鬟的可不下这口气。 “秋英。”乔时怜拦住了还言说的丫鬟,她也从风来所言猜了个事情大概。 苏涿光自边关回京有两年之久,早已及冠,身边无妾通房。他本人好不容易参加了这次宴会,太子便想趁此机会送人给他。这其中不乏拉拢结好的用意,又兴许是别的试探。 而苏涿光并不领情,几番拒绝下,只得从宴会中身于庭中散心,错把靠近的她当成了太子送来的侍妾。 乔时怜深作呼,劝着自己莫动怒,就当是自己前世欠他的。 她端正着身,睨了眼步步走来的苏涿光,看那漠然面孔无几分动容,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乔时怜差点没能忍住憋下去的怒气。 这人,生的就是惹人恼的模样。 若换作平时,明知是误会,其手下也来诚心道歉了,乔时怜不会计较过多。但今桩桩件件之事堵在口,得她烦躁至极,偏偏遇上个苏涿光还要顾念着他的恩情不可宣。 她心里更烦了。 风来维持着谦恭垂首的姿势,已是暗自祈祷着,主子你快收了你那张臭脸,给人家道个歉。 虽然这事闹大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两家家主相见,苏将军带礼上门从中调解。但事后回了府上,只怕父子二人好不容易有所缓和的关系又要闹僵了。 想到此处,风来无声叹着气,前途堪忧啊,这少将军的随侍可不好当。 比起忧心忡忡的风来,乔时怜与至眼前的苏涿光坦然对视,却不想苏涿光开口唤了声:“乔姑娘,抱歉。” 那嗓音冷冽,同他本人一般,清冽如环佩相扣,石涧水鸣,让人觉着生寒。 乔时怜为之顿住,“少将军竟还记得我?” 随着他的道歉,心中不悦无形间消散了几分。 她思绪不由飘忽,其实算时间,在这之前她和苏涿光见过一面。 苏涿光少时便驻于边关抗敌,立下赫赫战功。在他回京那年,圣上授其骠骑将军并特设庆功宴。因其父为大将军,故一众约定俗成,称之少将军。 她忆及那时宴散,苏涿光特来相问,问她是否为乔相家的二姑娘。那会儿乔时怜并未留意这些,也不知这人的情,以为只是再平常不过的集。 但如今看来,苏涿光会主动和一女子搭话,实属奇事。 苏涿光因其纵马敌破城楼的传奇尽为人知,加之他面容生得出挑,难有人与之媲美,这等少年英雄人物令京城无数女子倾倒,坊间至今仍传着他的话本。 乔时怜也是了解一二后,才从各家女眷闲聊里得知这少将军不近女,这些年所有想接近他的女子,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她从未细想过初见时,苏涿光相问之举。 她以前心眼都是太子秦朔一人,旁的男子,她从不多看多记。若非这苏少将军名头过于盛了些,恐怕她也不会记住他是什么样的情,有什么样的事迹。 出神之际,苏涿光淡然开口,答了她所问。 “月玦,相府所得。” 他的目光落在乔时怜的间,那处系有一块盈透如月泠泠的玉。 乔时怜:“……” 他的意思是,他认出自己,全凭自己的佩玉吗?这玉玦传自西域,尤为稀罕,曾于京中商会拍卖,是父亲高价拍得送作了她的及笄之礼。 但如此之言,苏涿光之意显然在于,他不记得二人的初见相识,是乔时怜自作多情,多此一问。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