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渐渐传来鼎沸的人声。 这里是远近驰名的大排档一条街,那些晚归的上班族、码头工人和苦力们,下了工之后,都会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吃上一份夜宵,再喝上两杯。一天的辛劳,就在这杯声碟影中过去了。 巷子虽小,但在烟火缭绕之中,却处处都有温声细语,充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晚上十点过后,正是吃夜宵的高峰期,巷子里挤得水不通,大排档老板们也在热情地招呼着客人。 十几个身穿黑背心和黑衬衫的年轻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们的头发都染成五颜六,有些人脸上还有刀疤。这些年轻人脸煞气,一看就不是善类。 他们的手上拿着包裹得厚厚的报纸卷,互相之间用眼神示意,不怀好意地走向了其中一家大排档。 档主是一个膀大圆的中年男子,看到客人上门,他热情地上来,低眉顺眼地说:“嘿嘿嘿,几位老板,你们要吃点什么?” 这十几个人呼啦啦地坐在门口的位置上,为首的一个刀疤脸,把桌子拍得哐哐响,吊着眼睛,桀骜不驯地说:“你这里有什么?都给老子来一份!” 九龙城寨鱼龙混杂,这样的小混混档主平时见多了,并不觉得奇怪,因此他热情地笑着说:“好的好的,要喝酒吗?” 刀疤脸吐出一口唾沫,斜着嘴角说:“来一打冰啤。” “行,”档主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团团的笑意,招呼说:“几位老板,那你们先坐,菜马上就好。” 他返身回到档口去炒菜,没过多久就把十几个菜都做好了。这个档主上菜的功夫了得,他一只手可以端五六个盘子,等两只手都端了,并在一起,上面又可以放多几个盘子。 他健步如飞地走到门口,刷刷两下就把十几盘菜都摆好了,甩着巾说:“几位老板请慢用,我去给你们拿啤酒。” 这个档主转身要走,就听到刀疤脸厉声地喝道:“慢着,回来。” 看到档主回过头,刀疤脸桀桀一笑,指着桌子上一盘泽鲜亮的爆炒皮皮虾,怪气地说:“你的虾里面怎么会有蟑螂?” 档主定睛看去,果然在那盘皮皮虾的上面,发现了一只拇指大小的黑蟑螂,是死的。 他脸上的肌动,转为笑脸说:“几位老板,刚才明明没有的。” “嘭!”刀疤脸一拍桌子站起来,眯着眼睛说:“你是在告诉我,我们在讹你吗?” 档主状似憨厚地摇了摇头,用肯定地语气说:“我没有这么说,菜是我端上来的,刚才明明没有……” “呸!”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刀疤脸鲁地打断了。刀疤脸一脚踩在椅子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嚣张地说:“老子说有就有!当我们都是瞎的吗?赔钱!” 跟他一起来的那群小混混,也拍着桌子站起来,凶神恶煞地把档主围住了。 这么明显的冲突,把正在喝酒聊天的客人们都给惊住了。看到情况不对,这些客人连忙收拾东西,一溜烟都跑光了。就连旁边的几家大排档,由于紧紧挨着,那些客人担心受到波及,连忙结账走人。 一时之间,这条原本热闹的小巷子,瞬间变得冷冷清清。 档主被十几个人围住,却一点也不显得慌张,他的眼神一转,额头上的青筋就都暴跳起来,只见他下颌骨微动,面无表情地说:“几位老板,我这里是小本生意,实在没钱孝敬你们。” “桀桀桀桀……”刀疤脸仰天狂笑,突然怒吼道:“你以为我们是叫花子吗?听好了,我们是来收保-护-费的,快点给钱!” 他伸手想要揪住档主的领口,却只能抓到他脖子上的巾,这让他气急败坏,狰狞地吼叫出声:“告诉你,我们是古惑仔,快点给钱!” 档主不怒反笑,一瞬间气场全变,“好巧,我也是古惑仔。” 他一改刚才笑眯眯的样子,用比刀疤脸还大的声音吼道:“古惑仔了不起啊?古惑仔就可以吃饭不给钱啊?” 他陡然变得很凶恶,狠狠地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刀疤脸,也许是猝不及防,刀疤脸竟然一下子就被推倒了。 这样一来,围住他的古惑仔们,脸都变了,他们怒火攻心,叫嚣着要教训这个档主。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周围的大排档档主们,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计,拿起案板上的菜-刀,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古惑仔们的后面。 这些档主都长得五大三,长期炒菜的锻炼,也使他们看起来孔武有力,更别提他们手上还提着明晃晃的菜-刀。 “干什么?干什么?”古惑仔看他们人数众多,心中不免有些怯场。但是古惑仔的尊严,却不允许他们往后退。 一个古惑仔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拍着口,气焰嚣张地说:“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我们是洪门的人!” “呦,洪门?”一个身材高大的档主听了之后,脸变得很怪异。他跟周围的档主们互相看了看,全都哈哈大笑起来。他自己甚至笑出了眼泪,“洪门?我们好怕怕哦。” 他的笑容猛然顿住,恶狠狠地说:“我叼你老母!竟敢在洪门的人面前,冒充洪门?” 古惑仔们如天打五雷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自投罗网了。 但事已至此,古惑仔们别无选择,他们的退路已经被档主们堵住了。刀疤脸眸狰狞,把手一挥:“兄弟们,抄家伙,给我上!” 古惑仔们把头一点,突然掀开手上的报纸,出一把把锋利的刀。他们紧紧地握住刀,缓缓地向档主们。 没想到,这些档主竟然不害怕,他们任由古惑仔向他们靠近,脸上尽是嘲讽之。 刀疤脸直觉有些不对劲,迟疑地停下了脚步,与档主们面对面地对峙。 那个高大的档主嗤笑一声,讥诮地说:“怎么?不敢打了吗?” 刀疤脸咽了咽口水,声俱厉地说:“打就打,看谁先死!有种出来单挑啊!” 档主森森地笑起来,显得面目狰狞,“老子是蛊惑仔,又不是西部牛仔。单挑?哈哈哈哈……” 他回首看了看身后的弟兄,冷不丁地说:“给我打,给我往死里打!” 瞬时之间,档主们一拥而上,把这十几个小混混团团围住,不见一丝隙,只能听到包围圈中传来一声声惨叫。 过了许久,只听刀疤脸哀嚎说:“别打了,我认衰。老大,求你别打了,哎呦!” 他想挤出隙逃跑,却被高大的档主扯了回来。档主把他丢在地上,像把玩老鼠的猫一样,揶揄地说:“不打你?你说不打就不打,那我不要面子的啊?” 刀疤脸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被一只脚踩住了,他面惊恐,急急地说:“我再也不敢了!我赔钱还不行吗?我出双倍,不不不,我出五倍,十倍!” 高大的档主蹲下来,嫌弃地理了理他的衣领,笑咪咪说:“我们出来混的,最重要是讲信用。说打你,就要打你。” 他吹着口哨站起来,任由刀疤脸被人按在地上暴打。直到刀疤脸已经不成人样,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要不行了,这个档主才打了一个响指。 他把鞋子踩在他的脸上,用力地碾了碾,“现在可以说了,是谁让你来收保-护-费?你们的老大是谁?” 刀疤脸从肿的脸颊中睁开了一条眼,奄奄一息地说:“我,我,我是洪门的人……”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档主咧开一丝残忍的笑,他把脚移到了刀疤脸的喉咙,“收保-护-费收到我们洪门头上来了,你说不说?嗯?” 他脚下用力,濒死的威胁终于让刀疤脸害怕了,他挣扎着抓住档主的脚,用尽全身的力气说:“我说,我说,我大佬……是东兴哥。” 档主手作喇叭放在耳朵旁边,玩味地说:“东兴?没听过。你大佬的大佬是谁?” 刀疤脸双手扒,脸上已经成了紫,“我真的……不知道,是东兴哥……叫我……来的。” 档主若有所思,看了看周围的弟兄说:“你们说要怎么办?” 发现大家都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刀疤脸的双眼瞪得老大,求生的本能让他发出嘶吼声:“我……再也……不敢了!老大,放过我!放过……我!” “你放心,我们是很讲道义的。”档主觉得很有趣,终于把腿移开了,他毫不留情地踢了踢他,“我们放你回去,你叫你老大拿钱来赎人,不要超过今晚十二点,知道吗?” 刀疤脸死里逃生,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蜷缩着身子说:“我知道,我现在就去找我大佬?” “呵呵呵呵……”档主冲他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愉悦地说:“滚吧!” 刀疤脸滚地转过身,眼里闪过一丝怨毒的光,一瘸一拐地跑远了。 夜越来越深,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漆黑的天穹下,这条幽深的小巷里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偶尔被风卷起的垃圾袋。 白的,红的,垃圾袋极慢极慢地飘在半空中,在昏暗的白炽灯光里,平几分诡异,衬得这条小巷如同鬼域。 “刺啦!”几辆大卡车冲进巷子口,从车里跳出来一群群黑衣人。 为首的那个人,长得脸横,他龇开嘴出里面的大金牙,瞪着一双浑浊的牛眼左看右看,暴躁地抓过旁边的一个人:“他们在哪里?” 被他抓在手里的人,正是刀疤脸。他的脸依然肿成猪头,但眼中却闪烁着恶毒的光。他指着远处的一个档口,幸灾乐祸地说:“东兴哥,就在那里。他们扣押了我们的兄弟,还说自己是洪门的人,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越来越低,因为他看到了巷子里的人。 黑的一片,全是人。 这些人跟他们一样,黑衣黑,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的头上都绑着红布带。不知从何时起,这些人出现在巷子里,竟然让人毫无察觉。 这些黑衣人如地府中的幽冥,沉默地隐藏在黑暗之中,好像没有生命的机械战士。 “咕咚”一声,是东兴咽口水的声音,他的脸有些警惕,“你不是说没别人吗?” 刀疤脸的脸有些白,紧张地说:“老大,我不知道……” “黑-社会抢地盘啦!”高空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呐喊。这声音就像一个机关,瞬间点亮了筒子楼里的灯火,从各个窗户间伸出一颗颗头颅,密密麻麻,全是人头。 他们头接耳,指指点点,如果刀疤脸静下心来听,还可以听到一两声窃窃私语,好像在说“洪门要为我们做主了”。 在巷子的尽头,一辆黑的奔驰轿车融入夜。 周然坐在车子里,左手杵着窗沿,昏暗的灯光从窗外照进来,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再往下,就是一件浅蓝暗纹白衬衫,淡金的纽扣闪闪发亮。 他不发一言,姿态矜默如贵公子。 阿鼠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少爷,要动手吗?” “嗯。”这回答若有似无,阿鼠却已经悄然走远了。 背对着车子,阿鼠的脸上出一丝残忍的笑,从喉咙中蹦出一句话:“冚家铲,今夜我要收你的皮!” 阿鼠动了,四面八方的黑衣人也动了,如水上涨,眨眼间涌向了东兴。 好汉不吃眼前亏,东兴彻底怂了,他踉跄地往后退,但是他身后的古惑仔们,比他退得更快,更远。 当东兴发现自己退无可退时,他只能咧开嘴笑:“都是误会,误会……” “误会你老母!”阿鼠一拳就把他打趴下,“给我打!” 一时之间,刀光火影,电闪雷鸣,那些被砍翻在地的躯体和飞溅的血,如同一场电影中的慢镜头,绚烂至极,夺人心弦。 震撼的打斗场面,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很快平息,甚至楼上的观众们,还没来得及惊呼过瘾,洪门的人就已经在打扫战场了。 在一片血泊之中,东兴一派的人,只有他自己还站立着。 他的脸白得不像人,额角下惊惧的冷汗,两条腿已经抖得站都站不住了。他用变调的声音求饶:“大佬,大佬,求求你放过我!” “啪!”阿鼠一巴掌打掉他两颗后槽牙,鄙视地说:“怂蛋!你出来混没想过今天吗?” “呵呵呵呵……”阿鼠很享受东兴的恐惧,他扯了扯嘴角,如择机出动的鳄鱼。阿鼠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东兴的脸,用极低极地的声音说:“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鼠爷很生气,你知道后果吗?” “鼠鼠鼠爷,我我我我……” “你你你你,你算哪葱?”阿鼠突然发飙,好似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前辈,他高高举着手,嫌恶地说:“我出来混的时候,从东街砍到西街,再从西街砍回东街,你妈-的,跪下!” 东兴“噗通”一声跪下来,把头磕得发青,颤抖地说:“鼠爷,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再也不敢了!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啧啧,看到了吗?”阿鼠转过身,指着跪在地上的东兴,大声地吼道:“古惑仔不动脑子,永远都是古惑仔!” 东兴膝行至他的脚下,抱住他的小腿说:“鼠爷,是三老帮的胜义大哥叫我来的。” 他举起右手,信誓旦旦地说:“我要是早知道你们真的是洪门,就算再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来啊。” 阿鼠一脚踢开了他,“香江谁不知道九龙城寨是我们的场子?” 他慢慢走到东兴的身边,“胆儿肥啊,收保-护-费还收到我们洪门头上来了,是谁给你们胆子?”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