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监生直板,颔首:“嗯,可与女郎同行。” 洗完手,两人从后院回到食堂。就瞧见孙贡等监生已经避到最角落,一个个目不斜视、正襟危坐用着暮食,全然不似往常的放松模样。 这时,食堂门口突然来了一位太学监生,手里抓着木制食盒,走到灶台前,想领了暮食回斋舍用。 孟桑今早朝食时见过赵监生,对其印象颇为深刻。 一则,他并非这三来留在斋舍的监生,而是除了叶柏之外,极少数提早回国子监的太学监生;二则,此人过往十多未曾来过食堂,孟桑早上初次见他,就觉着很是面生;三则,他是头一个想领了吃食回斋舍的监生,说是想边温习课业边用,十分刻苦。 孟桑见到他,笑道:“赵监生仍是领了吃食,回斋舍再用?” 赵监生也不知在想什么那般出神,冷不丁因孟桑的声音而吓了一跳。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低头瞧见叶柏,再度被吓到后退一步,最终勉强勾起笑:“是,是啊……” 孟桑笑着点头,又和文厨子代了几句,方才挎着小布包,与叶柏一同走出食堂。 两人走了没多远,叶柏突然开口:“方才那个赵监生不对。” 孟桑不解:“哪里不对?” 叶柏稍稍昂起下巴,很是淡定:“他很得家中上下溺,手中宽裕,且并未被苛求课业,因而入太学后一直跟在国子学田监生身后,吃喝玩乐、走逗狗。” “于他而言,既不必提早回国子监温书,也无须来食堂用吃食,自可去外头食肆酒……” 说到这儿,叶柏顿了一下,面无表情道:“不对,我此言有误。现如今食堂有了孟女郎,倒确实不必去什么食肆酒楼。” “多谢小郎君赏识,”孟桑弯笑了,学着叶柏的模样,双手背到身后,语气轻快,“不过嘛,管他什么赵监生,只要能来食堂,就都是好监生!” “话说回来,”孟桑好奇地低头瞧他,“小郎君你是我遇见的,唯一一个自己来食堂的。今也非定下的回监之,缘何你早早来了?” 叶柏眉目淡淡:“我家阿翁最不喜家中子弟贪恋口腹之,无故不得去食肆酒楼,家中庖厨也不研习新菜式。我入国子监,必然要遵循教诲,来食堂。” “至于后者,阿翁觉着我耽误多课业,而今身子已经痊愈,可提早回来。我亦认为,虽然祭酒免去明早课,但监生自身不可荒废课业,须得勤勉。” 孟桑听了,哑口无声。 这位叶小郎君的阿翁,未免对七八岁的孩童要求太多了! 好好一孩童,虽不必溺,但总也该吃吃喝喝、快活度,闲暇时再学些课业。 如她七八岁时,阿娘就经常牵着她去逛街市,买各种好玩的,母女凑在一起玩,而阿耶会做各种好吃的,力求把她和阿娘喂得的。一家人更是得了空就上山,挖笋捉鱼摸虾…… 即便如此,也不曾耽误她跟阿娘读书识字、练习书法,更不曾耽误她和阿耶学厨艺。 哎,不过这是叶小郎君家事,她总不好多说什么。 一旁的叶柏看着孟桑学他走路,只觉内心充无奈,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这位女郎,当真是一点也不稳重,唉! 正暗自叹着,又听见头顶传来孟桑的声音。 “哎,叶监生,明朝食给你个蛋吧?” 叶柏蹙眉:“一定要吃吗?水煮的那种?” 孟桑笑嘻嘻:“必须,不过可以用煎的,香一些。” 叶柏无可奈何,“嗯”了一声。 其实他一直偷偷瞒着阿翁和耶娘,不喜吃蛋的事。不过,今尝到蛋羹很是可口,想来这位孟厨娘手艺出众,应当不会做得难吃。 叶柏想着想着,忽而觉得自己愧对了阿翁的教导,羞惭不已。 君子不当注重口腹之,可是自打他须臾前尝了孟厨娘的手艺,就有些念念不忘,合该好生反省。 “哎,叶监生,明朝食咱们喝粥,另配韭菜盒子哦!” 叶柏小耳朵不由自主竖起来:“……韭菜盒子好吃吗?” 孟桑面上神采飞扬:“当然好吃,鲜韭菜、蛋,烙干的饼皮、滑的粉丝。啧,好吃得紧!” 叶柏悄悄咽了咽津,一本正经:“那便劳烦孟厨娘了。” “好说!好说……” 另一厢,赵监生端着盛油泼面的食盒出来,急匆匆往后门而去。 远远瞧见孟桑与叶柏的身影,他被迫放缓步子,不敢靠得太近。 中途,叶柏回到斋舍,仅余孟桑一人。 一直等到孟桑出了后门,赵监生这才加快步伐,向阍人出示木牌后,出了国子监。他瞥了一眼孟桑背影,松了口气,朝着与之相反的方向而去。 赵监生匆忙赶到坊门口一家食肆,进去便见着了田肃等人。 田肃见他来,拧眉呵斥:“怎得这么久?都快到关坊门的时辰了!” 赵监生赔笑,呈上食盒:“中途唯恐被那些监生察觉异样,不免小心谨慎一些。” 闻言,田肃哼了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自顾自打开食盒。 甫一掀开盖子,里头浓郁的辣香、面香并着油香,齐刷刷涌出来。 田肃等一众人,下意识屏住了呼。 食盒内,油光的宽面、碧绿葱花、深红花生粒等等混在一起,瞧着极为人。 后知后觉到失态,田肃接过身侧监生递来的木筷,叉起宽面,悉数送入口中。 即便因一路耽搁,面有些凉,却也无法掩盖其绝妙滋味。辣味刺味蕾分泌津,劲道的宽面让人越吃越难舍…… 田肃用了好几口,方才将手中木筷重重拍下,面极为难看,咬牙切齿。 “好个口腹剑的许子津,好个险狡诈的薛安远!这帮子四门学和下三学的,竟真敢将我等戏耍于鼓掌之中,足足二十之久!” “坊门将闭,咱们暂且归家。待到明暮食,咱们去食堂当众戳穿许子津的无嘴脸!” 翌,天还暗着,国子监后门通往斋舍、食堂的路上,孟桑手中提着灯笼,踏着月前行。 今朝食是清粥和韭菜盒子,前者由徒弟们熬制即可,后者还需要她提早来,亲自烹制。 走到一半,孟桑远远瞧见前头孩童身影,忍不住了嘴角,只觉得无语又有些心疼。 叶家怎么回事,这么早就敦促孩子起来温习课业、用功读书…… 未免有些揠苗助长了罢! 孟桑叹气,快步走近,并扬声唤道:“叶监生。” 这一回,叶柏看向孟桑的目光中,不再是初见时的警惕,反而似是好生松了一口气。 他抿抿,不动声地往孟桑身边靠了两步,淡声问好。 孟桑换了只手提灯笼,叹气:“看你模样,估摸着才七八岁,怎得起来这般早?今停了早课,像是你的许多同窗,里头不乏行了冠礼的,也还在酣眠。” 叶柏半垂着眼帘:“如此,习惯了。” 瞧他这模样,孟桑也不晓得说什么好,故意笑道:“走吧,带你去食堂用朝食。不仅你能瞧见怎么做,而且今的头盘也归咱们叶小郎君啦!” 叶柏面上闪过一抹喜,一板正经回道:“嗯,多谢女郎。” 一路闲谈,两人来到食堂。 食堂内,五个徒弟已经忙活起来,锅上正熬着白粥。 见到孟桑来,阿兰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活,很是神地问好。 他们无一不是国子监食堂里的老人,自然也知道叶柏这唯一一位来食堂的国子学监生。虽然多少有些好奇,为何孟桑和这位小神童看上去很,但五个徒弟谁都没有贸然问出口。 “你们先忙。”孟桑应了一声,一低头就撞入叶柏复杂的目光里。 叶柏微微蹙眉,大眼睛眨巴眨巴:“你都有五个徒弟了?” 应是他太过震惊,语调不复那种故意装出来的沉稳,难得染上这个年岁应有的童音。 孟桑璀然一笑,挑眉:“是不是觉着我更厉害啦?” 叶柏脸的一言难尽,眉都快到一处,跟蚯蚓似的。 见状,孟桑嘿嘿笑了两声,十分自然地寻了一张食案,领着叶柏坐下。 在她去取水壶的工夫,转身就瞧见叶柏自觉从书袋里掏出书卷,已经展开在看。 孟桑无奈摇头,先给叶柏倒了一碗热水,随后往他这张桌案了盏油灯,方才去忙活自己的事了。 今做的是韭菜盒子,所需食材不算多。韭菜已经洗净择好;粉丝是三前就开始准备,到眼下刚好能用,已让纪山拿去处理;其余食材也都被徒弟们一一取来,整齐摆放在高脚桌案上,等着孟桑来取用。2 一如往常,先和面,随后在等待醒面完成的空暇里,孟桑着手做内馅。 多枚蛋磕入盆中加盐并打散,随后起炒蛋,因着是作为馅料,孟桑特意炒得碎一些,便于之后用。 孟桑将韭菜切成小段,头也不抬:“纪山,粉丝可切好了?” 闻言,纪厨子立即将手中装粉丝的大盆递来。 粉丝是提早做的,孟桑特意让刀工好的纪山提早来,将之先切成细细的丝,入锅用水煮到半,再捞出来过凉切段。 如此,等到孟桑来了没多久,就能直接用。 孟桑看了一眼盆中粉丝模样,夸了纪厨子一句,随后开始拌馅料。 韭菜段、蛋碎悉数倒入装粉丝的盆中,入麻油、胡椒粉、盐等辅料,充分拌匀。 此时,旁边的面团也已经醒好。长、切面剂子,再将之一一擀平后,往上头拌好的馅料,合上紧实后,捏出花边。 之后便可放入平锅里头干烙。其实到这一步,还有喜用油煎的。只不过孟桑个人偏干烙后的饼皮味道、摸上去略带糙的手,以及两面黄褐的斑纹,故而用了干烙的法子。 孟桑同时烙了四块韭菜盒子,用干净盘子装了两块,剩下的留给徒弟们垫腹。 随后,她又盛了两碗白粥,用小锅煎了一块金黄的蛋,这才端着当当的托盘,出了灶台,往叶柏那儿走。 孟桑走近,笑道:“叶监生不若先用朝食,随后再温习课业罢?” 闻言,叶柏井井有条地卷起书卷,将之放入书袋之中,继而客气地托孟桑带他去净手,最后才稳稳当当坐下。 孟桑依旧与之相对而坐,笑道:“叶监生小心些,莫要烫到。这韭菜盒子是刚烙好的,不但饼皮摸着烫手,里头的内馅更是烫舌。” “况且现下时辰还早,你可慢些用,否则伤身子。” 叶柏颔首谢过,准备用朝食。 抓着韭菜盒子两边,叶柏很是小心地咬下一角,出里头光景。 白中泛黄的饼皮之内,包裹着绿油油的韭菜段、黄澄澄的蛋碎以及半透明的细粉条,浓浓的韭菜蛋香,与干烙的饼皮香,齐齐涌出。WEDaLIAn.cOm |