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打搬来嘉祥屯,一直子嗣不旺,夭亡的孩子多,单传几世了,的确没有过分家的机会。 不过他说得声俱厉,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俩弟弟捆起来打一顿似的,勾起了崔衡当年被他按着的恐惧,竟不敢提这事。和哥也是他摆大的,看他这兄长却比看父亲还觉着敬畏,只管听着大哥教训,不敢回嘴。 不敢,不分,不提了。 崔家兄弟蔫蔫地回车马上,带着杨氏和家人们回了京。 崔燮送出几里,便提缰回转,却没直接回庄子上,而是叫人带他看了看崔家的地——主要就是看他那杂大豆。 这两年他最多的工夫就下在大豆上了。 最早做杂实验的蚕豆授粉率低,杂品种更不容易结实,他后来就改试了大豆。这两年间他们家买遍了各地豆种,在庄子角落里开出菜地连试了两年,总算总结出了传粉经验,杂出几种能增产的。 其中最好的一种能比对照组多收一成多,一亩地就能多产二三十斤豆子,若将崔家这四顷地都种起来,足可多产一万多斤…… 若是全县、全府都种上呢? 他看过府志,迁安县计有地六千一百五十七顷,军屯一百二十顷;而永平府官地、民地共计六万六千八百二十六顷,军屯则二千四十八顷…… 崔燮自己算着算着,都觉得心跳加速,想冲到府县衙门里,着官员推行。 但他还是按捺住了冲动,仔细列了列杂大豆的优缺点。优点不烦细说,缺陷就是杂大豆不好育种,得优选出健壮的亲本,掐着时间去雄、防止自体授粉,还要沾着花粉一株株地人工传粉。而结出的豆种也不如普通豆子好出芽,就是顺利长起来也只能收一季,收获的豆子不能做种,必须得有专人负责杂。 他写了两万字的《迁安一号杂大豆选种培育书》出来,脑子也冷静了,筹划着建个杂大豆育种基地,引导百姓从他们这里买豆种栽种。 大豆是能肥田的作物,可以跟小麦间作,也能跟冬小麦轮作。这两年天气特冷,迁安这边大部分倒是种小麦的,麦间里栽上几行大豆,只要间隔合适,灌溉、肥料都跟得上,既不影响小麦产量,还能多出一份收获,收完后把豆翻进土里又能肥田…… 这已经是他能想出来最好的丰产法子了。 崔家实验用的是上等田,这一年亩产约在三石八斗小麦、一石三斗大豆上下,光是小麦收成就比往年高了八斗。这项实验虽还没来得及在中、下等田里试过,但迁安一县就有上田七百八十一顷有余,算收成就能多出六十余万石。 再算上大豆的收成……这下他再写多少万字的小论文也难冷静下来了。 他在家里打了血似的列竖式算帐,家里的庄户们也打了血似的,今年在崔家几处大田里都种了豆子。邻居们看得稀罕,偷偷问他家佃户,他家庄头是不是发了疯,怎么竟在好好的麦田里种起豆子了。 庄户们骄傲地说:“哪个庄头敢做这主?这是我家翰林公想出来的!他老人家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五元及第的大才子,做甚么做不成?崔家这麦田里种了豆子,不仅不伤地力,不减粮食,还能多收许多呢!” 做庄户的,吹捧起主人完全不讲道理。 这两年崔燮在乡下搞的消毒、积肥、养蚯蚓、杂、间作……都是老庄稼把式据他那一点点记忆试出来的,也没少失败,可在这些人口中却成了崔翰林轻摇羽扇,掏出个锦囊,就轻轻易易地让粮食增产、猪羊鸭不得瘟病了。 这形象虽然像是照搬诸葛亮,可崔燮毕竟是个状元,丁忧前又当到了翰林侍讲,在百姓眼里相当有可信度。不少人见他家这样重田,也悄悄划出一小片田地,间杂着洒了些豆粒进去。 有些怕自家种不好的,还暗地里拎着蛋、米粮到崔家,问他家庄户该怎么种。 这一茬麦种下来,庄户们不仅没累瘦,还有不少长肥了的。几位庄头看在眼里,气在心间,跟崔燮当面举发了这群吃里扒外的白眼儿。 然而崔燮沉农科,本不管下人,听说这事后还叫试验田里的老农到处走一圈,看看有人家种错的,都帮着纠一纠。 管事、庄头们痛心疾首,堵在他书房外头劝:“大人怎能点什么东西就教人!给那些相公们印书,教他们科举就罢了,这种田的本事不是得献给皇上和阁老们吗?怎能白白地叫人占了便宜去!” 一群人都仿佛化身成了纣王身边的商容、比干,谏得崔燮小论文都写不下去了,无奈地出来说了一声:“这本来就是要推广北直隶乃至周边几处布政司的东西,谁要学就叫他们学去,难不成谁还能窃了我这阁老门生的功劳安到自己身上?你们若闲得难受,就出去开几亩荒地种落藜,比在我门外堵着有些用处!” 落藜就是灰灰菜,刚下来能当野菜吃,到秋天烧成灰还能卖钱。迁安县绕程有滦河、三里河两处水脉,还不算缺水的地方,但也有大片盐碱地。北直隶大片地方都是这样的荒地,种不得粮食,唯自然生长着些耐盐碱的灰菜、蒿子,烧出来的灰雪白雪白的,能做香炉里的香灰、烧炭盆时的炉灰,还能制碱。 锦荣堂化妆品店里卖的雪白的桃花碱块,就是庄户们农闲时淘的。 他原先都叫人买碱土提炼纯碱,如今种田种上瘾,倒想试试用落藜灰制作另一种碱块。落藜灰加水沉淀,再加些面粉搅合,就能制出比碳酸钠更白的碱块。这种碱里含的主要是碳酸钾,也能制皂、洗衣服、熬粥,但不能发面,只能和在面条里——据书上写的,掺了碱的面条味道好像不错。 要是能在这种有大片盐碱地的地方都建个纯碱加工产业,多提供些就业机会,百姓就能过好些了。 崔燮想的其实不止这些,只是知识有限、条件有限,不得不一切从简。 谁叫他一时半会儿研究不出来引水洗盐碱地,把荒地变成稻田的技术呢?更别提小冰河时期恶劣的环境、气候,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只要造不出金坷垃来,他再怎么搞粮食生产,产量仍是不够,还不如回朝之后撺掇李老师他们开海,从占城、安南一带买粮来。 他隔着窗子望向京城方向,叹了口气,再度提起了笔。 人一写起论文,时间就过得特别快。 十月下旬,崔和给他寄信来,说是李阁老帮他选了一位致仕南京国子监祭酒谢铎家的淑女,父祖皆是名士,家法严整。不过谢家祖籍浙江温岭,谢祭酒致仕后一直在乡里办学教书,想亲眼看看这个未来孙女婿,要他到江南成亲。 王守仁就是到岳父家成亲的,崔衡也回新妇家住过两三个月,这不要紧,只要亲家人好就行了。 崔燮提笔回复了弟弟,又写信谢李东给他家挑了这么一门好亲事,痛快的把三弟送给了谢家。 因弘治十一年有乡试,崔和得回来赴考,两家就把婚事订在了明年八月。崔燮写信吩咐崔良栋给三弟备办聘礼,又敛了敛自己的私房,送了他几样上好的玉石、玩器,让他拿去讨好谢祭酒父子们。 这一年没有两个弟弟在身边碍事,谢瑛过来住时更方便了。他没再带谢山一道来,而是单人独骑到了迁安,又足足地在嘉祥屯消磨了五天。元宵夜里,他明着出去观灯,晚上院子里没人了,就带着七八盏灯笼回到崔燮房里,偷着在屋里点了起来。 崔燮看着灯上映出的谜题,含笑问道:“这些灯莫不是谢兄赢回来的?不愧是明查秋毫的谢镇抚,天下事都难不住你,竟能这么快就赢了这些灯笼来。” “哪里,不过是些玩了的旧谜,嘉祥屯这边没京里那么多才子,才叫我偶尔赢了几回。” 谢瑛也站在灯光汇聚处,观的却不是灯,而是灯下人。室灯火映得屋里如同白昼,看什么都纤毫毕现。他朝崔燮背后走了一步,目光落入系得不太严实的后领里,就清清楚楚见着了那里印下的痕迹。 他昨晚恐怕有些忘形了,下回还得小心些,别出这么容易叫人看见的痕迹。 他想着想着,却不由自主地走上去,低头嗅了嗅那片略敞开的领口。内里清湛的皂香里仿佛还染着他身上的衣香,惑着他将它扯得更开,温柔如水地说:“许久没在这么亮的地方看过你了。叫我细看看,我们燮哥这两年可清减了?” 第267章 弘治十年四月初, 和哥便带着几名家人, 轻骑来到迁安,向崔燮道别。他八月间就要成亲, 江南气候热, 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恐不适应, 故而要提前几个月动身,以免在江上遇上暑热得了病, 耽搁婚期。 崔燮引他去拜了祖宗, 又叮嘱他在船上万不可喝生水,再渴再急也要煮开了再喝。运河里都有大量船只往来, 垃圾废水都是直接往河里倒的, 不知有多少细菌。 李清照的前夫赵明诚就是喝生水病死的, 和哥这体质,一杯下去估计也不行了。 崔和喏喏地领了他的教训,带着兄长的叮嘱和一提治晕船、中暑、泻的药,直奔通州坐船。崔家租的大船已停在码头等他, 船上已装好了聘礼和他常用的家具、衣被, 接了他便往南去。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