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对她说:“这次再不行,离婚吧,跟我去北方,我供你弹琴。” 阮丽说“好”。 可张知道,当时的阮丽必定在心里笑她。 觉得她是傻妹妹,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才会说出这么天真的话, 真正觉得宋元迪不是人,是三个月后。 可在那之前,张和阮丽经历了一场至暗的灾难。 准确来说,是阮丽遭受了一场本不该属于她的无妄之灾。 如果没有那场变故,或许宋元迪不会出真面目,阮丽也不会死。 可对于张来说,那何尝不是永远无法抹去的痛苦烙印。 在平顶山处理秋芳后事的时候,阮丽发现张的手臂、小腿,乃至是脖颈,都有深深浅浅的青紫痕迹。 她知道这个妹妹是秋芳家最大的牺牲品,为此她一直心怀愧疚。 常常会想,如果当初被卖出去的是自己,那会怎样? 阮丽知道张家的情况比起阮家,有过之而不及。 但张从不向她诉说她的童年生活。 而当看到她身上的伤痕,阮丽忍不住想要自己一探究竟。 张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处理后事结束后,张说自己要回张村一趟。 她现在在县里某个酒楼当服务生,需要收拾秋天的衣服。 阮丽提出要和她一起回去。 张沉默了许久,似乎是看出阮丽想干什么。 但一念之间,她答应了。 做出了这辈子最让她后悔的决定。 张知道这个姐姐实际上倔得很,就算这一次不让她跟随,她一定会找个时间自己去。 那更加可怕,张不敢想象。 张想的是,让阮丽在村外远远看一眼她成长的环境就好。 可阮丽想起张身上的伤痕,十分担心,悄悄跟了过去。 张穿过张家前院,到了后山的牛棚。 她这些年攒的钱,都藏在那里。 阮丽小心翼翼走进张家,瞻前顾后,生怕有村里认识张的人发现不对劲。 那天,张家男人兽大发,久吃不到,一时将怒火全都发在阮丽身上。 他不知道当年做买卖主家生的是双胞胎,以为是长期在县城的张回来了。 还留长了头发,越发婉约窈窕。 张赶回来,看到阮丽躺在那张她睡了十几年的上。 过去的十几年,她也是在那张,经受一次次凌辱待。 她起摆在门边的镰刀,朝上的男人砍下去。 …… 阮丽文化分远远超过录取线,结合艺考专业分,以第二名的成绩被省艺术学院录取。 可那年,她没有去报道。 她考试的时候已经怀孕,准确的说,在她受到侵犯之前,就已经怀孕。 宋元迪是什么人。 阮丽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他很快就知道,她就有个双胞胎妹妹。 而就在她回平顶山的时候,被她妹妹的养父侵犯。 时间太过相近,宋元迪一直怀疑阮丽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自己的。 起初,他想让阮丽打掉这一胎,可她先前已经产过两次,身体经不起折腾。 如果这一次子再受创伤,极有可能终身不孕。 宋元迪很不甘心。 他开始对阮丽进行冷暴力,把她关在家里,把录取通知书收起来,不让她去报道。 那年平安夜,柳景难得下了场雪。 第二天晚上,阮丽诞下一名女婴。 孩子是早产,一出生就被送进了保温箱。 宋元迪又等了些子,才取下女婴的组织,送去市里的医院做亲子鉴定。 自从孩子生下来,没有人再见过阮丽。 半年后,宋元迪重回大众视线。 他正式辞去高中音乐教师一职,专注钢琴班的开设,赚得盆钵。 同时,他多了一个身份。 单身爸爸。 有八卦的家长旁敲侧击的问孩子妈妈呢。 那个胖学生上小学了,放学路过钢琴班,总喜跑上楼找温柔的阮老师。 对此,宋元迪总是礼貌回应:离婚了。 他不多说,众人也各有猜测。 一个青正好的女孩子,怎么可能长久跟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何况宋元迪那两年唯利是图,教学价格节节攀升,超量招生,教学质量大打折扣,让不少人诟病。 这样一个男人,哪个女孩子受得了。 而且明眼人都知道,那个女孩子跟着宋老师的时候,不过才十几岁。 是因为家里穷,宋老师资助她上学,为了报恩,她才和他在一起。 现在长大了,又给宋家生了个女儿,能跑谁不跑。 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半岁不到,就没妈了。 * 中考前最后一个晚修。 周星搬空所有书,骑着小电驴,把整座柳景县都绕了一圈。 最后在十一网吧的那条巷子,找到沉觉。 他倒是会装好学生,半个月没去学校,身上还穿着那套蓝黑校服。 “早知道你在这里,我费这么大功夫找吃,电车都快没电了。” 周星把追考证甩到他身上。 靠到对面的墙,居高临下地看蹲在地面烟的沉觉。 沉觉动了动眼皮,云吐雾间,拿起自己怀里的两张准考证。 黑白的,却可以看出她穿的也是这套校服,绑着马尾,出光滑的额头,一丝表情都没有,五官却分明巧得紧。 一双清澈的眼望进他的心里。 他自己那张,他丝毫没当回事,就这么搭在腹部与大腿那里,随时都有掉落的危险。 周星心里也不是滋味。 这小子已经很久不和他们联系了,昨天却突然发短信给他,要他帮忙拿准考证。 他们几个松了口气,不然还真以为他不考试了。 崔地海见周星帮着领准考证,老眼一亮,就差没抓住周星的手嚎啕大哭。 可除了他自己,他还要宋阮的。 “我让黄琪琪帮领回来的。” 那姑娘还傻不拉几的以为宋阮回来参加考试了。 周星把烟扔到地上,抬脚碾灭,站起来,全身血都迅速倒,让他轻微不适应。 巷子外的马路有车鸣轰隆呼啸过,蝉鸣肆,夜空清朗。 又一个夏季来了。 “你知道我现在最担心什么吗?” 周星心一紧,竟有些不敢听下去。 沉觉把她那张准考证放在自己的下面,没放进袋里,怕折到。 “她妈是产后抑郁,但远远不止这么简单。她们家有神病史,她外婆这辈子受的打击太多,儿子死后发作的。她妈也是,那件事后,她妈其实就疯了。生下她后没多久,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拿塑料袋套头,死了。” 沉觉声音沉沉的,平静得没有生机。 她曾问过他,会救她对吧? 那时候他只是在心里回答。 可说不出来,她怎么会知道呢。 知道了又怎么样?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他没有在她身边,而是说了许多一再中伤她的话。 所以他一直觉得,他和那些她、害她的人没有任何分别。 他从宋元迪那里知道,宋阮从小学开始,就患有严重的抑郁症,一直在吃药看医生。 她肯定知道了她妈死去的真相。 她是否曾在无数个深夜绝望无助过。 生怕哪一天,她自己也疯了。 疯了并不是解,没有人不曾拼命地活下去。 更何况她背负了这么多。 “你怕她……” 周星的声音哽咽了一下。 “你怕她会放弃活下去吗?” 她这十几年追寻的问题得到了答案,而答案是令人无法正视又无法回避的血淋淋真相,她能承受得了吗。 哪怕她活着,要是疯了,谁去开导她、安抚她。 她会不会被陌生的人五花大绑到那种地方,不见天。 会不会把他也忘记了。 路灯下,少年强忍的啜泣在周星心头回了大半生。 ———— 长大!长大!wEDAL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