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二十四年六月,隆庆帝自陈己过,不顾大臣挽留,宣布退位。 隆庆二十四年七月,时任太子赵珣登基,改元至和。 朝中平稳接替之际,礼部和宗正寺却一夕之间忙得天翻地覆。 原本娶太子妃之礼因赵珣登基,规格瞬间提至最高,准备了五个月的仪礼悉数推倒重来,众臣叫苦不迭,却不得不兢兢业业地赶在大婚之前将帝后的婚礼准备妥当。 洛之蘅骤然从未来太子妃变成了未来皇后,颇觉恍惚之际,也觉得措手不及。忙碌之余,慌慌张张地捧起被她束之高阁的载有大典之礼的书册,如饥似渴地研读起来。 不仅自己读,还不时拉着赵珣讨教。 第六次提起大婚当天应当注重的礼节时,赵珣终于不耐地出她手里的书,严肃道:“洛之蘅。” 洛之蘅愣愣:“啊?” “我好不容易出时间来找你,你就只想和我说这些?” “那不然聊一聊婚服?”洛之蘅偏头道,“昨尚衣局的人来找我商议——” “尚衣局?”赵珣眉梢一挑,“他们不敢去找我,便来折腾你?” 洛之蘅无辜地眨眨眼。 赵珣刮了下她的鼻尖,谆谆道:“那些人惯会看碟下菜,你初来乍到,不要太好说话。” “但他们是来找我商议咱们的婚事——” “历代皇室婚事皆有定例,你有想要更改的想法吗?” 洛之蘅想起历代帝王复杂庄重的婚仪,慌忙摇头。已经够麻烦隆重兼之面面俱到了,她可不想再给自己徒增烦恼。 赵珣哼笑道:“这就是了。” 洛之蘅陡然明白过来:“所以他们来找我商议婚服是假,来探我的底细才是真?” “不然呢?”赵珣提醒道,“先前按娶太子妃制准备的时候,他们可曾动辄来询问你的意见?” 洛之蘅摇摇头:“只选了布料和量了身,我还以为——” “你是太子妃时,后有秦贵妃掌管。如今皇帝退位,今后你便是坐镇后之人。他们自然要赶着时机来探探未来上峰的底细。” 洛之蘅也反应过来,不由懊恼地垂下头:“是我疏忽了。” 赵珣好笑地看着她。 洛之蘅自我反省了片刻,又叹气道:“咱们两人的婚事,典礼有礼部和宗正寺办,婚服有尚衣局赶制,宴席有御膳房持……大大小小都有典章定例,咱们两个正主反倒清闲得很。” “我可不清闲。” 洛之蘅瞥了他一眼,纠正道:“对,你还要批阅奏章,审议军国大事。” 赵珣笑着道:“你也不清闲。” 洛之蘅摊摊手:“我有什么事做?” 赵珣沉片刻,认真道:“做你想做的事,然后……等我来娶你。” “阿兄这话,”洛之蘅嫌弃道,“好没有新意。” 赵珣也不恼,好整以暇地道:“那你说些有新意的让我听听。” “……” 两人坐在屋脊上。 洛之蘅也不担心掉下去,放松地靠着他的肩背,仰头望着高悬透亮的明月。 “我想起来了。”她忽然道。 赵珣正想问她想起什么,话到嘴边,忽然一顿。 洛之蘅笑道:“隆庆十一年的夜宴,我和旁人家的小孩儿起了冲突,自己跑去玩儿,结果了路,在御花园的角落里看到的那个小孩儿,就是阿兄,是不是。” 赵珣“嗯”了声:“是我。” 洛之蘅靠在他肩上,思绪骤然回到隆庆十一年的夜宴当晚。 她们同龄的稚童一道玩,几个人男童玩投壶输给了她,便拿她是女孩儿来嘲讽。她恼怒之下讽刺回去,不肯再和他们一道,便独自跑回去想要去找阿爹。 结果七拐八绕之下了路,偶然就遇见了一个长得粉雕玉琢、分外致好看的男孩儿被人为难,她怒从心起,冲上前去替他解了围。 那时她的不能辨认之症尚不严重,被他的相貌惊为天人,稀奇地凑着和他玩。 小男孩儿人虽不大,却显得冷淡,即便她再热情,也只是不时蹦出只言片语。 直到听到有人远远唤她的名字,依依不舍打算离开之际,小男孩儿才屈尊降贵般地问了句:“你会记得我吗?” “当然会呀。”她当时回答得分外痛快,“只要你一直这么好看,我就永远不会忘了你。” 后来兜兜转转,她的不能辨人之症一夕加重,她虽记得深中那位被人为难的小男孩儿,却将他的相貌望得一干二净。偶然想起,也只是以为那只不过是哪家大人的幼子,从未联想到赵珣身上。 直到发现她意会错了和赵珣真正相识之,才陡然又翻起记忆中的这桩事。 “阿兄当时怎么会被旁人欺负了?” 赵珣轻描淡写地道:“我当时不喜人跟着,那个人把我当成了侍,嫉妒我长得好看。刚一发难,就被你发现了。” 洛之蘅被他逗得发笑,正想叹他果然自小就对相貌这般看重,转念想起,当时在平川,他眼失望地喊她“小骗子”,又想起,他初到南境时,执意问她他长得好不好看…… 曾经一无所觉,如今再度回想,才陡然发现: 那句稚言只是她记忆中的沧海一粟,却被他奉为金科玉律,铭记于心十数年。 洛之蘅心中又酸又疼,忍不住抓起他的手,十指紧紧相扣。 “怎么了?”赵珣好笑地问。 洛之蘅低低道:“忽然觉得,我喜阿兄喜得太晚了些。” 赵珣微愣,看清她的神情后,眸光一软,却故意拖着声调问:“那怎么办呢。” 洛之蘅学着他的模样故作沉,煞有介事地道:“那余生,我只能多你一些了。” 月光下,她的眸光亮如星子。 赵珣一怔,半晌,眼神浮上深深笑意,缓缓抬起与他十指相扣的那只手。 “不晚,”他在那只纤长白净的手背上虔诚印下一吻,“只要你肯我,那就什么时候都不晚。” 被他触碰的地方骤然一烫,她心跳失序,下意识想要轻颤,却强忍着没有动作。 许久,赵珣抬起头,眼神温柔。 “阿兄。”洛之蘅对上他的眼神,“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赵珣:“是什么?” 洛之蘅受着手中的温热,轻声道:“等大婚之,你就知晓了。” 她这般说,赵珣只好强着好奇,愈发期待起大婚的那一天。 九月初十,秋高气,万里无云,是万事皆宜的好子。 盛京从天蒙蒙亮就热闹起来,鸣锣打鼓声响彻天际,百姓早早起身,围堵在大街小巷旁翘首张望。 红毡从门口一直铺陈到南境王府,士兵立于街道两侧,间皆系了红绸。亲的队伍自皇而出,随侍女手持喜糖,沿路散发着喜气。 这一场亲尽数按典章办事,新登基的皇帝从始至终都极守规矩,唯一出格之处,是他执意要在新婚当亲新后。 大小官员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让他改变心意,最后还是已经避居别的太上皇出面,调停了这一场风波。 最后当然是官员退让。 新帝如愿以偿地在成婚当,骑着骏马,如普通的儿郎般走出城,向他的新婚子。 新婚之喜弥漫在整个皇城,沿途的百姓不吝为新帝新后奉上如海的祝福。 直到亲的队伍重新进入城,沿街的百姓已然津津有味地停在原地。 在礼部的主持下,一对新人顺顺利利地完成了大半繁琐庄重的仪式。 三拜礼成,至宗庙拜祭天地,祭告祖先。 群臣分列两侧。 新帝和新后相视一笑,手牵着手,并肩走向高台。 鲜红的嫁衣似烈焰般热烈张扬,凤冠巧贵重,嵌宝石,垂金穗。如玉般干净无瑕的脸颊鲜敷盛妆,将她本就倾城的容貌衬得愈发动人心魄。 赵珣与她相视之时,锐地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惊。 想起今晨她差冬凌送来的新婚之礼,没忍住,指尖轻轻划过她的掌心,低声问:“何时能辨认出来的?” 新婚礼物是十三副人像,或嗔或怒,生动真,皆是他的相貌。 “忽然有一天就能看清了。”洛之蘅毫不遮掩,“当年我自觉牵连阿娘,耿耿于怀,困于旧事,不得解,不能辨人之症才会愈发严重。如今心结开解,眼前的障自然尽散。” “就是说,后能像常人一般辨别人的相貌了?” “会比常人艰难些。”洛之蘅偏头看了眼,莞尔道,“但阿兄这幅俊逸非凡的容貌,我过目不忘。” 赵珣故作为难地问:“那以后,我老了怎么办?” 洛之蘅真心实意地道:“阿兄老了,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 两人走过最后一级台阶,在祖庙前的高台上相对而立,执手站定。 赵珣的角抑制不住地上翘,声音含笑,明知故问:“当真?” “千真万确。”洛之蘅仰头对上他的视线,眸中独独映着他的模样。 时间会带走过客,岁月会苍老容颜。但不论如何,他始终都是她心中明亮耀眼的花孔雀。 一如隆庆二十三年的天,他光彩夺目地朝她走来。从此,赵珣之名镌刻心间,再不能忘。 她认真看着他,笑意璀璨,一字一字,郑重其事: “我的赵珣,独一无二,耀眼无双。” 【全文完】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