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燮手里握着香盒,念头似乎也清净了,心里那些赚钱的俗念只稍微转了转,很快就收拢回来,和目光一同落在雕佛像的檀木盒子上。不知是佛香还是木器香的味道幽幽传到鼻间,他忍不住打开盒子嗅了一下,拈出三枝香点上,供在正堂的圣旨前。 浓烈又幽静的佛香霎时铺一室。他站在桌前看着香灰一点点烧得发白,落进同样雪白的灰堆里,心里也享受了那么一会儿难得的空灵宁静。剩下的他便不舍得这样轻易焚烧了,就都收进箱子里,等到下元节去祖坟扫祭、焚纸衣时再点几枝。 第54章 致荣书坊歇业不久, 各家书坊也纷纷推出彩印书和画笺, 一片打着“彩印正宗”“彩印源”“古法彩印”“聘请崔美人为画师”“崔美人嫡传”的彩图产品挤着上市。 这些书有的是印好轮廓填的,有的是线稿分片涂的, 有的是套多版印刷的……充分体现了大明工匠的山寨技术和想象力。原本崔笺、《联芳录》和《三国》在市面上热卖的时候, 这些书的质量与之天差地别, 偶有打着彩印招牌上市的,读者也宁可省着银子买那家, 可致荣书坊一倒, 这些也就有人愿意买了。 就好像苹果一出,手机再也回不到键盘时代, 彩印小说出版后, 单一墨的小说、话本、戏本就不太卖得动了。哪怕书上的彩图印得再糙, 那也是带儿的,看着就是比墨版的舒服,拿出去也有面子。 徐夫人派出去查找接手崔家书坊技术的下人被这些店铺绕晕了:今一家真传,明一家正统, 还有不少自称崔美人儿和她姐妹姑侄的才女出来, 钱花了不少, 最终却没查出什么结果来。 连那买下书坊的人也不急着开业,闭门不知在里面修什么。崔家下人略略靠近了去打听,就有巡街的皂隶过来驱赶。 他说自己是这里的主人崔家派来的,那些皂隶便怪笑着说:“崔公子那是什么样的人品,他家能派你这样的人来?别又是上次那个偷主人家东西的贼奴一式的吧?走走走,抓起来着站一天笼, 看他说实话不说!” 那家仆扭头就跑。因上回崔明来这迁安县教训大公子后进了监牢,全家被发卖的下场还在眼前,他也不敢找崔燮讲理,也不敢跟徐夫人告状,自己默默地吃了这一亏。回到京里,徐夫人问起来,他也只说那家主人背景深厚,查不出什么来头。 徐夫人的私房有限,夫婿跑官又要用钱,外院的收入几乎都过不了她的手就如水般花出去。她支持不住这样的花销,只好暂时息了心思,吩咐那人隔些子就往迁安跑一趟,盯住了他们家书坊,待新铺子什么时候开张了再查背后的人。 那仆人唯唯地应了,转头便把此事扔在脑后,只有缺钱时借口要去迁安,问夫人要几个路费,然后也不去那边,就在外面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地混几天。 徐家的查探暂歇,他们要找的人却在市面上出了身影。在这场商家纷纷宣称自己是彩印源,印的是崔美人正版画像的大里,一本只在小摊和书店里寄套的,打着看似俗套的“传统彩印”招牌的《金刚经》却不声不响地卖了起来。 这本书出现得无声无息,仿佛一夜之京就铺了迁安、通州、京城的书摊,而后就得到了书商的大力推荐。 这才是真正的彩印源头! 致荣书斋还没倒时就有它了! 这画法是真正崔美人儿的画法! 那些跟风的书都是制滥造,清竹堂才是良心书商! 上半年买过《金刚经》和买而不得的人纷纷抢购,里那些好佛信道的老公们听说此事,连忙派家人抢购,又使人问那清竹堂到底是哪里的书堂,这样好的佛画师是从哪儿请的。 可惜无论怎么问,京里那些代售的书坊主人都说不出卖家是什么人,只说:“像是个私人刊刻的,虽有牌记,那‘清竹堂’的店铺却是怎么也找不着的。而且寻常也不卖,就只清明、浴佛、下元这三节里见着他家来送过几趟货,连个长年寄卖的店铺都没有。” 你一个卖佛经的,又不是卖图的,怎么不正正经经开张,反而的这么神出鬼没的! 好歹他们这回提前知道了清竹堂名号,抢着了佛经,总算有可献的东西。可这佛经也是越少越稀罕的玩意儿,只有一本时可算是珍贡,只有一献才叫作孝心。要是人人都捧了几本几十本的进上,那就成了滥堆无用之物了,如何讨得皇上娘娘高兴? 高太监不当值的子回了自家宅院,便跟过继到膝下的亲侄儿高谦叹此事。 他虽比不得梁芳那样掌着东厂的得宠大珰,在里却也有几分脸面,高谦也恩封成了锦衣卫百户,在外面颇有些人脉。听了这消息便说:“那经书我也看了,印得其实不算细,更比不得内造的磁青地儿泥金经本,只胜在脸好,像崔美人。父亲何不叫了画画的人进京现画几幅?” 高公公道:“咱家怎么不知道这个!可我在里,手底下的人又不得力,哪儿找得到那画师?我若是梁公公那样手握东厂的,何愁找不着个人呢。” 高谦有成竹地说:“父亲何须丧气。那崔美人儿也不难找,听说指挥同知陈瑛家就有一幅她的图么。再说如今市面上到处都是仿她的画的,便找不到原主,找个擅仿的画师,描一张经变大图进上,岂不胜如那经本上的小画了?” 高太监皱了皱眉:“那崔美人擅画情女子,还画了赤着膛的男子,想来不是什么正经良家。若真是她,她的佛像我倒不敢献上去了。罢了,我去文思院找个供奉罢,只是里画师的手法陛下都看徐了,总不如外头的新鲜。” 高谦道:“不然还是我去替父亲找找,画好了再题上个别人的名字不就是了。” 高公公叹道:“眼看着就是下元,再找来人也赶不上万佥事的法事了。咱家也没个东厂的番子、快手可用,总比不得前头那几位,这回还是罢了吧。你若找着好画师,就叫他细细地画幅神仙宴饮图,等元旦时献给皇爷就好了。 他能想到的,果然别人也都想得到。 下元节里的法事才刚开始,梁芳、李荣等亲信太监就往贵妃里献了画:有捧瓶观音,人面如月,白衣似水,活就是崔美人儿的笔法;也有佛祖讲经图,画中佛祖面容庄重,两耳垂肩,具足三十二像,八十种好,底下阿罗汉神情各异,也都是照着清竹堂经书的卷头、拖尾画的。 高亮没赶上献这一波殷勤,再看着那些仿如出自一人之手的图卷,心里便不暗暗鄙夷起他们来——都拿描的图讨好娘娘,也不知羞!还不如他,至少知道找人画个新鲜的神仙图敬上呢。 他在里转转脑子,嗣子兼侄儿高谦就勤谨地在外头跑断了腿。下元节这些子,凡市面上出彩印图、仿崔美人画的,他都叫人买来比较了一番,将画得最好的几个画匠找来,叫他们画一幅仿崔美人儿画风的神仙图。 画大图太浪费时间,先画个单人图来叫他父亲品鉴品鉴。 这些画匠都是描图描了的,又是给司礼监的太监画图,都赶着细细地画出来,裱褙好了才送到高府。高谦下了值回来,便挨张打开看,要挑了最好的叫父亲过目。 岂知这一打开,险些气得他把画儿撕了——一张戴芙蓉冠、黄褐紫帔的刘备;一张玄冠青褐黄帔的曹;一张金甲金冠的赵云;又一张女冠打扮的甄氏……更有一家敷衍的连衣裳都懒得给换,直接描了六才子版的关羽图,题上“显灵义勇武安英济王”,就当是关圣帝君像了! 这东西岂能给父亲看?这东西岂能进上? 这还不及找人描个佛像送上去呢! 他怒冲冲地把画轴砸了,回到卫所里也还气儿不顺,跟人抱怨当今世上做买卖的商忒多,给太监的东西都敢糊了!另有几个同是太监义子、侄儿的锦衣卫怒道:“还有这样的人?别的不说,关帝那也太糊了,咱们锦衣卫还能受这个气?把他抓起来!” 不成,拢共就这么几家出彩版书的,画甄氏那家听说要出洛神传,画关帝那家也要出揽二乔于东南的图册,抓了可就买不着了! 卫所里有火上油的,就有安抚平事的,消息慢慢传开,终于也传到了正在监督前所校尉练的谢瑛耳朵里。 他听说是高公公的嗣子,不由就想起自己那次与高太监同出外颁旨的情形:那时候崔燮一袭儒生衣冠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时眼都是。后来知道是自己给他请的旌表,险些在院子里给他叩头,临走时也恨不能送他们些什么作回报。 再后来他就送了他两幅画像,且是比送给别人都细的画像。 如果让他知道是高公公想要一幅画儿进上呢?会不会也画出那样似从画中跃出的神佛图来? 可在文人眼里,跟太监扯上关系,往后的名声就坏了。而且他身上挂着那样的名,自己本也不愿暴出真正身份,一直顶着别人的名字作画,若为了高公公作出那仙游图来,岂不是一切安排都白费了。 只是崔燮那样心耿介的人,若知道高太监曾有求于他,自己却没能帮上忙,心里会不会觉着亏欠于他,想要弥补? 朝廷里可最要不得那样的心思。不然以威宁伯那样的声望、军功,还不是因汪直拖累遭了贬谪…… 谢瑛再与高谦相见时,便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六才子批三国,引得他又狠狠抱怨了那些画师一顿。 谢瑛耐心地听罢了,微笑着说:“高公公既是要给皇爷献画,当选名家之笔,何必一定要崔美人的?再者,我看他家的画也不难仿,市面上卖的不也都差不多么。只是百户当催得太紧,匠人难免敷衍。若找个真正的好画师缓缓画来,定然能得着好画。百户若不信,我便叫人找个画师,着他花两个月工夫修细改,到年底一定能拿出好的。” 高谦将信不信地说:“真个能找着?我已是叫他们重画过了,那些人离了三国的原画就画不出那样鲜活如生的人来。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