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陆善柔说道:“他的左脚脚底板好像还有一个胎记……不对, 好像是烙印。” 老宋和苟史韵都附身去看。 苟史韵说道:“是个香纹寿字头的烙印。” 香纹就是就像烧香时绵长不断的烟气, 形成一笔不断的“寿”字, 好看又吉利, 一般用在做簪子的装饰,男女都可以用。 陆善柔用竹尺量了香纹寿字头的烙印长宽尺寸,填写在尸格里。 这下就更好认了。 陆善柔留了一个心眼,说道:”寿字头烙印这件事填进尸格当证据,但是不要写进认领尸体的告示里——等来认尸的时候再询问认领的人,当面核对,以免搞错,引起纠纷。” 之后的第四、第五具尸首,皆是因冻饿毙命在护城河里的苦命人,都是苟史韵自掏包,命人收葬了。 停尸房只剩下两具尸体,师爷也把最近四个月来顺天府保官的人员失踪花名册做好了,递给苟推官。 苟推官又转给陆善柔,“请陆宜人先过目。” 别的尚且不说,苟推官的态度还是很不错的。 陆善柔接过花名册,上登记者失踪者的姓名、年龄、大概失踪的时间、报案的时间,住址、报案人。 陆善柔快速翻看了一遍,短短四个月,报失踪的就有一百多人,有些事在当月失踪的,有一些是离家了很久,一直没有音讯,家人觉得不对劲,才来顺天府报案的。 陆善柔看到一半时,在花名册里发现了一个悉的名字,张隐娘。 张隐娘就是城隍庙里逃跑的新娘,差一点就成了寿宁侯的外室。 再看地址,是昌平县,更加确定了。 陆善柔问苟推官,“这个张隐娘是不是就是被家人强迫嫁给寿宁侯往外室的女子?” “是的。”苟推官说道:“九月份失踪,他家人找了一个月没找到,十月份来顺天府报了案。” 陆善柔问:“你查了?” 苟推官双手一摊,“人海茫茫,这怎么查嘛,再说这种卖女求荣的父母,官府找到了逃婚的女儿,送回家去,八成又要被父母卖一次,阿弥陀佛,作孽啊。” 查,查个。 苟史韵这种“佛系”的推官,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查的绝对不动。 难怪悬案会越积越多。 陆善柔看着花名册,摇摇头,“三年之后,你的考怎么办啊。” 苟推官坦言说道:“或丢官,或贬职,大不了回家让夫人养着我。” 本以为是天下掉馅饼,现在苟推官觉得是个铁饼,以他的能力本咬不动,磕掉了牙齿,每一天都好痛苦。 这破官谁谁当吧! 陆善柔继续看花名册,目光定在一个叫做“卿官”的人名上。 这个卿官十八岁,是喜堂戏班的闺门旦,十月初就失踪了,报案人是戏班的班主。 陆善柔走到第一具已经泡成巨人的残缺尸体前。 苟推官用手指捂着眼睛,不敢再看,再看的话胆汁都要吐出来,问道:“陆宜人觉得是卿官?” 陆善柔说道:“闺门旦练的是童子功,有些旦角到了少年时期变声的时候倒了嗓子,十几年的培养就会付之东,有些没有良心的班主就在旦角变声之前将少年阉割,永葆美妙的声音。” 仵作老宋点头说道:“没错,这些学戏的孩子身体备受摧残,并不是什么秘密。” 苟推官说道:“好,我命人把班主叫来——不过,都泡成这样了,就是确定身体残缺,也认不出相貌啊。” “他还是有些特征的。”陆善柔细看尸体,“他的耳垂、太都有黑痣,鼻梁两边有淡斑——” 正说着话,突然听见死者身体传来噗噗的声音,一股恶臭气势汹汹的杀将出来! 苟推官捂着鼻子眼睛往后退:“尸体……尸体放了!” 不仅仅是放,已经是巨人的尸体还从鼻孔、嘴巴里往外腐臭的脏污。 那个销魂的味道,就连陆善柔也扛不住,跑出了停尸房。 刚才都憋着呼,出去之后,陆善柔大口大口的呼,“不是放,是尸体在冷水里泡的太久,捞上来之后,外面是温暖的天,在体内滋生的腐气往外。” 还是仵作老宋最能忍,他开窗通风换气,还清理了出来的污物。 这一清理,还有意外收获,发现一枚从尸体嘴里出来的金镶白玉耳环。 苟史韵问:“老宋啊,你在尸格上怎么只填写了嘴里有水草,没有写金镶白玉耳环?” 老宋说道:“当时验尸的时候的确没有,只是水草浮萍,这个耳环是从肠胃里头出来的。” 陆善柔说道:“是死者生前就进去的,耳环……可能就是凶手的。” 又多了一项证物。苟史韵眼睛发光,“破案有望,真是太好了,能破一件是一件。” 停尸房里,陆善柔能够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她去了堆积如山的卷宗藏室,和魏崔城他们一起抄写陆青天未完成的旧案。 苟史韵心情好转,也来帮忙,试探着问道:“这些十四年前的案子如果查出来的,功劳归谁?” 陆善柔头也不抬的抄录卷宗,“当然归苟推官,没有你的支持,这些十四年前的旧案还在这里吃灰呢,就是我在查案的时候,偶尔需要苟推官给一些支援,我一个人势单力薄的,不好办。” 你势单力薄?苟史韵看着人高马大的魏崔城,锦衣卫都为你所用。 苟史韵不敢反驳,说道:“陆宜人放心,我一定继承陆青天的遗志,无论你要什么,只管开口。顺天府衙门提刑所就是你的娘家。” 把陆善柔都逗笑了,她现在有三个娘家了,乾鱼胡同、北顶、顺天府提刑所。 第二天,陆善柔等人继续在提刑所里抄录旧案。 九个脚趾头的男尸画像在全城张贴,寻找尸源。 同时,戏班也来到顺天府衙门认尸。 看到泡的尸体,众人都受不了,班主脸都绿了,说道:“这个……小的实在辨认不出啊。” 苟推官说道:“你仔细看他耳垂和太上的黑痣,还有鼻梁两边的斑,卿官有没有这些特征?” 班主强忍住恐惧,凑过去看了一眼,就像被黄蜂蜇了眼睛似的躲开,“记不清了,好像有,不过这些特征很多人都有。” 啪!苟推官一拍惊堂木,“卿官是你们戏班的头牌闺门旦,他跟什么人有恩怨情仇?” 班主说道:“我们家卿官脾气好,格随和,什么仇,什么怨的,一概没有。” 苟推官问道:“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卿官他在做什么?” 班主说道:“那时候金秋十月,菊花盛开,有贵客邀请卿官去赏菊,就再也没回来。贵客说,菊花宴还没结束,卿官突然说有急事,就走了。” 苟推官问道:“贵客是谁?” 班主说道:“就是钱家排行十二的钱公子嘛,家里就是三通钱庄的大股东,人如其名,有钱。” 苟推官问道:“这个有钱、不,是这个钱公子和卿官可有恩怨?” 班主说道:“钱公子是卿官的金主,他唱戏的头面首饰都是钱公子送的真家伙!卿官失踪之后,钱公子就没来我们戏班了,哎呀,卿官是我们戏班的台柱子,没有他,我们戏班损失惨重。” 苟推官当即发了签文,去拿钱公子问话。 两个快手拿着签文去拿人,钱公子称病,要家里的师爷来提刑所应付官差。 快手回了衙门,密告苟推官,“那个钱公子,左耳垂少了一块……” 这不正好和卿官吐出来的那枚金镶白玉耳环对上了吗? 大明男子的穿衣打扮有一些蒙元遗风,许多人喜戴耳环、耳坠,比如明宣宗朱瞻基,廷里一些行乐图的画像里经常有戴着耳坠的形象。 钱公子耳垂缺了一块……戴着耳环被卿官咬下来……这不就是铁证吗? 苟推官当即下令,命两个捕快带着五十个快手去钱家拿人。 陆善柔给苟推官道喜,“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个钱公子就是杀人凶手,这个案子要破了。卿官连耳垂带耳环一起咬下来,进去,耳朵早就腐化了,但是金镶玉耳环还在。” 钱家使钱打通关系说情,苟推官又不缺钱,何况前头宋推官和沈推官两个“狗官”惨死的场面尤在眼前。 苟推官刚直不阿,坚持将钱公子打入大牢,严加审问,富家公子,吃不了苦头,没几下就招认了。 原来钱公子有龙之好,卿官来到菊花宴,他要卿官唱《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讲述的是楚汉相争,楚霸王项羽兵败垓下,十面埋伏,妾虞姬挥剑自尽,与之诀别的故事。 本来是个耳能详的戏剧,但要看怎么唱了,大众广庭的戏台上是一个唱法,私底下,给贵客们唱折子戏,又是一种唱法。 可以往粉里唱,比如虞姬自尽,戏台上用长剑,如果在私家宴会里唱粉戏,那么虞姬穿的衣服、手里拿的往往就不是剑了。 这一次唱粉戏,钱公子要求卿官只穿着薄纱,而且手里要拿着一个角先生‘自尽’。 戏台上拔剑自刎,是抹脖子。用角先生自尽,那么捅的就不是脖子了。 卿官不堪受辱,严词拒绝,钱公子要演真霸王,挣扎中,卿官把钱公子的耳垂连带着耳环都撕咬下来了。 钱公子大怒,命小厮们将卿官摁在池塘里施加水刑,没想到用力过猛,卿官淹死了,钱公子命小厮将尸体绑上石头、捆上铁链坠进护城河底,没想到小厮害怕,铁链没有绑严实,尸体还是浮上去了。 作者有话说: 苟史韵就这么轻松破了第一案,人如其名 第115章 苟史韵又走狗屎运,衣板贤训拙夫 真相大白。 论理,杀人偿命。可是卿官只是一个优伶,属于籍, 不算是个人, 钱公子不用偿命,最后判了刑。 这是苟推官上任五个月以来第一次侦破的凶案,一天就破案了,又因严词拒绝钱家的钱, 得了清廉的名声,这个烫手山芋般的官职居然被他坐稳当了。 但也有一件烦心事,就是那具长相俊美的男尸在贴出认领尸体的告示之后, 居然被锦衣卫派人揭了榜!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派人要苟推官“立刻滚过来”。 苟推官不明所以, 心惊胆战的来到锦衣卫衙门。 牟斌看着苟推官的履历,是个举人出身, 来吏部选官,刑律考了甲等, 授予推官之职,先是在无锡当推官, 然后升迁了, 在应天府南京当了一年推官, 又火速高升, 来到顺天府北京当推官。 牟斌问苟史韵, “你为何选择当推官?我看你在应天府秋闱是前几名,虽然第一次闱落榜了, 但多考几次, 应该能够考中进士, 到时候前途就不一样了。” 苟史韵心想:都说锦衣卫知道天下事, 无论大小都瞒不住锦衣卫的耳目,如果我说谎,牟大人一定能够看破,还不如说实话。 苟史韵清了清嗓子,说道:“因为下官实在是读书读够了,下官三岁开蒙,三十岁中举,读了二十七年的书,下官的才华止步于此,有自知之明,不想考了。”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