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办公室。没有同事小陈。只有秦年。 世界骤然空白。 林生觉得，他竟连站起来的气力也没有。「小年……」他虚弱地唤了一声，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却反而跪了下去。「小年……」他又唤一声，不知该说什么，眼泪先滚在地上。 秦年亦跪下去，倾身拥住他。那怀抱分明还是温暖，柔韧地桎梏了他。 他情不自 地也将之回抱，放纵自己沉湎在这片刻寧静之中，什么也忘了说，忘了问。 不知何处的歌声又幽幽地飘开来，竟像是从心底涌出的： 我的心与我一样决绝 决意将这一切结束 我知道 无需多久 悼唁便将燃起哀伤白烛 他们无需为我哀泣 他们将会明瞭 我是如此 喜地离开 死亡令我走出梦境 在死亡的怀抱里 我与你 绵相亲 用灵魂的最后一次呼 为你祈福 …… 歌声里，一些细碎片段支离破碎地划过眼前，连成白光。 老巷尽头，他抚着秦年的脸说：「这次不能带你回去。我爸已经犯病了，我怕……等下次，下次我们一起回去。」 秦年将掌心覆住他手背，垂着眼帘，「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你要注意安全，注意身体。有事给我打电话。我等你回来。」 然后他便走了。回头，看见秦年站在那 电线桿下遥遥目送着他。 光投下硕大的黑影，将 瘦的身子彻底 没。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为何，为何他竟忘记了？ 小年在等着他啊，那么，他呢？他……在哪里？ 他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战慄，又 不上气来。 秦年摇醒他，面 苍白， 眼担忧。 「为什么？」他靠在秦年肩上，失神般自语：「我知道人生在这世上便有 力要承受，但为何只有我觉得特别累？」 秦年搂紧他肩背，吻着他面颊，在他耳边低语：「想那么多做什么，我们在一起，不就好了么……」 他却似已被泥淖淹没了，瞪着全无焦点的双眼轻哂，「因为我们和别人不一样吗？我们，已经无家可归了，是不是？」 愈来愈多的碎片涌入脑海，在暗涌中锋芒毕现。 他终于忆起那天那个响亮的耳光，耳朵里嗡鸣不止，连带着脸也又肿 热痛起来。 他看见自己跪在病 前，父亲 烈地咳嗽着，抓过掛在支架上的吊瓶狠狠向他砸去，然后，整个人直直地摔下地来…… 他听见母亲的哭声。 眼前漫起大片黑 ，遮蔽了视线。他觉得自己被冰封了，不知究竟身在何处，唯有从指尖瀰漫至骨髓的寒冷。 「林生！林生！」秦年的声音时远时近，急切如泣，「别想了！我求你，不要想起来！」 他挣扎着睁开眼，看见秦年捧住他脸的双手。那苍白如雪的手腕上，赫然一道鲜红刀痕。殷红鲜血不断涌落，沾染了他的面颊，嘴 ，灼目冰凉。 他又看见自己站在风浪层叠的湖水里，波澜涌动，将身后水痕擦得似从来不曾存在。他捏着手机，最后一次拨通那个早已烂 于心的号码。 「小年……对不起……」 灯，遽然灭了。 一切彷彿消逝，只剩黑暗，无边无垠地瀰漫，噬。 秦年的眸一点点的深起来，犹如浓到化不开的墨。那是一种深重的绝望，在铁门开启的沉叹里发出哀叹：「你为什么偏要这么残忍？明知是对不起了也还要这样做，再道歉又有什么意义。」 「小年……」林生呻 ，颤抖着收紧双臂。 秦年却反而扬笑起来，长眉斜飞，凤眼染红，依旧是那般如画嫵媚。「我等得是你啊，不是道歉和孤独。」他捧着林生的脸，近到视线模糊，「既然连梦都不能再做，那就一起——」余下的话，淹没在绵无间的拥吻里。 林生觉得自己与秦年 融着沉了下去，在一片梅香凛冽的汪洋里，合二为一。 耳畔那歌又曼声飘起，窒息了世界： 我曾一味耽溺梦幻 而今我从梦中苏醒 却发现你 长眠在我深深心底 亲 的 但愿我的梦境不曾困扰住你 我的心正向你倾诉 我是多么需要你 盼与你生死相依 …… ※※※ 那天上班的路上，小陈一路都在惊疑。 他梦见了林生。林生就像还活着时一样，和他一起上夜班，他也如常很好意思地提前溜号，叫林生帮他打卡。 梦见已经翘掉的同事，不知是个什么说法。 其实他与林生并没有走得多么近，即便他们俩是一起上夜班的倒霉蛋，林生也总是少言寡语的，一脸怀心事的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如非工作必要，几乎不与任何人说话。 但林生是个好人，尤其比起那些当面称兄道弟转身 你两刀为了升个职加百来块工资能廝打到「不折手断」的傢伙，林生这种天天任劳任怨容忍他溜号还帮他打卡的人，简直是难得的珍稀品种。 可惜，偏偏是好人不长命。这个世道。 小陈难得愤世嫉俗地想着，鑽进办公间。 白班的同事们正稀稀拉拉地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看见小陈进来，此起彼伏地打着招呼。他漫不经心地应着，从 屉里拿出杯子，准备衝咖啡。 「你晓得不，林生那个男朋友今天下午死了。」不知是谁这样说。 小陈正在翻找速溶咖啡的手顿了一下，直起身子向人群望去。 「多可惜哦，医院里躺了一年多，还是死了。」那同事似很惋惜，叹气摇着头。 另有人接口：「迟早都是死啊。割你一刀子，放一半血走，看你死不死。植物人哪有几个真能醒过来的哦。多在医院躺一年，还要多花那多钱。」 「你说得轻巧，人家爹妈心里不舒服的呀，好好的一个儿子，几不容易才养大的，说没就没了，只要还有一点希望不管几多钱也要救的吧？」 「救鬼，早先活到的时候要赶出去，死了还救个  。要我说是么样了不得的事，搞得跟别个反 反人民了一样，这一家还好哦，林生家那个老爹竟然被气死了，爹气死了，儿子自杀了，就剩一个老娘，么样活咧。」 「你就站到说话不 疼。看等个十几二十年你儿子也跑回来跟你说他搞gay去了你么样办？你不拿掸子往死里才有鬼！」 「给老子滚！少在那里乌鸦嘴啊！」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哄闹。 小陈麻木地重新低下头，继续找他的速溶咖啡。屉里东西太多了，越翻越 ，怎么也翻不见影。 烦躁时，有人凑上前来问：「誒，你总是跟林生一起上夜班，就没觉得他有什么奇怪的？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嘛。」 小陈手一抖，猛一下把杯子砸在桌子上，「无不无聊啊，人都死了，积点口德行不？」 人群顿时一寂，都呆呆地望着这个一贯默默给人捏扁 圆的小新人。 小陈懒得理他们，也不找咖啡了，拿起杯子往茶水间去，等接一杯白水回来，同事们早已识趣地散了。 他心不在焉地上了一宿班，下班走出大楼时，瞥眼瞧见一旁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不由站了下来，静了静，鑽进去问：「有没有酒？」 店员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儿，顶着熬夜的黑眼圈半睡半醒地应：「有啤酒和梅子酒，在架子上，要什么你自己拿。」 「没有白酒？」小陈又问。 男孩儿眼睛，从柜台后面转出来，红了脸：「好象有二锅头吧，我帮你找一下，第一天看店，还不……」 小陈忍不住笑了，跟在男孩儿身后，看那翻箱倒柜的小模样，然后，拎着三瓶红星出了门。 他拦了辆出租去梅花巷子，从幽静的巷子口一步步走进去，一直走到尽头处那第九电线桿子下。 灯光依旧是昏黄的，忽闪着，时明时暗，发出细微声响。 他盘膝在地上坐下，咬开瓶盖，仰头猛灌了几大口。 辛辣滋味瞬间蹿上来，得人眼泪横 。 「其实人啊，要想不受伤，就得会躲。什么都躲开，什么都不要，就什么也伤不到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有点羡慕你们呢。」他喃喃低声自语，将另两瓶酒也咬开，洒在那灯阑珊的冗长 影里。 尔后，他将三个空酒瓶子一字排开了，摆在那电线桿下。 玻璃撞击着冷硬地面，在老巷深处的幽邃暗影里， 起长久回音，声声宛若歌唱： 我曾一味耽溺梦幻 而今我从梦中苏醒 却发现你 长眠在我深深心底 亲的 但愿我的梦境不曾困扰住你 我的心正向你倾诉 我是多么想要你 …… —theend—WEDaLiAＮ.ｃＯM |
地也将之回抱，放纵自己沉湎在这片刻寧静之中，什么也忘了说，忘了问。 不知何处的歌声又幽幽地飘开来，竟像是从心底涌出的： 我的心与我一样决绝 决意将这一切结束 我知道 无需多久 悼唁便将燃起哀伤白烛 他们无需为我哀泣 他们将会明瞭 我是如此
喜地离开 死亡令我走出梦境 在死亡的怀抱里 我与你
绵相亲 用灵魂的最后一次呼
为你祈福 …… 歌声里，一些细碎片段支离破碎地划过眼前，连成白光。 老巷尽头，他抚着秦年的脸说：「这次不能带你回去。我爸已经犯病了，我怕……等下次，下次我们一起回去。」 秦年将掌心覆住他手背，垂着眼帘，「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你要注意安全，注意身体。有事给我打电话。我等你回来。」 然后他便走了。回头，看见秦年站在那
电线桿下遥遥目送着他。
光投下硕大的黑影，将
瘦的身子彻底
没。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为何，为何他竟忘记了？ 小年在等着他啊，那么，他呢？他……在哪里？ 他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战慄，又
不上气来。 秦年摇醒他，面
苍白，
眼担忧。 「为什么？」他靠在秦年肩上，失神般自语：「我知道人生在这世上便有
力要承受，但为何只有我觉得特别累？」 秦年搂紧他肩背，吻着他面颊，在他耳边低语：「想那么多做什么，我们在一起，不就好了么……」 他却似已被泥淖淹没了，瞪着全无焦点的双眼轻哂，「因为我们和别人不一样吗？我们，已经无家可归了，是不是？」 愈来愈多的碎片涌入脑海，在暗涌中锋芒毕现。 他终于忆起那天那个响亮的耳光，耳朵里嗡鸣不止，连带着脸也又肿
热痛起来。 他看见自己跪在病
前，父亲
烈地咳嗽着，抓过掛在支架上的吊瓶狠狠向他砸去，然后，整个人直直地摔下地来…… 他听见母亲的哭声。 眼前漫起大片黑
，遮蔽了视线。他觉得自己被冰封了，不知究竟身在何处，唯有从指尖瀰漫至骨髓的寒冷。 「林生！林生！」秦年的声音时远时近，急切如泣，「别想了！我求你，不要想起来！」 他挣扎着睁开眼，看见秦年捧住他脸的双手。那苍白如雪的手腕上，赫然一道鲜红刀痕。殷红鲜血不断涌落，沾染了他的面颊，嘴
，灼目冰凉。 他又看见自己站在风浪层叠的湖水里，波澜涌动，将身后水痕擦得似从来不曾存在。他捏着手机，最后一次拨通那个早已烂
于心的号码。 「小年……对不起……」 灯，遽然灭了。 一切彷彿消逝，只剩黑暗，无边无垠地瀰漫，
，颤抖着收紧双臂。 秦年却反而扬
融着沉了下去，在一片梅香凛冽的汪洋里，合二为一。 耳畔那歌又曼声飘起，窒息了世界： 我曾一味耽溺梦幻 而今我从梦中苏醒 却发现你 长眠在我深深心底 亲
的 但愿我的梦境不曾困扰住你 我的心正向你倾诉 我是多么需要你 盼与你生死相依 …… ※※※ 那天上班的路上，小陈一路都在惊疑。 他梦见了林生。林生就像还活着时一样，和他一起上夜班，他也如常很好意思地提前溜号，叫林生帮他打卡。 梦见已经翘掉的同事，不知是个什么说法。 其实他与林生并没有走得多么近，即便他们俩是一起上夜班的倒霉蛋，林生也总是少言寡语的，一脸
你两刀为了升个职加百来块工资能廝打到「不折手断」的傢伙，林生这种天天任劳任怨容忍他溜号还帮他打卡的人，简直是难得的珍稀品种。 可惜，偏偏是好人不长命。这个世道。 小陈难得愤世嫉俗地想着，鑽进办公间。 白班的同事们正稀稀拉拉地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看见小陈进来，此起彼伏地打着招呼。他漫不经心地应着，从
屉里拿出杯子，准备衝咖啡。 「你晓得不，林生那个男朋友今天下午死了。」不知是谁这样说。 小陈正在翻找速溶咖啡的手顿了一下，直起身子向人群望去。 「多可惜哦，医院里躺了一年多，还是死了。」那同事似很惋惜，叹气摇着头。 另有人接口：「迟早都是死啊。割你一刀子，放一半血走，看你死不死。植物人哪有几个真能醒过来的哦。多在医院躺一年，还要多花那多钱。」 「你说得轻巧，人家爹妈心里不舒服的呀，好好的一个儿子，几不容易才养大的，说没就没了，只要还有一点希望不管几多钱也要救的吧？」 「救鬼，早先活到的时候要赶出去，死了还救个
。要我说是么样了不得的事，搞得跟别个反
反人民了一样，这一家还好哦，林生家那个老爹竟然被气死了，爹气死了，儿子自杀了，就剩一个老娘，么样活咧。」 「你就站到说话不
疼。看等个十几二十年你儿子也跑回来跟你说他搞gay去了你么样办？你不拿
，怎么也翻不见影。 烦躁时，有人凑上前来问：「誒，你总是跟林生一起上夜班，就没觉得他有什么奇怪的？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嘛。」 小陈手一抖，猛一下把杯子砸在桌子上，「无不无聊啊，人都死了，积点口德行不？」 人群顿时一寂，都呆呆地望着这个一贯默默给人捏扁
圆的小新人。 小陈懒得理他们，也不找咖啡了，拿起杯子往茶水间去，等接
。 「其实人啊，要想不受伤，就得会躲。什么都躲开，什么都不要，就什么也伤不到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有点羡慕你们呢。」他喃喃低声自语，将另两瓶酒也咬开，洒在那灯
影里。 尔后，他将三个空酒瓶子一字排开了，摆在那电线桿下。 玻璃撞击着冷硬地面，在老巷深处的幽邃暗影里，
起长久回音，声声宛若歌唱： 我曾一味耽溺梦幻 而今我从梦中苏醒 却发现你 长眠在我深深心底 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