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但是我——” 司吉月的耳垂几乎沾染上裴倨的气息,她身体绷紧,猛地把人推开,终于抬眼看向裴倨。 司吉月猛地抬起头,她的目光撞上裴倨深邃的眼窝,眼睛里糅杂着委屈的恨意和扭曲的……,最后终于愤怒地喊出声来: “我讨厌你!裴倨……这个世界上,我最最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裴倨怔怔地跟她对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明明是久别重逢的时刻,却都安静地报以沉默。 他看了她半晌,忽然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他说:“好……那你要一直一直最讨厌我,好不好?” “小月儿,”裴倨笑着,抬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司吉月能受到他的手指冰凉,像是白玉似的寒冰,然后她看到裴倨直直注视着自己的眼睛说:“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 王慎捧着几个温热的包子,和同在天药房的赵建元对视一眼,犹犹豫豫地说:“你说老大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赵建元心有余悸地拿了个包子,“不过师叔祖居然跟老大认识啊?” “你说,”王慎把剩下的包子往自己这边抱了抱,防止赵建元继续拿,“老大和师叔祖打起来的话,我们应该站在谁那边?” “还站什么队啊?我们保住命就行了。”钱林唐无情地戳破他们的幻想,他始终盯着天药房门外,看到一个白的身影以后,他眼睛一亮,“老大来了!” 司吉月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眼睛红肿地走了进来,她像是刚哭过一场,眼眶仍然带着微红,连耳垂和细弱的脖颈也透着淡淡的红意。 “老大老大,”王慎殷勤地上前,“你的包子,还热着呢。” “我不吃了,你们吃吧。”司吉月心不在焉地拒绝了。 她把令牌放到柜台上,等着天药房的弟子来取令牌。 钱林唐主动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拿起司吉月的令牌,一边登记一边问:“老大,你要取什么丹药啊?” “结丹用的。”司吉月抬着脑袋想了想,师兄还真没说要拿哪一种,她也不知道丹药的具体名字,“……随便拿一种吧。” 她的声音恹恹的,裴倨的修为比上次见面时提升得更快了。司吉月原本是想向他炫耀一下自己快要步入金丹期,一亮修为却发现他已经结丹成功了。 被人甩在身后的滋味不好受,司吉月从心底里讨厌这种难以望其项背的觉,而且——司吉月抬起眼,想起裴倨眼下一层层的翳,看来这一年多的子里,他过得也不是很顺遂。 裴倨对她展出的那个笑,算不上轻松,但是所有的痛苦都被他故意掩盖起来,没有展示出来给司吉月看。 于情于理,见他这样,司吉月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毕竟裴倨过得好不好和她有什么关系?他过得不好,那是他活该,是他自己选的……可是司吉月低下头,觉自己被难以言明的酸涩堵得情绪低落。她只是安静地受着心脏在膛里一下一下缓慢跳动的觉。 她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零碎的刘海润地贴在额前。夏天的末声已经过去了,太比从前落山刚早,深夜里结束课程后走在回舟锡山的路上,司吉月总是在一座山头上闻到陌生的树木味道,带着寒气的风灌进膛,鼻子泛痛。 以往每次孤身一人走在那条路上,司吉月就会想起裴倨。彼此见不到时,她想着要让他刮目相看,真到见面了,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次依旧如此,裴倨又是没有把话说清楚,转而就急匆匆离开。 司吉月想起裴倨时,想起的除了他转身离开时的绝情,还有过去在碎叶城一起度过的数不清的夜,啰啰嗦嗦的废话,不知道被什么填的每一天,这么多年一起练剑的一个个清晨,还有裴倨那张汗水浸的、悉的脸。 司吉月忍不住用力眨了下眼睛,眼睛里若有若无的异物让她不舒服。 她耳边响起嘈杂的惊叹和奉承声:“老大,你已经要结丹了吗?” “快了。”司吉月视线重新集中在眼前的柜子上,语气麻木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天药房里有很多年轻女修,相比其他的师门和机构,天药房里会有更多的水木两系修士,不知道是被灵力种类影响还是本身格因素,天药房的修士往往会更温柔一些,不论男女都易出美人。 每来来往往的修士就算没病,也喜在天药房多坐一会儿。 一个看上去顶多二十几岁的漂亮女修听见“捌玖拾”三人的议论声以后,有点好奇地朝司吉月看过来,她虽然是清冷不易近人的长相,偏偏那双眼睛却又明亮而灵动,女修动作优雅地将碎发挽到耳后,对司吉月温柔地笑道:“这位道友方便的话,能不能告知一下你的年纪?” 司吉月被美人的笑容晃花了眼,她愣愣地点点头,过了三四秒才慢慢反应过来,然后说:“我……我十六岁了。” 清冷女修笑容更大了几分,“年纪真的这么小呀?” 孙智云向司吉月靠过来,行动间一阵香风柔软地袭面而来。她捏了捏司吉月柔软的脸,随即又忍不住向她靠近一些,把人搂进怀里了。 司吉月全身僵硬,像木头一样被她搂进怀里。 孙智云的怀抱对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不像裴倨一样坚硬炙热,反而是柔软温热的。这是一个来自女的、温柔至极的拥抱。 怎么说呢……?司吉月想着,这确实是一种很奇怪的觉,毕竟除了裴倨,裴家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拥抱她了,他们连碰都不想碰她。 因为四大陆一直都有触碰到月族就会倒霉的传言。 可是裴倨怎么就敢呢,司吉月放空了脑袋想,他不害怕被诅咒吗?她想到这儿的时候,难免又想起裴倨的眼睛,想起那短暂的被拥抱的一时片刻。 她和裴倨,说不清是谁拖累了谁。裴倨在裴家也是个很尴尬的位置,他作为小辈里年龄最大的孩子,本来应该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长大,可是裴家父母却在他还不会走路说话的年纪就去世了。 大房渐衰败,二房把控着裴家上上下下,裴家老爷子又是个懒得管事的。于是裴倨明明是住在自己家里,活得却像是寄人篱下一样。 即使如此,裴倨依旧算不上什么听话的好孩子。 知道司吉月能够受到灵气以后,为了把她跟裴家牢牢联系在一起,裴家就给裴倨和司吉月定了场娃娃亲,显然并不在乎裴倨的死活。 裴家人表面上虚虚捧着司吉月,背后又对她冷眼嘲讽,嚼舌,裴倨于是带着司吉月用石头砸他们窗户,往往听着房间里的尖叫和咒骂声,他就放声大笑。 在司吉月眼中,裴倨从前不是现在这样沉、浑身围绕着死气的人,他是耀眼的、张扬的、天不怕地不怕的。 裴倨比司吉月大三岁,又当爹又当妈地拉扯着自己和司吉月长大,从小给司吉月灌输的都是他自己处事做人的观念: “小月儿,别人打你怎么办?” “打回去!” “那没人你怎么办……?” 司吉月拿着笔直的树枝当做剑,挥来挥去,嘟嘟囔囔地说:“哼,我才不稀罕他们可怜的!” “没关系……我会你。”十岁的裴倨已经很高了,漆黑的头发扎成高马尾束在脑后,他咧着嘴对司吉月笑,“小月儿,你才不是没人的孩子。” “嗯……我也会你的,”司吉月乌黑的眼瞳里倒映着裴倨的影子,她对他认真地说,“会一直一直,好好抓住你!” 于是这两个/人嫌狗不待见的烦人、永远游离在众人之外的小累赘,就这么成了对方人生中牵扯不清的一部分。 始终逗留在司吉月眼眶里的那滴泪迟钝地淌下来,她想,真是完蛋了,自己完蛋了,裴倨也完蛋了。 他早舍弃的他自己,早就深深地扎进司吉月身体里,经历了风风雪雪,永远地,与她站立在一起。 第20章 监护人 司吉月那颗眼泪掉下来以后,就好像刹不住一样开始掉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哭泣的阀门一经打开,就不是那么好收回去的了。 钱林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言又止地对抱着她的孙智云说:“师……师尊,你好像把她抱哭了……” “胡说八道!”孙智云对自己弟子暴怒,“还没有人在为师怀里能哭出来……” 她转过司吉月身子一看,话说到一半就说不出口了,因为这孩子真的在掉金豆豆。 “小可怜……”孙智云给小孩擦擦眼泪,“遇到什么事了?跟姨姨说说。” 钱林唐又在旁边言又止了:“师尊……她辈分好像比你大……” “闭嘴!”孙智云的清冷不见踪影,朝没有眼力见的弟子咆哮道:“为师叫什么就叫什么!” “好吧……”钱林唐面对暴躁的师尊,弱弱地答应下来。 司吉月自顾自地掉了会儿眼泪,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了,哭够了就抬起袖子一抹,把眼泪胡擦下去。 恰好这时候有受伤的修士进来,孙智云需要去给病人提供治疗,取丹药的事最终还是落在了钱林唐身上。他从架子上取下一瓶莹白的丹药,递给司吉月。 “老大,一共是一千灵石。”钱林唐手,对司吉月微笑着说道。 司吉月没说话,拿出一颗丹药尝了一口,大概是有点好吃,因为钱林唐看到她默默地把丹药放进了乾坤袋里。 “……我们也支持用宗门贡献点支付的,老大。”钱林唐见司吉月没有反应,于是又提醒了一遍。 司吉月没说话。 “老大,”钱林唐的笑容逐渐艰难了起来,莫名透出一股心酸的觉,“你会付钱的对吧?” 司吉月似乎有点心虚,瞅他一眼,不说话……然后又瞅他一眼。 “知道了。”钱林唐逐渐心累,自觉地拿起司吉月的令牌记账,心里暗骂这些又穷又抠的死剑修,偏偏打又打不过…… 司吉月赊账以后,就带着哭得七八糟的一张小花脸转身离开了。 赵建元和王慎吃着火烤包子吃得不亦乐乎,刚刚一堆包子马上就剩下最后一个了。 “你们居然就只给我留一个?!”钱林唐回过神来,愤怒地朝两人咆哮,刚想过去抢剩下的最后一个包子,就被自己师父抢先一步。 孙智云吃相很优雅地咬了口包子,随即眼睛微微瞪大,看了眼包子有点惊讶地说:“居然还是用食谷鹿做的。” 钱林唐不舍的视线定在孙智云手中的包子上,“师尊,食谷鹿是什么?” “就是一种吃五谷花长大的动物,不过这玩意儿比五谷花还娇贵,”孙智云无视弟子渴望的目光,几口把包子吃没了,“比那瓶凝金丹值钱多了。” “改天记得给人家回礼。”孙智云拿起烟杆敲了敲小徒弟脑袋。 钱林唐敢怒不敢言——自己可是一个包子都没吃到啊! 王慎和赵建元在钱林唐愤怒的目光注视下,讪笑着把视线转开了。 *** 司吉月一路御剑回了舟锡山,连晚上剩下的课都没有上。 她在半山的时候从剑上跳下来,拎着剑继续往上跑,这两个月来天天在山顶砍竹子,体力变好了很多。雾气从四周的空气里四面八方涌进来,让整个舟锡山都笼罩在一片氤氲的雾气。 司吉月在这一刻,虽然能受到晴冷暖,却依旧收不回散嘈杂的思绪。 她一直在跑,迈开腿不顾一切地往山上奔跑,像是希望以此甩开脑海中的一切。司吉月一直跑到亮着盈盈灯火的小院门前,在柴火堆出的门前呼哧呼哧大着气,她站了好半天,然后才犹犹豫豫地推开门走进去。 小院里灯火通明,师父揣着手在烤火,大师兄已经出门了,往常懒洋洋的二师兄今天看起来格外正经,院子最中央,还站着一个陌生的高大男人。 第一个看到她的人是沈灼洲,他刚笑呵呵对小徒弟抬起手,就发现司吉月脸好像不太对。于是沈灼洲很快蹙起眉头,他站起来,向司吉月这边走过来,弯俯下身,温柔地问她:“徒儿啊,你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司吉月的眼泪就又开了闸。她这一整天,都因为裴倨而莫名到难过。 裴倨在那短短一段路上只对她回了一次头,就是这一回眸,让司吉月的心缩了一下,她被失落了膛,那种觉就仿佛,司吉月亲眼看着裴倨走向了什么不可改变的宿命一样。 这种觉太讨厌了,司吉月想对师父说些什么,张张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于是司吉月只是一边胡抹去眼泪,一边口齿不清地指着陌生男人问:“师父,这个……这个是谁啊?” 沈灼洲掏出帕子给小徒弟擦擦小花脸,梁茂尘在旁边幸灾乐祸,笑声嚣张得快要有实形,他一边拍着垄钰城的后背,一边毫无形象地哈哈大笑:“师弟……哈哈哈你看看你,把小师妹都吓哭了哈哈哈哈哈……” 垄钰城于是紧张地转过身来,司吉月又被他吓了一跳,因为垄钰城实在太高了,甚至比二师兄还高出一个头,加上他脸上那副严阵以待的神情,在小院里惶惶的灯光照下,恍惚间简直像什么恶鬼一样。 垄钰城又高又壮,胳膊比司吉月大腿还,往那里一站就像座小山。司吉月鼻子,觉三师兄看上去手里人命不少,比大师兄还吓人。 司吉月使劲仰着头,依旧看不清垄钰城的脸,她连哭都忘了,一脸愁容地瞅瞅他,抬起头用视线询问师父:这个就是三师兄?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