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时他父亲一再催他离开,王守仁也无暇多问,只看着崔燮说:“不知崔兄研习的哪本兵书?回去我也要从头细读一遍,有不懂的来正好请教兄长。” 研习……兵书…… 研习说不上,就说看过的,能看懂的,跟战争有关系的,也就是……《概》吧。他总不能在大明论人民战争…… 崔燮抿了抿嘴,干巴巴的一笑:“可惜愚兄未曾读过兵书,不能与贤弟探讨。来若有机会,我当向王贤弟请教。” 王守仁暗叹了一声可惜。 可惜这么一个懂得他的报国志向,不像父亲一样只着他走举业之途的人,竟没读过兵法,不能跟他共论如何振兴边备,为大明重新收复河套了。 王圣人遗憾地离开,王华目送儿子离去,盯着人把门关上,才放下手中书信,对崔燮笑着说:“我看了西涯兄的信,你不就是要在书里名?这是小事,叫人送个信说一声就是了,你又何必特地上门一趟。” 崔燮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新草稿,捧过去给他看,笑着说:“本来也该来拜望前辈,见一见王家贤弟,正好借这个机会过府,还望王前辈不弃。” 王大人拿过新稿看了看,见他一张张图紧锣密鼓,处处彩华丽,比自己写时想象出的场面还好,不连赞了几声。看到最后他自己加的几页时,也觉得文字清通简易,颇有古风,不比自己写的稿子差。 这连改都不用改—— 不,还得改一处! 王华脑中灵光瞬闪,再坐不住,忙叫人把又长子守仁叫回来陪客,自己告了声罪,便回内室提笔蘸墨,给那位推举崔翰林作翻译官的礼部官员改为王维,又加了一场他在圣前力荐崔翰林的戏码。 ……这套连环画里既然有了诗仙李白,再多一个王右丞也无妨吧? 第221章 王状元回房写书, 便把大公子守仁又叫出来待客。王守仁欣然而来, 打算聆听新状元崔世兄的教导。 因崔燮不懂兵法,他们便只能讲论经书。王守仁所课的是《礼记》一经, 崔燮倒是教过弟弟, 可教庸才和教天才的难度不一样, 他不敢拿自己那瓶底都没的水糊人,便讲起了四书。 崔燮教惯了弟弟和两个学生, 答这个答得倒顺畅, 也不紧张了,跟他侃侃而谈, 将朱熹与四书大全里的说法都灌给他。 岂知教天才的法子跟教普通人不一样, 王明不是他那种为了应付考试而学的学法, 而是真心求知寻理之人。他见崔燮讲得和他父亲回来的科举指导书没什么不同,听着没滋没味的,便主动问道:“我方才见崔兄画的养气呼图,似与寻常道人方士所讲的静息养生之法不同。” 崔燮笑道:“静坐休养, 吐纳练气是道家求长生之法, 我这养气法不求长生, 只求健体生力,是以要在动中养气。你看那些打坐的练‘嘘呵呼嘻’,也是要扩张肺、吐故纳新,体内气息深厚了,自然身体健朗。我这跑步练气的法子,呼之余更能活动到四肢百骸, 血脉肌骨一体沐浴在你进去的清气中,身体自然能更结实。” 其实也不光是慢跑健身,主要是他都把跑步呼法当礼物送来了,必须吹一波,显得这礼物不太轻。 王守仁自己思量一阵,点了点头:“朱子说人死气散,则人是禀气赋形而生,得多沐浴天地间之气是能有些好处。”又问道:“朱子云理是存乎气中,理气本无先后之别,当是个理御乎气,气载乎理,二者运于一机的道理。若咱们学这养气呼的功法,沐浴天地之气,也能教人体悟天地之理么?” 啧啧啧,不愧是圣人!跑个步都能上升到天地之理的高度!他穿过来之后那个十六岁都没这觉悟! 崔燮情不自地坐正了些,放弃了自己低端的跑步锻练法,跟着他讲起了哲学:“这倒不能。呼气的在肺、领会理的在心,若不存心思索又怎能平白悟得道理?《大学》有格物致知之说,没有纳气致知之理,是须穷究事物之理才能见真知。 “且你自己也说了,是理御气、气载理,理与气又不全然是一体。二者从物观之,则是浑沦一体,而从理观之,有个理在物先的道理。然则朱子答刘叔文又云,理与气决是二物。实是理在气先。气是由理生出,但它既生出来了,理也管不得它了。如人禀天地之气而生,形质既成,则其所受之理即不免随形质之偏而有昏明之异。” 譬如你以后就是个当圣人的,我就当不了。 崔燮炽热地看着王守仁,盯得未来的圣人都有点儿别扭了,摸了摸脖子问道:“崔兄怎么这样看我,莫不是因我方才那沐气致理之说太荒唐无稽了?” 崔燮继续高深莫测地盯着他,跟三国时名士许劭点评曹似的,仙气飘飘地点评了未来的圣人一句:“王贤弟怀恢廓,理致超凡,有圣贤气象。我今还能与你谈理,三十年后,天下间复有何人可与子共论天人之际!” 说罢他就叹着气起身告辞,不待人请了王状元回来相送,便脚下生风地出了王宅。他走得衣摆翻卷、大袖飘飘,摆足了世外高人的架子,徒留下不明所以的王圣人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渐隐。 在圣人面前装大仙儿的觉太好了! 再过二三十年,王守仁创立了心学,当了天下名儒,回头再想起今天这一幕得是什么觉?起码也得觉得他是个有相人之明的高人吧? 这句点评传出去,再过二三百年,写王明大传的人是不是不也得挂挂他的名字?他是李东弟子,成化二十三年状元,还点评过幼年的王明,后世的中学生不好也得背背他吧? 咦嘻嘻嘻……这一路上崔燮的嘴角就没能下来,笑得快跟小白马的叫声一样了。他点评了王明之后似乎也有点儿膨,心里暗盘算着再点评点评祝枝山、唐寅、文徵明、李梦……那些个未来才子,争取多上几回课本。 被他点评的王圣人回屋之后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觉,飘飘然走到王华书房,隔着门说:“父亲,儿子果然要作圣贤。” 王状元听得天旋地转,当场扔下笔,咣啷啷地从桌边站起来,三两步冲出去,“砰”地推开房门指着儿子问:“叫你好好招待客人,你又闹什么?和衷呢?你把客人丢下跑过来跟我说要做圣贤!” 王守仁淡定从容地答道:“崔兄叫我替他向父亲告辞,就先回去了。方才他说我二十年后能知天人之际,父亲素来夸奖他有器量识度,我也觉得他有识人之能、前知之明,他的话须有一定的道理。父亲不要着急,儿子读书去了。” 他向着书房内深施一礼,转身离去,只是转身时仿佛看见一张画纸掉在桌下,画上人物繁多、背后似有屋宇,不像是之前崔燮送来的养气功法。 不过他急着去研究理学,无暇多看,便将那画儿抛诸脑后,回自家房里去了。廊下仆人都不敢多话,徒留他父亲王状元一人对着充天地的“气”、“理”纳闷:崔和衷不会是为了叫他写稿子就这么抬举他儿子吧? 可他也不过是个状元兼翰林修撰,崔燮自己就跟他一样,还是西涯公的弟子,至于就为了他儿子如此放低身段、曲意谄媚么? 不可能! 或许他真有什么观人之法,看出守仁将来要成大器了?这孩子毕竟也有些灵异,要不然怎么会五岁还不会说话,直到遇见那个僧人说他“好个孩儿,可惜道破”,叫父亲改了名字才开口呢? 王状元素来以长子为荣,教训归教训,深心处跟崔燮一样坚信他将来能成器——只是没想到他能出息成圣贤而已。是以最初听到儿子要做圣贤的动情绪过去后,他仔细想了想崔燮的点评,又有些淡定了。 “圣贤”之说虽有些夸张,但崔燮点评的重点更应在那句“能知天人之际”,也就像当初何晏点评王弼,说他析理微而已。或许就是两人谈话时论到理学,他儿子说出了些灵透的话,崔燮是李东的弟子,理学工夫深厚,看出他未来有成就呢? 王状元反复思量了一阵,决意先按下此事,也嘱咐家人不要外传,自己关上房门,打算回去给崔翰林多加几段故事。转过身却发现刚才自己起身太急,有几张画稿叫衣裳带到了地上,他快步过去捡起来,拍打干净,继续提笔写他的故事。 他将崔燮出场那部分细细改了几遍,加了赞词和定场诗,连同画稿一道用油纸和布裹的严严的,叫家人送去崔家。 安全起见,他是等那份稿子送过去,崔燮叫人还了润笔回来,才叫过儿子,吩咐道:“崔贤侄素有才识器量,对你又格外赏识,你读书闲暇间也该去他家拜访,有不懂的经义文章都可向他请教。” 王守仁应声答道:“父亲所言甚是,我这几忙着读书练气、体悟天理,一时不得空,来闲了必定要去寻他。” 他趁崔燮还没到翰林院入职,便提了父亲备下的礼物到崔家拜访。崔燮待他简直跟待他爹一样客气,第一次上门便叫他登堂拜(祖)母,还叫家中兄弟、弟子都来见他,俨然要把他当成自己家人看待。 那两位弟子更是两眼放光地看着他,问他关外风光如何,明军与鞑靼兵如何打仗,还问他何时再出关,想跟他一起出去。 崔燮在旁含笑说道:“这两个孩子素有些英雄气,王贤弟可否与他们细讲讲?回头叫他们据此想象两国情势,写篇寄托怀抱的文章也好。” 两位国舅顿时不敢说什么了。王圣人倒颇有兴趣地说了一句:“昔范文正公作《岳楼记》,朱子作《江陵府曲江楼记》,皆既往未得寓目,凭心遥想之作,这两位小友若能凭我廖廖之语作出佳文,传出去,也足可为一时轶事了。”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